王小燕
(亳州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亳州 236800)
乡村既是中国文化裂变的阵痛中心,也是写作者重要的话语资源和精神原乡,作为一个古老的地理空间和潜在的文化文本对作家的艺术想象、情感表达、思想观念等有着深刻影响,不断被诠释、被书写。当代安徽作家陈登科、戴厚英、许辉、陈斌先、曹多勇、潘小平、苗秀侠等人与淮河结下不解之缘,他们具有诚挚的乡土情怀和为时代、为乡民立传的担当精神,及时捕捉中国农村社会的改革趋势,在其小说创作中传递出对淮河儿女生存境遇和文化心态的真切关注。有学者指出:“在当前乡村振兴的宏大战略中,乡土文学有着不可忽视的价值。”[1]古老的乡土中国正在发生现代转型,当代安徽作家如何将淮河融入创作之中?淮河之滨的乡村如何治水逐步脱贫走向富裕?如何重建新型的村落共同体,以文化振兴来塑型铸魂?要从认识自己脚下的这块文化厚土入手,注重对历史夹缝与现实生活的挖掘与勘测,用文学形式记录、回应时代的召唤与变革。
自大禹治水起,中华民族创立并赓续了数千年“治水兴邦”的文化理念和优良传统。淮河之滨的皖北地区虽是一块文化沃土,却饱受水患成为长三角欠发达区域。《诗经》曰:“民亦老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2]乡村要振兴,摆脱贫困是前提。摘掉贫困帽,过上小康生活,可以说是千百年来民众向往的愿景。当代安徽作家引水入文,追溯淮河之滨的村民与水患抗争的历史,讲述世代贫困的农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皖北乡村振兴的历史进程与现实状况进行了系统的阐释。
奔流在中原腹地的淮河,既是我国北方和南方的分界线,也是一条承载着中华文明的人文之河。“地理环境是人类存在和文化创造的先决条件。生活在一定地理范围中的人群,必需依赖着自然提供给他们的条件,进行他们的文明建构。”[3]淮河流域独特的地理环境、生存空间以及历史土壤,孕育了无数思想家巨匠、文人辈出。管子在颍水边明确提出:“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4]诞生在涡河之畔的老子从“大盈若冲”的水中领悟深不可测的“道法自然”[5],同样在涡水中汲取精华的庄子以寓言的方式解说“水之性”。淮河为先哲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文化源泉并赋予无穷的智慧,把水视为理解生命与宇宙的途径。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南北文化的交叉性、边缘性、多样性、互补性,熔铸成淮河流域底蕴丰富、兼容并蓄,融会贯通的区域文化。一脉佳水孕育的淮河文化影响着世世代代,在集体认同自觉传承中不断发挥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这些对社会发展至关重要。
安徽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大省,地形地貌复杂多样,川流不息的淮河将其性格、精神等信息密码渗透到两岸土地。黄河夺淮入海之后,淮河水系紊乱,旱涝灾害频繁发生。新中国成立后经过多年治淮取得了一些成效,然而,淮河水患仍不时发生。每到汛期洪水肆虐,低洼处就成了水乡泽国,农民日子过得很艰难,常常陷入贫困境地。传统的农耕文明培育出淮河儿女勤劳勇敢、吃苦耐劳、淳朴善良、包容大度的性格特征和思想观念,而“靠河吃河”,重农轻商的思想,养成了仁义为本、崇尚人伦、安贫乐道、不尚竞争、注重实干的心态,其致贫因素情况复杂,这些使其成为长三角欠发达区域的“经济谷地”。
乡村携带着中华文明的基因,农民是社会人群的主体,乡土中国的百年变迁从来不缺乏历史见证者和记录人。乡村叙事不仅是文学的重要母题,也是百年中国新文学中成就最为突出的一脉。鲁迅的《故乡》摹写了乡村凋敝衰败的荒凉景象,表达出以现代观念启蒙愚昧乡民的迫切性。师从鲁迅承袭其精神衣钵的“地之子”台静农以故乡皖西北叶集镇为原型,将乡间的贫困与生死落在纸上。蒋光慈以“咆哮的土地”反映贫苦农民从沉默到觉醒的思想转变,再现了中国土地革命气势恢宏的历史场景。吴组缃以皖南为背景冷静观照乡村世界,用社会剖析的笔法深入描写动荡时代乡民的生存困境与颓败的村庄。当代安徽作家把取景框对准淮河流域独特的地理景观,关注乡民平凡琐屑的日常生活,挖掘深层的文化内蕴,描述出皖北乡村原生态的风情画卷。陈登科的《淮河边上的儿女》寻求农民解放的路,《风雷》叙述了“黄泥乡”粮食紧张、人口外流的生存困境,对淮北平原的天灾人祸作了隐形书写;《三舍本传》以淮北乡村为背景寻求农民发展的道路,陈登科心系农民,其作品触及到淮河边上乡村经济衰败困顿、人心浮动的情状。淮河之女戴厚英尽管从安徽颍上的乡村跨进了上海这座大都市,淮河却始终牵系着她的心。《流泪的淮河》以“我”在成长过程中的所见所闻为主线,通过家乡的“点”展示了淮河水患困扰下普通小人物的喜怒哀乐、生存状态以及社会历史进程的风云变幻。
淮河文化不仅具有一种流动的可以共享的水文化的特质,也是皖北地区人民精神生活的源泉,饱含着物质层面、精神层面和社会层面的丰富内涵,其理念是人与水相互依存、相互关联、和谐共生。程必定认为:“淮河是淮河流域的母亲河,淮河流域的人们世世代代在求生存、图发展的漫长过程中离不开淮河,在与淮河的相处中受到水的启发,既以水的天然特质识理、悟道,累积成意识形态性质的淮河文化,又在发挥水的作用功能趋利避害中学习生产和生活的方法,累积成方法和工具性质的淮河文化。”[6]淮水滋养并激发了许辉的艺术潜质,这位自称“淮北佬”的汉子时常在河边溜达,“望天、望地、望滩、望水”,淮河、清洛河、樛藤河、月亮河、芍陂等沟河湖汊收纳笔下构成独特的景致。“智者乐水”[7],以水明志,许辉把尚未经浮华文明过度浸扰的濉浍之地视为原始初民繁衍生息的伊甸园,咏叹着淮河泪、淮河情、淮河魂,其作品深深地打上了淮河水文化的烙印。《庄台》叙写春秋时期楚相孙叔敖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芍陂,两千多年来一直发挥其灌溉效益。《十棵大树底下》中淮河边的村民面对水涨水落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坦然、宽厚、大度、平静地应对。《碑》《樛藤河两题:河,源》等小说是从淮河边上那片土地生发和流淌出来的文字,小说家努力写出淮河之滨的历史文化、民族记忆和个人体验。《一棵树的淮北》中,濉水堤上苍翠挺拔、生机勃勃的柳树寓意深刻。淮北平原上有着无数闷着头熬日子的“老大”,由树木见森林,彰显乡村的原生状态和本色的农民形象。
作为一位在淮河文化熏染中成长起来的安徽本土作家,陈斌先将乡村作为自己文学创作的想象之源,一种思索的美学对象。《听着淮河唱歌》谱写了几代水文工作者的人生赞歌,他们奔走、坚守在淮河边贡献出青春和生命。《感谢大水》由大水演绎出战洪水、保家园的动人故事,讴歌了农民的奉献和牺牲精神,揭示了治水安民、治水富民的主题。《天福》叙述了嫂子人性的苏醒、菊子的回归,陈斌先在淮河沙里淘金,以自己的方式感知、把握和表述对底层民众的理解与思考,并苦苦寻找着精神高地。苗秀侠持之以恒地从淮水中打捞土地的故事,《屋角的战争》里的“拉边套”展现出乡民的物质贫困与精神贫困,《农民的眼睛》以村医——农民的视角,关注乡村底层的普通人,讲述皖北大农庄的人情冷暖,呈现出老财迷、老木锨、二杆子等勤劳质朴的皖北农民群像,苗秀侠有着鲜明的人文情怀,传达在脱贫攻坚道路上紧贴大地的淮河儿女顽强的生命力与美好的精神追求。
淮河儿女无不钟情于河,以水为师,与水同行。安徽当代作家清醒地认识到了人与水的关系,作家书写淮河儿女在脱贫之路上砥砺前行的日常生活与精神力量,彰显了中国乡村急需振兴的现实图景。
乡土中国的村庄是以农业生产为主的乡民聚集而成的社会生活共同体。“中国广大乡村的基层传统社会,是一个根植于土地,靠血缘、地缘关系的纽带和传统礼俗来维系的自然村社。”[8]村庄为作家提供思考人类社会和民族命运的绿色平台,他们把乡土中国的种种特征浓缩在这个载体上。百年中国文学长廊中的村庄比比皆是,如鲁迅的未庄、王鲁彦的陈四桥、吴组缃的樊家铺、陈忠实的白鹿村、路遥的双水村、王安忆的小鲍庄……他们分别营造出属于自己的村庄并赋予其深刻的象征内涵,超出了特定的区域和人文范畴。如何建构现代乡村成为困扰一代代中国知识分子的难题,具体的乡村生活场景常被指涉更广泛的社会与文化世界。广袤的淮北平原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在淮河文化熏染中成长起来的当代安徽作家汲取着充沛的地气,将水与土的搅拌、人与地的纠结尽收笔端,奋笔书写乡村共同体。如何写出这块变革中的土地,怎样既保持自己的个性又有进一步的超越?随着城市化进程提速,边缘化、空心化乡村的落寞触动他们的情怀,及时反映有待于振兴的乡村面貌、农民的忧虑和个人的思绪,以文学方式使乡土世界获得美学表达。
人与土地是乡村的基本要素,也是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基础。中国作为一个农耕文化占主导地位的国家,土地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费孝通指出:“靠土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蔑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9]在中国乡土社会中,土地是最基本的物质生产资料和精神文化载体。土地是农民的根,承载着艰辛与收获,对于土地情感的传承与延续,可以说是乡土中国的根性所在。土地不仅滋养万物,为人的生存提供物质保障,而且深深地影响着人的文化心理与民族性格,成为农民的精神寄托。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土地成为作家选择的审美对象之一。曹多勇是淮河的儿子,他以细腻的笔触、质朴自然的文字,对普通农民的文化心理与精神传统以及存在意义予以探寻和思索。《种上那块河滩地》中,政德一生都在坚守自己热爱的土地,是一位吃苦耐劳、富有智慧的传统农民。尽管暴雨和洪水一次又一次地淹没政德老汉辛辛苦苦开垦的河滩地,他却不愿服输从不放弃,表现出人与土地间的亲缘关系和精气神。
乡村携带着农耕文明的基因深深影响着国民,对农业大省安徽的影响更为浓厚和持久。如何重建新型的村落共同体?是新时代乡村振兴过程中需要面对的问题。有学者指出:“乡村不仅是当地村民进行生产生活的经济共同体,由于乡村历史文化传承而积淀的场域特性和文化符号,使村庄成为一个整体共享精神凝聚、历史归属感、趋同性的价值规范和属于这个村庄的集体记忆。”[10]安徽当代作家将目光聚焦于淮河之滨的村庄,关注淮河乡民劳动的艰辛与苦难,思索淮河流域独有的精神品格,展示淮河文化中弃矫饰尚自然的精神追求与价值取向,营造出属于自己的村庄,并寄予了深刻的象征内涵。如陈斌先的《响郢》,“‘响郢’的意思是响亮的村庄,郢为什么是村庄,小说中有了很好的诠释,董家与廖家的恩恩怨怨,妖怪皮的成长史,也是三十年农村发展的成长史,通过描述,窥见时代发展的阵痛和足迹。”[11]“响郢”作为特定的地理空间,展现出作家对乡村文化变革的想象与思考。曹多勇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村庄可以时时回望,他从自己的文化感悟出发走进真实的民间,在一系列小说中推出文学新景观——淮河边上的“大河湾村”,并赋予村庄新的历史内涵。《大河湾》《大淮河》《淮水谣》等小说凸显农村古老的生存环境、地域特征,农民世代相袭的生活方式、农民性格中的固有个性和文化积淀。“大河湾村”可以说是中国当代农村的一个缩影,也是封闭、古老乡村的一种象征。
在一个以农业立国的国家中,乡村是社会结构中最基础的单元,乡村治理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处于突出的位置。建设美丽乡村是乡村振兴战略的重中之重。潘小平与曹多勇合著的长篇小说《美丽的村庄》立足于淮河边上的村庄严家台子,追溯农村改革的历史文化源头,以奔流的淮河、大地和村落,展现中国农村近三十年的改革历程,透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发展愿景,富有时代气息与人文情怀。小说开头写严家台子的先人——龙龙和凤凤因为官兵追杀逃亡到淮河畔开荒种地,搭建草庵安家于此,“胤”出了这个美丽的村庄。相隔百年,年轻的一代——龙和凤出生在这个村庄,长大后走出村庄增长见识,最后回到家乡发展。龙和凤是中华民族的两大图腾,作者在此以龙和凤对人物进行命名,意在希望严家台子的后代能够继承先人的精神,开创乡村更美好的未来,让村庄共同体成为农民实现其人生价值的场所,展现了新的历史环境下村庄的新形态。回乡知青朱文霞作为村支部书记,面对淮河水患的生存压力,带领乡民办砖厂、轮窑厂,利用塌陷湖建大型综合养殖场,实现了乡镇企业的转型升级,村民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
随着工业化、城市化的快速推进,农业不再是乡民维持生存的第一经济支柱,土地也不再能束缚手脚,抛弃或流转土地的大量年轻人涌入城市打工,村庄里只剩下老弱病残,传统村落也失去昔日的生机与活力而走向凋敝。乡村振兴战略是中华民族复兴的必然要求,也是华夏儿女正本清源、培根固元、守正创新的必然选择,乡村振兴有利于提高乡村社会的吸引力,有利于提高农业土地的经济效益,而村庄空心化现象普遍存在,给乡村振兴带来了巨大挑战。乡村振兴的重点产业在农业,难点区域在农村,主要力量在农民,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的安徽当代作家敏锐观察到了这一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直面城市化进程中乡土中国的裂变与阵痛。“关注新农村建设、反映农业新发展、描写农村新变化、塑造农民新形象是当代作家的历史责任和神圣使命。”[12]许辉、苗秀侠合著的小说《农民工》叙写以张如意为代表背井离乡的农民工外出打工,此时的故乡成了“空心村”。他们打拼出一番事业后选择了回归故乡,为乡村振兴贡献力量。苗秀侠的长篇小说《皖北大地》从淮河之滨农民和土地的关系入手,洞察新时代农村社会的发展变革,描绘了淮河之滨的安大营村。在时代浪潮裹挟下农民安玉枫年少离家,虽在宁城安家立业,但仍心系故乡,在小有成就之后毅然回乡发展,通过搞土地流转、农村合作社、循环农业等新措施,带领乡民发家致富。安玉枫这一人物形象是乡村振兴中一代青年的代表,有着明显的文学象征意义。乡村振兴从某种意义上说,为中国农民筑起了一条回乡之路。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发展离不开文化的滋养。作为以农耕文明占主导的国家,乡村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根源,也是推进乡村发展的精神基础。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实现乡村文化振兴既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实现乡村繁荣发展的应有之义。文化振兴就是要把埋藏在乡村本身的特色文化重新发掘,振奋农村精神风貌,增强凝聚力,不断为现代化乡村“铸魂”,实现乡村由表及里的全面提升。在安徽作家的乡村叙事中,传统乡村文化得到了“再造”或“重生”,凋敝的乡村重新焕发活力。
乡村文化兴则乡村兴,乡村文化强则农民强,乡村文化振兴不仅有助于满足民众的文化生活需要,而且能形成独特的文化产业。“淮河是一条艺术的河。淮河两岸是民间艺术的宝藏,淮河人民是艺术的人。滔滔淮水,经历千古,流不尽的风雨沧桑;堂堂淮人,聪颖睿智,创制出了无数的鸿篇杰构。戏曲、歌舞风韵独具,民歌民谣、劳动号子悠扬高亢,这一切的一切,垒筑起了淮河两岸璀璨夺目的民间艺术大厦。”[13]广大农民既是乡村振兴的主体,也是参与者、受益者,而不是旁观者、局外人。只有不断提高农民的文化素养和创新能力,才能不断推进乡村的高质量发展,实现乡村振兴。乡村的活力在于人,人的活力在于精神世界的极大满足,从而增强文化自觉,提高文化自信。安徽作家将曲艺这种喜闻乐见具有乡土味、方言味能够唤起共同记忆的民间文艺形式还归地方,还归于民,激活乡村的文化活力。
乡村文化是振兴乡村的核心要素,联结乡村文化的乡气、土气、地气。文学作为一种文化信息和意义的载体,呈现或折射出文化的色泽与韵味。安徽当代作家以缜密细腻之心关注淮河流域的文化资源,婉转铿锵的花鼓灯与小说情节有机融合,展现出浓郁的乡土特色与厚重的人文气息。被周恩来总理誉为“东方芭蕾”,又有“淮畔幽兰”美誉的花鼓灯是盛行于淮河流域集舞蹈、灯歌、锣鼓音乐和简单情节于一体的民间艺术,蕴含着丰厚的淮河水文化精神。花鼓灯生在淮河水中,长在两岸土里,活在乡民心中,深得淮河两岸百姓的喜爱。俗话说“玩灯的总有千千万,常是淮河两岸人”。花鼓灯表达农耕文明影响下劳动人民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饱含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在潘小平与曹多勇的长篇小说《美丽的村庄》中花鼓灯的词曲反复出现,为严家台子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展现出淮河之滨特有的人文风情。花鼓灯与淮河水纠缠在一起,贯穿在“美丽的村庄”中,渲染了作品的抒情氛围,具有独特的韵味与灵气。曹多勇的《淮水谣》每一章的开头都有一段花鼓灯的歌词,在细微处捕捉淮河两岸最为真切的地域风情,貌似土里土气实则具有独创性。花鼓灯作为一种民间艺术,不仅是民众娱乐消遣、表达情感的日常活动,更是淮河儿女的精神标识,彰显其以和为贵,勤劳勇敢、淳朴善良、不屈不挠的精神品质。
乡村是个充满智慧的大舞台,大鼓书、莲花落等是盛行于淮河流域的一种说唱兼有的传统民间艺术,这一民间艺术传统在影响农民性情、塑造农民价值观方面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苗秀侠在小说创作中,将大鼓书、皖北民歌等乡土民俗融入故事情节之中,以此渲染气氛,衬托人物的内心情感,充满地域文化色彩。《农民的眼睛》中,唱大鼓书的农点子是众多手艺人的典型代表。乡里停电时,八脚怂恿多年不唱大鼓书的农点子开嗓,“秋天里来秋风凉,地里的棉花开得旺,大路上走来人两个,一个是巧妮一个翠芳……”[14]大鼓书一唱,引得乡里乡亲欢喜不已,这种民间曲艺丰富了乡民们的精神生活。在苗秀侠的《皖北大地》中,安玉枫回乡第一年,种植的大棚蔬菜便获得了大丰收,此时,老皮钱作为唯一土地入股的股东,看着自家地里的大棚,现场来了一段大鼓书:“天上地下的都算过,没算出咱南湖地里的大景观。呼啦啦一片大棚地,扑嗤嗤长出果一片,这个果,细条溜溜的叫黄瓜,洋柿子圆滚滚的红了脸……”[15]大鼓书与日常生活相融合,乡民精神面貌受到感染,有效凝聚乡村进步的精神力量,突出了地方味和乡土情,弥漫着浓郁的淮河文化气息。安徽作家在文本中灵活运用曲艺这种具有乡土味、方言味,能够唤起共同记忆的民间文艺形式,而不是一味地把那些水土不服、难以生根发芽的洋货强塞进乡村,将曲艺还归地方,还归于民,极大地促进了乡风精神文明建设。
推进乡村振兴,促进乡村文化建设,要在传承中留住乡愁,保护好文化记忆。在淮北乡村,唱歌、唱小曲、唱戏,全都被称为唱唱。潘小平以细腻的笔触将淮北民间小唱生动融入于小说创作中,书写城乡矛盾下淮北乡人“进城——归乡”的成长历程与精神洗礼。往返于乡村的淮北乡人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是坚守乡村固有的文化,还是积极适应现代化的时势,放弃自己的精神故乡,是现代化进程中人类必须面对的选择,也是人类精神、情感无可回避的困境。”[16]潘小平以民间小唱的形式表达主人公的心声,展现淮北平原独有的文化芳香。短篇小说《少男》中,远在城市打工的小九想念家乡时,常常把风吹树叶的声音听成姐姐们的唱唱。“吃罢了晚饭奴进绣房,打着了火嘛把灯点上。忙把大底子拿在手,我纳罢了这行纳那行,想起了往事嘛,哎哟我哭上一场……”[17]这首简单的民间小唱更是小九的精神寄托,眉清目秀的他受到女客人的搂抱、遭遇同性恋男人图谋不轨时,耳边回响的便是这首温暖的唱唱。面对传统观念与现实欲望的较量,小九坚守乡村传统道德的底线,其命运几番反转最终回归原乡。潘小平将民间小唱穿插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表现出人的精神支柱和灵魂追求。乡村文化所蕴含的思想观念、道德品质、价值取向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人的行为规范,在当下乡村正在发生巨变的背景下,守护乡村文化对提升人的精神品质,塑造人的行为选择至关重要。
乡土文化既是一方水土独特的精神创造,又是人们乡土情感的深刻寄托。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孕育了淮河流域独有的传统乡村文化资源,呈现出“徽风皖韵”的独特魅力。淮河流域独特的乡村文化不仅是人们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也是乡村文化建设的重要养分。当代安徽作家笔下花鼓灯、大鼓书等特色民俗文化的展现,对乡民的精神塑造、价值选择、力量凝聚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他们努力传承优秀乡土文化,让乡村社会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留住根脉。
乡村兴则国家兴。党的十九大首次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党的二十大提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要求:“举全党全社会之力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18]安徽当代作家审视乡村的历史变革的视角通常是社会的、文化的,注重反映较为广阔的社会现实以及当下乡村的生存状况和风俗民情,以文学方式写出乡村的复杂性、多重性,其文本中的淮河儿女保守与开放共存、理性与感性同在,不仅有着淮水的质朴、柔韧,也有着淮河奔腾不息一往无前的乐观、刚毅,彰显出乡村文化的独特魅力,质朴凝重是文学皖军乡村书写的基本特色。淮河之滨的乡村是淮河儿女精神皈依的家园,不仅为我们认识乡村提供了文化视角,也在某种程度上为续写新时代的乡村振兴奠定了较为坚实的精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