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东枪
前几天忽然被人问到,你是在哪个瞬间感觉自己长大的?
我说,长大好像不只是一个瞬间的事,而是好多好多个瞬间——十几岁时第一次和几个同学一起坐火车去旅行,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二十几岁,我领到人生第一份工资,买了礼物回家带给家人,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再后来,领到驾照后第一次开车上路、头一次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带喜欢的人回家见父母、开始和自己仰慕多年的前辈一同工作、在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报警、看见自己的孩子出生……无数个瞬间,我都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些。直到现在,这种瞬间还经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觉得我还在长大。
为什么?我想,是因为在我看来,长大是件与年龄无关的事。一个人,只要还有充沛的好奇,开放的心灵,有接触新鲜事物、吸纳新鲜知识、获取新鲜经验的兴趣与能力,还能不断在自己的树干上生长出新的花叶、嫁接进新的枝杈,他就还在长大。通常人们觉得成长是年轻时的事,那是因为年轻时,这种兴趣和能力是天然配给的,青春少艾时,谁不是如饥似渴地拥抱各种新鲜呢?
而与此相反,不管一个人多大年纪,只要他已封闭固化,那他的生长就已经停止。这未必是件坏事,甚至是很多人追求的“成熟”。只是,有时候,我们成熟得未免太早了些。这个世界为我们提供了足够的砖石,很多人却只用来建筑自己心里的高墙。那些墙壁越修越高,越建越密,我哪怕只是旁观,也觉得快要窒息。他明明还很年轻啊!我忍不住,在心里说。
是的,有的人还年轻,但他已经老了。或者用更流行也更残酷的说法吧,“很多人二十五岁就死了,只是七十五岁才埋”。
可是,年轻和衰老的区别在哪里?我觉得,那个区别在于如何看待世界上、人生中的不确定性。拥有牢不可破、坚不可摧的精神世界固然也是一种境界,我却更欣赏那些永远年轻的灵魂。
鸟被关在笼子里久了,会不会忘记,甚至不再渴望飞行?可能世上原本就有两种鸟,一种会越关越好奇天空的温度、云彩的气味、远方的景况、陌生的同类,越期盼有一天能自由地展开羽翼,响亮地鸣叫,畅快地飞翔。而另一种,则真会因为熟悉了那精美的笼子,习惯了洁净舒适的笼中生活,而懒得好奇笼子外的世界。“我与我周旋久”这种话,听来确实洒脱自得,细想想,未必不是作茧自缚。
而笼子也有两种。一些客观存在的,乃至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笼子,我们未必有力撼動。另一些,则是很多人心里的笼子。据我看,心里的笼子一旦造成,似乎往往比现实中的笼子更加顽固强韧,不止于闭目塞听、束手束脚。
得有人帮他们拆掉这个心里的笼子。或者退一步,得有人告诉他们,你怎么有个笼子?抑或再退一步吧,至少得有人提醒他们一下:你瞧啊,外边的天空,是不是有点好看?
唉,我们退得够多了。是不是?
筹备《读库生鲜》这套全新图书产品的一年多里,我和我的伙伴们多次质问自己,这套书的使命是什么?最后找到的是这样几个字:拓展认知疆界,构建丰沛灵魂。
《读库生鲜》为什么叫“生鲜”?近来我常收到这样的提问。大家还会问,生鲜的意思是“生猛而新鲜”,还是“生动而鲜嫩”?很抱歉,生鲜二字原非缩写,但如果非要这样说的话,或许比较接近的答案是:“生鲜”代表一个个陌生而新鲜的可能。
也有人问:既然是“一年六期的阅读盲盒”,既然是“两月一包的混合坚果”,那万一哪个盲盒里的内容我不喜欢、那些坚果里有很多不合我的口味,怎么办?说的具体点,比如某本《读库生鲜》里有八篇文章,但其中只有三篇是我感兴趣的话题,怎么办?我的回答是:那三篇讨你喜欢的文章固然会先引发你的阅读兴趣,但另外五篇,或许才是你订阅《读库生鲜》真正的价值所在。那些一时吃不惯的口味,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新鲜”。
也许还有必要多说几句的是——新鲜不是新奇。关于这件事,我觉得没有比曹禺当年说得更加清楚的了。他说,新奇的事物当然能以新奇取胜,但伟大的作品不只是新奇,而是“永远新奇”。爱慕新奇难免滑向一味猎奇,“永远新奇”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甚至高不可攀的标准。
因此,“新鲜”甚至未必是新的。对于只看过几万条短视频的人来说,《战争与和平》是新鲜的。对于只读过《战争与和平》的人来说,《世说新语》又是新鲜的。
选自《读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