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满屯
高举马克思主义伟大旗帜,推动中国哲学研究发展,是每一个中国哲学研究者义不容辞的责任。这不仅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的指导思想,还因为马克思主义作为人类思想史的伟大思想之一具有很多值得学习借鉴之处,更是因为马克思主义所蕴含的科学方法、视角等能给我们的研究工作带来巨大的启示。
众所周知,中国哲学这一名称以前是没有的。在古代中国,文史哲不分家的传统,使得中国丰厚的文化资源夹杂在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中。中国虽然有丰富的哲学思想,但是把哲学单列出来,从学科建设上开始拓荒却是从胡适和冯友兰开始的。他们二人用西方思想的框架来重新解释中国文化中关于哲学的内容,确定了中国哲学的大体框架。此后,经过数代哲学工作者的努力,终于形成了今天中国哲学的大体面貌。
中国哲学的发展历史告诉我们,中国哲学是中国文化中特定的一部分,是被人为分出来的。我们研究中国哲学,不能脱离它原来的生长土壤——中国文化。而毛泽东说,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所以,我们研究中国哲学不能离开特定的历史环境和场景,要在这样的氛围下去理解中国哲学的特殊规律和普遍规律。
其实,这样的主张,不乏其人。侯外庐主编的《中国思想通史》就采用了这样的方法。全书把文本放在社会历史的背景下,通过扎实深入的社会学和历史学分析,论从史出,公允厚重,自成体系。尽管《中国思想通史》中对社会和历史分析有简单化倾向之嫌,但是这种方法却给了大家很好的启示。后来,经过余敦康、钱穆等人挖掘,向世人展示了侯外庐范式隐含的深刻洞见,即文本的深层用意在于其现实针对性。这种现实针对性不是建立在对哲学与历史、学术与政治贴标签式的简单比附的基础上,而是将思想家放置于当时社会政治的险恶处境中,寻找思想文本的现实意图,以揭示理性健全的思想家——而不是理性不成熟的思想家——面对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所展现的惊人的哲學原创力。
现在,在中国哲学研究界,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主张:把具体的章句材料放在书中,把具体的书放在特定的思想体系中去思考,但是很少有人主张把材料放在宏观的社会背景下来思考,至于把材料放在当今社会背景下考量更是鲜有其人。当然,也有主张单纯用西方思想体系来解构并结构中国哲学的人士,还有部分人士把儒家学说当成了中国哲学的全部,在热爱传承的热情下看不到古今社会环境的变迁,不能正确认识中国哲学的特质。
我们应该承认,哲学思想和一定的历史环境是密不可分的整体,如同大树和土壤一样。所以,在中国哲学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应该树立历史维度,用历史背景开阔研究视野,启迪研究思路,增加研究的厚重感。一旦有人能自觉地进行这样的研究,就会常常视野开阔,有所发现。比如对于张载提出的“仇必和而解”这一论断,有的学者指出,北宋先漠然于“攘夷”,南宋终噤口于“复仇”。张载以北宋五子之一,甚至公然说出“仇必和而解”来,倒是为赵构秦桧之流的腼颜事仇,事先给了一个哲学辩护。尽管我们未必赞同这样的说法,但是不得不佩服这种把哲学史料放置于具体的历史背景下,得出新的看法的创新做法。
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任何哲学的研究都是要落实到现实问题的解决。即使在古代,中国哲学每一个坚实的高峰都是以当时的社会热点和主要社会矛盾作为基础的。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无法详细审看和深入理解其中的纹理。同样,今天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哲学,如果不能从中找到对于现实有益的启示,在现实问题面前解释失灵,就难以抓住人们的心理,从而失去了时代的活力,也等于压缩了中国哲学生存的空间。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观,中国传统哲学是中国传统社会存在的意识基础,其中反映和维护旧的社会制度的意识形态必然被扬弃,作为纲常名教的封建意识形态和腐朽的政治文化理所当然应被唾弃。作为一种独特的感受、经验和思考世界方式的中国哲学,尽管在一百多年来历经批判和拒斥,仍有某些永恒性的东西存留于今天中国人的精神生活之中。比如,家庭范围内的孝道仍然得到传承,而政治层面的孝道就成了批判的对象。
哲学应当以“哲学”的方式来为现实生活服务,即要对现实生活中提出来的“时代精神”问题给予一定的哲学阐释,并通过理论的力量引导人们加深对时代精神和生活意义的理解,帮助人们确立健康的生活信念、道德情操、价值导向,从而在全社会塑造出一种崭新风貌与人文精神。中国哲学的研究,需要瞄准中国社会的热点难点问题,尤其是社会转型期中的文化建设,运用传统哲学中内化于中国人心灵深处的文化密码破译问题,重建道德价值系统,让中国人在市场经济的发展中找到心灵的家园,让人们面对现实困惑时能找到心灵的寄托,从而在现实的维度上彰显中国哲学研究的意义。
无论是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的成功运用建立苏联,还是邓小平的灵活运用进行改革开放,乃至现在我们进行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这些丰功伟绩后面的关键是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和特定国家具体历史背景的密切结合,是对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的灵活乃至创造运用。对照马克思主义的这些生动实践,对于我们研究中国哲学的方法也应该有所思考。
应该说,从冯友兰开始,到现在,历代的中国哲学研究者们还在用西方的话语体系整合中国哲学。这样做法的积极意义历史已经证明,不必多说。
但是,东方和西方思想的特质不同,这就决定了有的内容是可以互通解释,有的不能用西方的话语体系解释。西方人文社会科学中优秀的传统体现在形而上,但形而上特点却不是中国哲学最突出的优点。我们固然能在思辨的框架下整理出中国哲学形而上的体系,但未必能全部反映出中国哲学的所有精髓内涵。因此,在方法论的层面上,建立一个开放的、灵活的体系,既能吸收形而上的长处,又能反映中国哲学的特质,是非常必要的。这也应该是中国哲学研究者努力的方向。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就是和中国实际不断结合不断创新实践的过程,这就启示我们既要借鉴西方文明的文明成果,也要借鉴现代文明的其他成果,以“苟日新,日日新”的精神不断为中国哲学的研究注入活力。
在人们的行动和观念中,内含着人类活动所特有的作为其实质内容和最高目的的普遍原则:真理原则和价值原则。这是人类活动的两个基本原则。所谓价值原则,就是人类必须按照自己的尺度和需要去认识和改造世界,使世界适合人的生存和发展。中国哲学的研究也不外乎这两个基本的原则。其中的真理原则表现在对中国哲学内在规律的探索和总结,这方面大家已经讨论了很多。而在价值规律层面考量中国哲学的研究,就是要考虑中国哲学的研究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现象。有的专家学者著作等身,但是对于社会产生的积极意义和价值同作品的数量不成正比,因为其中有大量的自我重复和欣赏。有的专家学者的研究仅限于很少人明白,既可以理解为曲高和寡,也可以理解为自说自话。有的专家学者学问很深,但是别人读了得不到启示,更不要说普通老百姓能不能从中得到教益。
我认为,中国哲学研究的价值至少要从三个层面考虑。
一是要传承文脉。作为中国文化典籍的一部分,研究好我们的文化遗产,保护好整理好它们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同时,中国哲学的研究必然带动其他人文学科的发展。如果做得好,就会形成一条以中国哲学为主线的文脉延续,善莫大焉。
二是要提供个人道德修养的途径。千年以来,中国古代哲学中积累了大量的关于个人道德修养的宝贵资料,这些资料中承载的经验成就了一代代伟人,形成了中华民族共同心理特征的永恒底色,在实践中证明是有益的。当人们面对现代化进程中带来的心理失衡、关系紧张等问题,尤其是在飞速发展的经济中,武装大脑的思想软件的更新速度远远滞后,所以更加需要调适心理、加强修养、重建精神家园。如果我们能从个人受用的层面,让中国哲学在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作用,不仅能扩大中国哲学的影响力,还能发挥对社会的积极作用。当然,关于这方面的学习中,我们还有从西方和欧洲等文明选择的可能。但从某种意义上讲,因为文化基因结构的原因,中国古典文化更容易被中国人接受。
三是审美体验。研究是枯燥的,也是充满生机和乐趣。如果面对繁体竖排的文字,从其找不到乐趣,这样的研究怎么能深入下。如果阅读研究成果变成了一段艰辛的很难找到意义的跋涉,谁还去捧场。对于研究者如此,对于消费研究者成果的读者,也是如此。须知,理论一经掌握群众,就会产生巨大的力量。中国哲学研究者要在心里树立这样的理念,让自己的研究成果具有吸引人让其欲罢不能的魔力,让读者有审美体验的感觉。这不仅表现在对于中国哲学中大量優秀文化遗产的梳理,还表现在对照现实产生的共鸣上。如果能让今天的读者感慨,古人也曾面对这些问题,也曾困顿,也曾感慨,自己身处科学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在情何以堪之余,是不是该有所作为。这样的研究就接通了古人和今人的心,打通了古代和现代的理,必然洛阳纸贵。
认识主体必须把关于客观事物本质和规律的认识同主体自身的利益、需要和要求结合起来,确定主体对客体进行改造的目的和方式。要使理论向实践转化,根本目的是为了改变事物的现成形式,以满足自己的需要。由此可见,满足他人的需要是人们认可研究成果的前提。像王夫之那样藏之深山,百年之后流传的毕竟是少数。对于研究者,应该追求研究成果效果的最大化,也就是要扩大传播的效果。
著名的转播学奠基人拉斯韦尔对传播过程作出过精辟的概括,简单地说,就是谁\对谁\说什么\通过什么渠道\达到什么效果。这个公式概括了传播过程的基本规律,其中的传播者和被传播者就是研究者和消费研究成果者,效果是追求的目的,剩下的两个变量就是说什么和通过什么渠道,反映在研究中,就是内容和形式两个方面。
从内容方面讲,无论老百姓还是大学者,肯花时间认真读别人的研究成果,必定是为了一定的目的。我们很多的研究者把重点放在了对于原典的解读和对于文本考据的钩沉勘误。这些不是不重要,但站在老百姓的层面更为需要的是现实实践层面的针对性强的内容。比如,我们看看中国哲学的研究,博大精深的内容中,有一条贯穿的主线——道统,也就是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逻辑的展开。能够成功完成这一逻辑并实践的圣人毕竟少之又少,大多数人从其中得到的是或深或浅的感受,但只要感受到了就是受用。而从实践的层面讲,还存在到底怎样能完成好这个过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问题等直接指导人们实践的问题,我们在中国哲学的研究中难觅踪迹。如果能把关于这方面的内容整理出来,并能用明白通晓的语言表述出来,就能立竿见影。再比如,在近代,熊十力、金岳霖、牟宗三等哲学大家,著作不可谓不多,不可谓不深。但是除了专业的研究者,有多少老百姓能认真钻研呢。毛泽东一生的哲学著作并不是很多,但是起到的作用却是很多哲学家无法忘其项背的。这些例子都说明了中国哲学的研究既要有为往圣继绝学的阳春白雪,还要有服务于百姓的人伦日用。无论哪一种,都是要有实用性,增强传播的针对性。
再说渠道。这里的渠道既是传播的媒介,也是媒介的表达方式,具体就是文字的表述方式和方法。人们常常会在众多的阅读选择中,选择那些表述形式、叙事方式、语言等符合自己口味的材料。有的学者的文章,一个句子有四五行长,里面充满了定语从句加状语从句等英语式的中文,需要你经过分析概括才能明白文章传达的意思。有的文章看似逻辑严密,但是忽略了非逻辑的因素,变得死板、枯燥,味同嚼蜡。理论成果的研究不能是学者自己对自己讲,不顾别人理解的方式。换句话讲,要有传播的意识。在电视网络甚至短视频中,能把中国哲学讲得头头是道的,必然要尊重传播规律。不仅内容要给人满足感,还要在形式上、节奏上符合传播规律,要不然谁有耐心一直等下去呢?恐怕早都看别的内容了。这也启示我们,为什么不能把研究成果讲得更加明白呢,为什么不能带上美感呢?须知,用简单的话语讲明白深刻的道理是一种功夫,也体现了表述者的思维水平。
彻底的批判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特征。马克思主义哲学不仅以批判的态度对待其他社会思潮、哲学体系,而且以批判的精神对待自己的学说,从不故步自封,把自己的学说看作是最终完成的真理体系。历史已经证明,凡是以终极真理自诩的思想体系,如同希图万世一系的封建王朝一样,无一不走向没落。研究中国哲学也需要这样的批判维度。
任何事物都包含着对自身的否定,中国哲学研究也如此。站在批判的纬度研究中国哲学,首先要有研究者的客观求真的心态,其次要有正确批判的方式,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不捧高,不贬低,科学、全面、准确地认识中国哲学。还要有发展的态度,不能重复前辈的结论,或者通过新的途径证明前辈的结果,而是要站在当今社会的现实和世界格局发展的潮流中,审慎的衡量自己的研究领域对于民族的发展和国家的强盛能起到多少作用,思考对于普罗大众有何益处,反思对于学科建设有什么推动作用。
中国哲学主张阴阳相生。如果把对中国哲学的肯定看作阳,那么对于它的批判则是阴。阴和阳的共同存在构成事物的形态,肯定和批判则是中国哲学的存在。如果失去了批判,独阳不长,纯粹的肯定必不能使中国哲学发展。
如果把胡适写的《中国哲学史》当作中国哲学形态的出现,那么马克思主义也基本是同一时期传入中国的。此后的近百年时间里,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实际结合,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中国开始走向复兴之路。中国哲学也一直围绕着延续文化强盛民族在努力。到如今,马克思主义既要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中进一步中国化,还要在这一过程中丰富发展自身,而中国哲学研究同样面临着怎样适应现代化的进程,在中国强盛的道路上始终彰显文化基因作用的挑战。借鉴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一普遍真理,参照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实际结合的具体经验,在中国哲学的研究中,如果能从上六个纬度进行努力,并坚持历史和逻辑的统一、认识和实践的统一、主观和客观的统一的原则,必将更好地促进中国哲学研究的繁荣发展。
(作者系中央机关公务员、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