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楠
张 楠
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副研究员
爱生活、爱工作的她,近些年在美术研究领域颇有建树,不仅出版了专著,还曾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希腊雅典塞奥哈拉基斯艺术基金会美术馆、齐白石旧居纪念馆策划多场传播齐白石艺术的展览,目前担任2023年北京文化艺术基金传播推广项目“齐白石在北京”负责人。
張楠著《纸短情长——中国笺纸里的艺术故事》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24年1月出版
《纸短情长——中国笺纸里的艺术故事》内页
从天津美术学院毕业后,我进入北京画院工作,在此接触到了画院典藏的大量古籍笺谱。北京画院古籍藏品丰富,大约有一万余册。1959年建院之初,叶恭绰先生等画院元老就为北京中国画院购得一批精刻善本古籍,其中有民国笺谱数十种,如《北平笺谱》《十竹斋笺谱》《北平荣宝斋笺谱》《成都诗婢家诗笺谱》《文美斋诗笺谱》等等,这都是在经过老一辈艺术家们精心挑选后购买入库的。这些古朴、雅致的笺谱,为我打开了一扇通往研究新领域的大门。
我的第一本专著《纸短情长——中国笺纸里的艺术故事》于今年1月付梓出版。本书基于我近几年积累的笺纸研究文章内容,将笺纸历史变化做了一个古今的对照,力图串起笺纸发展的历史脉络。并通过从各种渠道寻找笺纸的高清图像进行充分展示,让读者能更直观、真切地欣赏笺纸,力图提供一个可读、可赏、可品、可观的艺术世界。
每一枚笺纸,都可以称之为一件艺术品,上面或是水印一幅微型的画作,或是钟鼎彝器的拓片,或是简单的拱花图案,或清新淡雅,或古朴凝重。方寸之内,集诗、书、画、印于一体。轻抚笺纸,如翻看旧时光影,与百年前的士人对话。
欣赏笺纸,一定要关注其是否具有特别的涵义。比如明代两部集大成的笺谱《萝轩变古笺谱》《十竹斋笺谱》,其中的每一枚笺纸都是以象征的手法描写典故,可谓是一部明代的缩写版百科全书。如《萝轩变古笺谱》里的“雪浪石”一笺即出自宋代杜绾《云林石谱》,此石出自中山府,颜色灰黑,纹生白脉,姿态旋绕曲折,苏东坡将其命名为“雪浪石”,并作《雪浪石》诗,曰:“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再如“宛渠螺舟”讲十六国时期,前秦王嘉《拾遗记》记载,秦始皇喜好神仙,有宛渠国人乘坐螺型船,穿行海底前来拜访。此船又名沦波舟。宛渠国人高十丈,穿鸟兽毛,谈论都是开天辟地之事。
而笺纸还有一个有趣的功能,就是与艺术家不同时期的绘画作品进行对照,能看出其中的风格变化,好似是艺术家风格演变的一种影像记录。艺术家常常会应南纸店之约创制笺纸,一些文人画家还会私人定制笺纸,如唐代的“薛涛笺”、张大千的“我心如写”笺。
通过一枚笺纸,还可以让你了解写信人的不同心境。比如被称为“文学战士”的鲁迅,他给新婚不久、已有身孕的许广平用漂亮的枇杷笺和莲蓬笺写信。鲁迅知道许广平素爱吃枇杷,莲蓬并蒂又意为多子多福。妻子看到笺上图案,就已心领神会夫君的浪漫柔情。
除了各式花样,随着研究的深入,我对笺纸的制造工艺也产生了浓厚兴趣。比如宋代隐秘的砑花笺纸是如何制作的?砑花笺上的纹路图案几乎都有一定程度的拒墨效果,宋代文人是如何使用它的?苏轼的《久留帖》用笔苍劲,结字略扁,姿态横生。砑印罗纹花草,装饰意味明显。信中讲到苏轼受到对方的照顾,如今奉命离开,写信以表达感谢,选用了高级的罗纹纸。《屏事帖》为写于苏轼第二次到常州,时间大约是元丰八年(1085年),全纸砑以罗纹及几何纹样,破似窗花效果,砑花处稍排墨。以上二帖被装裱在一起,内容上似乎都是旅居所书。书风上以及,纸张制作工艺与审美也相同,可能为同一时期的作品。专业纸工所制作的砑花笺要以销售为目的,商品的卖点就是极其精美又显而易见的装饰纹样。而砑花这种看不见或是难以识别的隐秘花纹,却符合宋代文人注重素雅、含蓄的心态。
《萝轩变古笺谱》中的纹样
北宋 苏轼《久留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信中讲到苏轼受到收信人的照顾,如今奉命离开,写信以表达感谢,选用了高级的罗纹纸。
从小喜爱艺术的我,在不断深入的工作中,彻底爱上了花笺。虽然花笺是一门比较冷门的艺术研究,但我从此开始执迷于研究笺纸并撰文发表,一发不可收拾。首先在北京画院《大匠之门》系列丛书中陆续介绍院藏笺谱,后又在各种杂志和报刊上发表有关笺纸类文章十余篇。而我也在收集研究材料的同时,开始了自己对民国笺纸的收藏。在该领域做出了一些小成绩,一些艺术机构也开始邀请我围绕笺纸开设讲座。如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民国文人的一封家书”专题讲座,在北京画院和荣宝斋举办“纸短情长——齐白石画笺的诗情画意”专题讲座。此外,基于我对齐白石的研究,2019年1月还在北京雨儿胡同齐白石旧居纪念馆策划了“纸短情长——齐白石画笺的诗情画意”展览,展览也深受观众好评。
新时代信息传播技术有了质的飞跃,现代的人不在需要像古人那样,等待数日甚至数年才能得到对方的信息。我们真的做到了“天涯若比邻”。但同时,这也有弊端,就是人们的思念之情不再有古人那样深切。因为联络和得知对方的现状太容易了,只要你想就可以随时进行。但不论是以纸传情,还是用现代通讯手段即时联络,我们都是在通过不同的语言形式来沟通。只要是以语言进行的交流,无一例外会产生误解和歧义。而图像是最形象的表达,比任何文字和语言更加直观。因而有着共同遭遇、共同心境的远方家人、朋友、知己,展信安,未读其字,但笺上图像就可确认写信人带来的心意。
从前,车马慢,书信远。如今,“鱼雁传书”“红叶传书”的时代已经渐行渐远。书信、信笺被保留下来,成为文物,成为文化和历史的见证者。笺纸正如一面镜子,折射出丰富的精神世界。其所蕴含的时代价值和文物价值以及审美价值,值得我们现代人去慢慢品味。
执迷于笺纸研究多年,本文作者也在不断通过讲座、展览等途径与大家分享她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