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宇昆小说《人之涛》:科幻与神话的旨归交织

2024-05-07 23:12成炬锦刘梦瑶
关键词:麦琪科幻神话

成炬锦,刘梦瑶

(1.深圳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2.齐齐哈尔大学文学与历史文化学院,黑龙江 齐齐哈尔 161006)

科幻文学与神话传说往往被人们看作两种差异巨大的文学类型,二者似乎无法交织融合。但科幻文学除了扎实的科学技术作为基础之外,独特的幻想性也是其作为一种文类吸引读者的重要原因。

一、重述神话与文化交流

自上世纪中后期以来,西方文学中有一股重述经典,或曰重述神话的浪潮出现,如简·里斯的《藻海无边》,唐纳德·巴塞尔姆的《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约翰·厄普代克的《葛特露和克劳狄斯》等等,而其中较为经典的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珀涅罗珀记》。在《珀涅罗珀记》中,小说“以重述神话为突破口,经由人物叙述视角的转换,通过女主人公打破数千年的沉默……通过重述神话表现了新的历史观与价值观……清晰地呈现出发人深省的现实意义”。[1]可以看到,经典故事、神话传说从未离我们远去,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被扩大文本、改变体裁、丰富内涵,由此照应了后现代主义的价值重估趋势。科幻批评家达科·苏恩文曾定义科幻文学是“认知有效”和“陌生化”的作品,在于以人们所熟知的领域中开创出新奇的故事情节,并且关照社会现实。于是,在众多的文本中,科幻文学因为体裁新颖,技术内核贴近现实,想象力出群,由此产生了许多引人深思、意蕴隽永的科幻小说与水平出众的科幻作家,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便是刘宇昆与他的短篇科幻小说《人之涛》(The Waves)。

作为近些年极具代表性与影响力的华裔美籍科幻作家,刘宇昆的《人之涛》在2013年成为星云奖最佳短篇提名作品。刘宇昆擅长以东方故事东方文化作为背景,结合科幻文学的技术想象,编织众多出了精美绝伦、寓意深远的科幻小说。刘宇昆本人1976年出生于中国兰州,十一岁时移民美国,在中国受到的教育浸润使得他与其他华裔美籍科幻作家在写作风格和作品文化内涵上有着极大的差别,拥有相当厚实的中国文化底蕴。他尤其喜欢重述东方民间故事,采用东方元素,包括上古神话、民间轶事等等。深度进入刘宇昆的作品时,能够发现他把东方文化与科学幻想结合得恰到好处,小说的结构与文笔十分精致,体现出了不同于以往美国科幻小说的中国式、东方式故事与价值观:《结绳记事》(Tying Knots)中,位于中缅边界高山上的边缘少数民族——萳族,因为所掌握的结绳记事传统能够解决DNA双螺旋结构的技术难题,而被代表着西方资本财团公司的托穆偷窃了技术;他们被迫用结绳技术向托穆换取生活所需的粮食与种子,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反而被继续利用控制,彻底远离了传统生活模式,陷入困境。《人生百味》(All the Flavours)中,中国古代武圣关羽穿越到了“西进运动”时期的美国西部,化名“老关”(Logan);他依然是人们心中那英勇威武、孔武有力的武圣,带领着不辞辛苦离家万里来到美国的华裔同胞们,筚路蓝缕,草创事业,同当地各式各样的美国人打交道,展现出了中西文化的丰富性与差异性,同时在文明互鉴中也促进了交流。双奖作品《手中纸,心头爱》(The Paper Menagerie)中描写了现实中许多中美混血家庭与二代华裔移民所面临的身份认同困境缩影;主人公的母亲来自越南,祖籍中国河北,后在香港生活,通过婚姻中介公司与主人公的父亲结识并结婚生活。他的母亲有一种特殊的能力,那就是会折纸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并赋予它们生命。主人公进入青春期后一直不理解母亲的所作所为,妄图粗暴地甩掉身上的中国文化烙印,直到两年后母亲去世,他才在母亲留给他的纸老虎里发现了当年母亲给他写下的信,方才感悟到了母亲隐藏在不言中深沉的母爱,作品中包含着含蓄而深沉的东亚式母爱。《物哀》(Mono No Aware)则在太空移民的星际探险中融入了日本传统美学“物哀、幽玄、侘寂”,日本宇航员大翔在维修飞船的太阳帆时,选择把自己当作一枚棋子,“用这手棋补了断点”,[2]19体现了传统东亚儒家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集体主义精神。而在长篇系列小说《蒲公英王朝:七王之战》中,刘宇昆创建了一个架空的形似战国末期中国的达拉群岛背景,却又巧妙地融合了类似于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奥林匹斯众神的体系,将东方古典技术美学与西方科学精神传统结合得淋漓尽致。有别于黄金时代与新浪潮时代的科幻作家,刘宇昆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科幻写作道路,难能可贵地“做到了文学诗意和科幻诗意完美地融合与统一”。[2]Ⅲ

刘慈欣在谈论自己的创作时曾说:“在文学史的大部分时间里,人类文学其实一直在描述人与大自然的关系,而不是人与人的关系。各民族古代神话中神的形象其实是宇宙的象征,而其中的人也不是真实历史意义上社会的人。”[3]这对于大部分科幻作家的创作都是相似的。刘宇昆在《人之涛》中熟练地把多个神话故事融合起来,创作了一篇属于未来人类在宇宙中的“奥德赛”(Odyssey),探寻神话起源和生命意义,使得其小说拥有远超传统科幻小说的文学内涵。

二、作为躯干的神话与作为灵魂的科幻

关于文学中神话的本质,叶舒宪指出:“神话是人类各民族历史发展的特定阶段的普遍产物”,并且“神话作为文学的母胎,同文学一样具有‘人学’的性质”。[4]同样地,现代西方科幻文学的起源也可以追溯到上古希腊神话。在1818年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中,她为这部后世公认的首部科幻作品起了一个副标题——当代普罗米修斯。在广为流传的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与雅典娜一起共同创造了人类,并为人类盗来了火种,一股既能造福人类又能毁灭人类的力量。而《弗兰肯斯坦》中的怪物弗兰肯斯坦既可以说是当代普罗米修斯,叙事主人公科学家的造物,也可以说他即是当代普罗米修斯,他的出现使得人类进一步思考人类本质的问题,他作为新生造物的出现打破了以往所有的传统守则,更何况他还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夏娃,延续自己的种族。可以说,科幻文学从伊始就具有神话叙事的传统。刘宇昆继承了这个传统,他的《人之涛》是由几段世界各民族的创世神话与他自己创作的类神话讲述而串联起来的现代科幻故事,讲述了未来的人类为了开拓生存空间而驾驶宇宙飞船前往外星系寻找适合的居住星球,并且在此过程中人类本身作为一个种族而不断循环发展的故事。

小说借麦琪之口,总共讲述了五个创世神话故事,开篇便是麦琪·赵在飞船上给孩子波比和莉迪亚讲女娲用黄土造人的中国神话故事,这一神话既是小说的开头,同时也以另一种形式——麦琪用泥土捏出丈夫乔奥,并塑造了一个新星球的万物起源,出现在了小说的结尾,贯穿在整篇《人之涛》的神话叙述之中。“人从泥土中创造而出,注定重归于泥土。”[2]167女娲造人的神话中的这句话奠定了小说探讨的焦点之一,即人类是否应该选择永恒的生命,改变自己的生命形式,永远不再死亡。一前一后相互呼应,为传统的创世神话赋予了全新的科幻内涵,刘宇昆借此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当代神话。这个当代神话以传统神话为躯干,以科学技术幻想为灵魂和内核,以古老传统的神话形式为我们探寻遥远的未来,讲述了人类经历神话一般阶梯式循环上升的形式,由神到人,再由人到神。

《人之涛》中的第二个神话是古希腊宙斯率领奥林匹亚诸神反抗克罗诺斯,“新神战胜了旧神,克罗诺斯和泰坦们被投入了暗无天日的塔耳塔罗斯”,[2]171而后普罗米修斯用黏土造人,“据说当时,他俯下身子,低声说出智慧之语,赋予了他们生命”[2]171的神话故事。在这个神话故事中,主人公麦琪说:“我们无从得知他对新生灵(我们——人)说了什么,但这位神在有生之年目睹了儿子反抗父亲,看到了新一代的出现总会取代老一代,每次世界都会焕然一新,我们大概能猜到他讲了什么。”[2]171这也代表了麦琪对于新事物的态度。她乐于接受改变,拥抱改变。正因如此,当地球上的永生科技传到“海洋泡沫”号飞船上,每个船员必须自己做出抉择时,她才义无反顾地接受了改变,选择了永生;与之相反的是他的丈夫乔奥,乔奥认为“死亡对人类种族的成长至关重要”,[2]173他宁愿正常地死去。传统的神话故事在宇宙飞船上再度重演,人类就像对抗泰坦的奥林匹亚诸神,面对决定命运的重大关头时,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第三个是《圣经》中亚当与夏娃的神话故事。此时麦琪已经接近四百岁,与死亡彻底告别。在这个神话中,麦琪说:“因此,亚当和夏娃永远年轻,永远充满好奇。他们不需要死亡带给他们生活目标、激励他们学习、工作,赋予他们存在的意义”,“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人类本来是不需要死亡的。而分辨善恶的知识实际上就是忏悔的知识。”[2]174但是在吃下了善恶树上的果实之后,他们失去了永远年轻的能力。这正与麦琪采用地球最新的科技获得永生的现实相反,体现了麦琪对于选择永生之后的矛盾斗争心理。

到了第四个神话故事——“玛雅众神造人”的神话故事时,“海洋泡沫”号飞船上的人类已经登陆了“围绕恒星室女座61转动的第四颗行星”,[2]175即“行星室女座61e”,并在这儿遇到了晚于他们出发,却早于他们到达的,并且已经完成了身体、社会结构极大改造的“人族”:他们让麦琪想起了“半人半马的机械怪物”,并且说着“听起来像是英语,但麦琪听不懂”的语言,而这实际上是“地球上经历了数世纪演变的英语”。在这时候,已经迎接了巨大改变,获得永生能力的麦琪,再一次被新事物“听得一阵恍惚”。就像玛雅创世神话中,动物、泥巴人、木头侏儒、玉米之子等新旧创世产物不断交替更迭,最终玉米之子赢得生存权利一样,人类自身的种族在茫茫宇宙的时间空间尺度之下,也不断地出现你追我赶的进化。旧的物种也许“还在阴影中等待着回归的机会,等待着造物主将一切扭转回去”。[2]180此时的麦琪对神话的本质作出了自己的一种诠释:“我们人类总是喜欢依靠故事来躲避未知的恐惧。”[2]179这时候飞船上的人类,再一次进入了进化抉择的关键节点。

第五个是北欧的创世神话,同样是新生的一代推翻了旧一代的统治,“古神三兄弟威利、维和奥丁”杀掉了巨人始祖伊米尔,并用树木创造了世界上第一个男人和女人阿斯克与爱波拉。在这个神话之中,麦琪说“在我们找到永生的方法前,我们最为接近的不朽就是性和生育”。[2]185此时的麦琪“终于决定转变形态,与她的家人重聚”。[2]184

而小说的结尾,既是作者刘宇昆创作的新神话,同时也是科幻想象的现实,神话与科幻在此时相互呼应,合二为一,呈螺旋式阶梯上升的趋势。麦琪进入了“奇点”之后,又跟随曾孙女“雅典娜”变成了能量体:“奇点”也就是一个有机物与人造物的结合,一个“世界之脑”,人类所有的思想都在那里以量子的速度计算,现实世界的一秒钟在那里就是无数个纪元,而“雅典娜”则是麦琪在“奇点”中的曾孙女,她们在虚拟世界中出生,灵魂与机器的界限也已不复存在。“雅典娜”带着麦琪与其它星际移民组成的能量场一起在宇宙中游荡,她变成了光的一分子。麦琪游荡到了一个美丽的星球,被诱人的泥土吸引住;随后,就像神话中的女娲一般,“她将那堆泥塑成了人的样子”,[2]190捏出了丈夫乔奥的塑像。在这个星球上,她还发现了“一群头上长满钻石般眼睛的小生物”,并且对它们的遗传物质做出了微小的调整:“毫不费力地,她探进他们体内,抓住一种由特殊分子构成的长链条——它们的遗传物质——做了个小小的调整,然后松开。”[2]190这正是传统神话叙事中对物种起源的想象的科幻诠释,麦琪只是给了它们“一个朝正确方向进化的小小的推力”,在足够长时间之后,也许就像人类从漫长的石器时代到第一次能够钻木取火,“这些生物开始想到在夜晚有发光的太阳,想到取名字,想到对彼此讲述万物起源的故事。他们将有机会选择”。[2]190小说中的众多神话文本在这里走向了统一,因为生命将再度循环发展,新事物推翻旧事物,新的物种、新的神话就此诞生,传统神话与科幻故事也走向了共生。

三、科幻与神话的旨归交织

荣格认为,“人类的启蒙即起源于恐惧”,所以人类“总是期待着诗人,希望他借助于神话,来使他的经验得到最恰当的表现”。[5]因此,科幻作家如此钟情于重写神话,将神话与科学结合,应当是出于对人类种族延续与存在境况的担忧,这正如人类蒙昧时期口耳相传创作出的神话一样。生存问题,是文学里人类始终摆脱不掉的主题。

《人之涛》作为一篇科幻小说,其本质内核仍然是探讨人类种族的延续,人类刻在族群天性中对死亡的恐惧。主人公麦琪经历了从人到不死的接近于神一样的存在,再到变为能量体,永恒穿梭在宇宙之中;她对现实世界的巨大变动的态度也经历了由接受改变,回避改变,再度拥抱新的改变的交替变化。最初的“海洋泡沫”号飞船上的移民团掌握着例如“一块植入脑部的迷你光学神经接口芯片”等科技来进行无声的信息交流。而当地球分享给了飞船一种全新的医学手段,一种“分子纳米计算机”时,人们因为对死亡持有不同的态度而分成了两派。这种技术“在人体细胞内复制,依附于DNA的双螺旋线条,修复基因损伤、抑制某些基因片段、过表达其他的一些片段,产生的效果是细胞终止老化,人不再衰老”,“人类将再也不必死亡”。在这里,科学技术的进步使人类获得了永生,而这种永生在长久以来是被认为只有神话里的神祇才能拥有的。可以说,在科幻想象中,人类借助科学技术的前进发展,从人再度变成了远古的神,人性在技术的支持下促成了神性的复归。

飞船上,麦琪一家因为对死亡持有不同的态度而做出了不同的决定。丈夫乔奥决定坦然接受人类自然的死亡,认为死亡对人类种族的成长至关重要;女儿莉迪亚和父亲一样选择了长大与死亡;儿子波比选择了青春永驻,但代价是他的大脑可塑性和身体将永远停留在十岁的样子。在这一阶段,麦琪开始消解自己的人类身份,因为她认为“从同意参加这次任务起”,他们“就已不再是人”,新事物不仅出现并给人类带来深刻的影响,他们自己也变成了“新事物”。在死亡与永生的对立中,麦琪选择了后者。可是当遇到新星球的金属状的人类时,她却又迟疑了,她保留了自己的有机体身体,拒绝接受改造,“她忙于浏览‘海洋泡沫’号的档案,阅读其中记录的人类漫长的演变和消亡史”。[2]183麦琪在这时候认为自己是“旧的”了,是旧事物。但当雅典娜来找她时,她看到了仍然有新事物在出现,仍然有新生命在诞生。“为什么旧的不能再变成新的呢?”正因为她这样思考,此时的她决定转变形态,变成能量体,才有了之后她复现女娲造人的神话故事,我们可以称之为“麦琪造人”。女娲神话是麦琪寻回自我身份的关键因素,叙事中穿插的其它神话也对应了麦琪对于自我身份认同、人类前途命运每一阶段不同的认知,也是麦琪重构人类身份的途径。

原型批评理论认为,最基本的文学原型就是神话,而各种不同的文类只不过是神话的延续和演变。加拿大的理论家诺斯洛普·弗莱也曾指出:“神话是所有其他模式的原型,而其他模式只不过是‘移位的神话’,即神话不同的变异。”[6]神话在人类原始时代帮助人们从混乱的现实世界寻求秩序,寻求解释,是一种对自然、对宇宙的初期探索精神;毫无疑问,这种探索精神在今时今日的科幻小说中传承了下来,人类勇敢寻求新的生活土地,不断挖掘种族族群存在的意义价值。从刘宇昆在《人之涛》讲述的五个传统神话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它们与小说结尾作者自创的神话故事有着统一的原型与母题,它们都是具有反抗精神、迎接改变的创世神话。

当然,刘宇昆向来热衷于创作神话式的科幻小说,在他的“末日三部曲”《解枷神灵》(The Gods Will Not Be Chained)、《天堂战争》(The Gods Will Not Be Slain)、《死得其所》(The Gods Have Not Died in Vain)中,人类身体与意识的边界逐渐模糊,意识可以上载到电脑之中,由此也就创造了前所未有强大的人工智能AI,刘宇昆称呼其为“神灵”,因为在这三部曲的世界中,这些AI就是“神”,它们能够把控全世界的网络通信设备,制造国际间的事件冲突,让人类迅速倒退回原始社会,肆意地操控人类命运。刘宇昆善于从全新的角度推想后人类是如何看待人类肉身与自我意识的关系,想象突破桎梏,见解新颖独到,并将此继续运用到了《人之涛》之中。

正如张中载所说:“现当代的科幻小说也是借用古老的神话编织新神话”,[6]刘宇昆借用了中国、古希腊、希伯来、玛雅、北欧的神话,以它们为线索,并以“女娲捏黄土造人”为核心,引导这众多的神话故事贴附在现代科幻叙事的主干上,编织成了一篇新奇完美的新神话。在这新神话中,麦琪就是造物主,也许若干年后当这个行星上的生物再度仰望天空,追溯自身的起源时,麦琪的所作所为会代代相传成为神话,她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成为这个世界的神。古老的创世神话同探索宇宙的科幻在《人之涛》中,至此紧密联为一体。

综上所述,除了作为小说内容主体的神话故事之外,刘宇昆其实还设置了一个最明显不过,但也隐藏极深的暗喻。承载着人类文明希望的宇宙飞船名为“海洋泡沫”,它在宇宙中游荡了几百年,正如在大海中飘零浮沉的泡沫,不断地产生,飘浮,然后破碎,仿佛寓言着它所承载的人类也将拥有如此一样的命运。其实这也是一个同样包含神话故事的名字。古希腊赫西俄德的《神谱》中记载,古希腊主管美丽、爱情、生育与航海的女神阿佛洛狄忒就是从海洋中的泡沫里诞生,她的名字原意即为“自海上的泡沫中诞生”。主人公麦琪就像阿佛洛狄忒一般从这艘“海洋泡沫”号飞船中走出来,成为了另一个星球的创世女神,她相当程度上可以说是这艘飞船的产物。而在小说结尾,当麦琪从另一个行星离开时,“在她正下方,一波一波的海浪拍打着海岸,后浪赶超着前浪,每次都能在沙滩上前进地更远一点。星星点点的海水泡沫溅了起来,乘风飘向未知的地方。”可以看到,“海洋泡沫”还代表着人类种族的不断发展,新生代取代旧事物,后浪推前浪,不断地给予前进发展的动力,推动驶向新旧交汇循环的航船。

世界各地的众多神话几乎都是讨论人类起源的问题,而虽然很多科幻作家并不一定有高度自觉,但“事实上,很多科幻作品的基本结构和思维模式都延续了经典的神话结构”。[7]《人之涛》的主题很明显也是结合了神话的起源与人类的传承。麦琪在小说最后转变了自己身体的状态,融入了能量场,变成能量体,自由自在地穿梭于宇宙之中,拥有改变生物进化方向的能力,谁又能说她不是她所在宇宙的神呢?那么自然,她的所作所为再经过一代代的流传,也就成为了她的宇宙的神话。刘宇昆的叙述既有科学技术的坚实基础,又有着充分的想象力,让神话的根基与科幻的飞跃在这部作品中融合交织得淋漓尽致。正如海伦·阿姆斯特朗所指出,人类神话会“让我们恍然觉得,在所有的绝望和无序背后,生命还有着另一重意义和价值”。[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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