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的城堡舞会

赖韵如

毕业后，我去了乡村中学做实习老师，遇上了一群印象深刻的孩子。

一次，我给孩子们布置作文：写一个自己喜欢的小动物。文章篇幅长短不拘，文体无要求，自由发挥，只要是熟悉或喜欢的动物皆可。

孩子们听完我布置的作业后，立即在讲台下聒噪起来。课堂开放，孩子们非常活跃，不少孩子开始描述自己喜欢的小动物。“我家的小狗毛色漂亮、爱撒娇……”“我最喜欢大老虎……”“我家养了一只小兔子，它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兔子！”……

甚至有几个大胆的女生，站起来模仿企鹅、树懒的体态，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文艺委员苏米丽则起身描述美人鱼，说起她在海洋馆看到的美人鱼，上半身有光洁的皮肤、柔順的长发、迷人的眼眸，鱼尾上长着彩色鳞片，在水底神秘现身，又迅速逃遁。有学生跳出来质疑，说美人鱼不是鱼，是神话，海洋馆里的美人鱼都是人扮演的，不是真的。苏米丽起身辩驳，说在红海湾的礁石上，她看到过真的美人鱼，胸部突出，如白鸽一般，背脊线下还有两个光滑的腰窝窝。话题争论不休，讨论气氛被推向高潮，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告知同学们，今天的家庭作业就是把自己讲述的这些动物的颜色、声音、体态、动作等全写出来。

放眼望去，基本每个孩子都将自己熟悉和喜欢的动物叙述了一番，只有一个沉默的孩子坐在后排窗边安静地思考。她没有参与讨论，笑的时候捂着嘴，轮到她发言的时候，她紧张而羞赧。

她说：“老师，我能写老鼠吗？”同学们笑起来。我靠近她，赞许她说：“当然可以。老鼠也是动物，在十二生肖里，还是排第一位的老大呢。只是，你熟悉老鼠吗？”

她笑着回答我说：“我最熟悉的动物就是老鼠。”学生又一次哄堂大笑。

后来，交来的练笔作文普遍较好，动物们在孩子们的笔下活灵活现。其中有一篇关于小老鼠的作文，作者观察细致，想象丰富，言语形象生动。文中的那群小老鼠，带着从未出过门的父母，穿上自己裁剪的衣服，去城堡里参加舞会。它们历经重重艰险，终于抵达城堡，献上了自己编创的舞曲，得到了公主的赏赐。每只老鼠，都有着特殊的从容与智慧。文本是个童话，誊抄得一丝不苟，有趣而充满想象力。我翻看了作文本的名字——彭丹，从此记住了这个沉默的学生。

彭丹生病了，几天没来，我决定去她家看看她。她家在学校后面的那排平房里，我在一间平房里看到了她的餐桌、架子床、玩偶，这些都曾出现在她的童话里。彭丹妈妈淳朴热情，说起自己靠着裁缝手艺起家，终于租下一个柴火间，有了自己的便利店，裁缝摊子再也不用风吹日晒了。彭丹爸爸是个沉默勤俭的家电维修师，此刻，他正出去买零件了。我陪着彭丹进维修仓库做作业，写到一半，彭丹“嘘”了一声，拿出一个摩托车的后视镜，说：“老师你看，它们又去参加城堡舞会了。”

我一探后视镜，角落的空调机板上，一群小老鼠正从容地跳来跳去。

（插图：宛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