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德龙：“佐罗”衰老之后

陶恺

2019年5月19日，戛纳电影节，阿兰·德龙被授予荣誉金棕榈奖

2月末，法国宪兵在对著名影星阿兰·德龙位于巴黎的家进行调查时，意外发现了72支枪和3000多发子弹，甚至还有一座射击场。

根据《卫报》的报道，本次调查的结果令当地检察机关颇为震惊：现年88岁高龄的阿兰·德龙没有获得拥有枪支的授权，涉嫌非法持有和获取A类、B类武器，而这么多的枪支与子弹，配上财产清单中的射击场，更仿佛是拥有了整个军火库。

阿兰·德龙是谁？对于20世纪90年代出生、成长的中国观众来说，这个名字意味着“英俊帅气”“男子气概”。他主演的由法国和意大利合拍的电影《佐罗》，是20世纪70年代第一批被引进中国内地的西方电影之一：佐罗戴着神秘的黑色眼罩，笑容清朗、剑法利落、有勇有谋，令无数影迷神往。

1996年，蔡明在小品《婚姻变奏曲》里这样戏剧性地概括了彼时中国大众对“佐罗”饰演者阿兰·德龙的美好印象：“我跟您说吧，我理想中的丈夫，得是阿兰·德龙演的佐罗似的男子汉。”

如今，曾经帅气用剑划出“Z”字的孤胆英雄，成了垂垂老矣、罪名加身的争议人物。骇人数量的强硬武器背后，是阿兰·德龙羸弱而混乱的晚年。

“军火库”与安乐死

从年迈的“佐罗”家搜出大量枪支弹藥这件事，一开始并非司法机关的本意。按照法国媒体《巴黎人报》的说法，司法机关本次进入阿兰·德龙家，原本是想要保护这位虚弱的老人。

迈入80岁门槛的这十年，阿兰·德龙过得并不好。2012年，他接受了心脏手术；2013年9月，因为严重的心律失常，他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2014年8月，由于背部剧烈疼痛，他再次入院并接受了紧急手术；2019年，媒体曝出他两次罹患中风，正在接受手术治疗，此后，他只能用拐杖走路。

电影《佐罗》剧照

迈入80岁门槛的这十年，阿兰·德龙过得并不好。

在少有的几次公开照片里，阿兰·德龙的面容因瘦弱而塌陷，大多数时候，他都盖着一条毯子遮掩自己因中风而不再健康的双腿—那条毯子上，偶尔还会出现洒落的水渍，更加无声地“盖章”了他无可挽回的苍老。

去年夏天，一位医生为阿兰·德龙做过系统检查后认为，他陷入了一种需要警戒的、全身心疲惫的状态，并判断他“有很大的自杀风险”。基于这样的诊断，当地检察院从今年1月25日开始指派监护法官对阿兰·德龙进行保护，按时上门查看他的状态—直到偶然发现这个老人家里有大量的武器。

阿兰·德龙上一次出现在舆论中心，还是去年3月。他的大儿子、法国演员安东尼·德龙在为自己的自传体新书《随诱而为》接受采访时替父亲发声：阿兰·德龙已决定用安乐死的方式结束生命，这一决定也得到了子女们的支持。

“在某一时刻，人该有权安然离开。”过往接受采访时，阿兰·德龙曾这样说过。而在他主要生活居住的瑞士，安乐死是合法的程序。安东尼·德龙说，随着苍老与无力的逐日降临，父亲正在“敦促”他来组织整个安乐死过程，同时请求他在最后时刻陪伴自己直到告别这个世界。

“孤独得要命”

苍老当然是可怖的，英雄迟暮也足够令人唏嘘，但阿兰·德龙似乎只是在发牢骚而已。固然，他常常将“我讨厌这一切，我会无怨无悔地离开这个世界，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的葬礼，我的坟墓”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但到了现实生活中，他始终没有放弃治疗，也似乎很努力地想办法活着。

流出或许与自己想法相悖的“安乐死”传言、引起舆论八卦风暴的原因，与阿兰·德龙糟糕的亲子关系脱不开干系。

2021年9月10日，法国巴黎，阿兰·德龙与儿子安东尼·德龙参加演员贝尔蒙多的葬礼

最近几年，随着衰老的加速，阿兰·德龙本人几乎再没能独自面对媒体，也失去了在公众面前清晰、完整叙述自己想法的能力。大儿子安东尼·德龙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父亲的“发声筒”。在安东尼自己的自传《狼和狗的时间》中，他写了一段父亲对自己说的话：“儿子，如果我的生命最后需要某些电源装置才能得以延续，请你们帮我拔掉电源，我想有尊严地离开。”安东尼将此作为一种“证据”，向外界传达父亲想要“安乐死”的心情。

显然，这位“发声筒”有自己的小心思。上述对话，无论从哪个角度做“阅读理解”，都更像是拒绝过度、无用的临终医疗，而非未到弥留之际便“慷慨赴死”。但安东尼似乎乐于引导大众曲解父亲的本意，在舆论场掀起对父亲的“提前告别”。

去年圣诞节，安东尼甚至直接对媒体说，88岁的阿兰·德龙非常虚弱，正在庆祝“人生中最后一个圣诞节”。这般野心昭然若揭的诅咒，让年迈的阿兰·德龙“垂死病中惊坐起”，在今年年初将安东尼告上法庭。

这也不是阿兰·德龙的“家务事”第一次诉诸法律。2023年底，安东尼还曾将自己同父异母、与父亲感情更好的妹妹阿努什卡告上法庭，指责她隐瞒了父亲失去判断能力的医学诊断书，担心她正在对父亲的生命、财产进行掌控。

是的，“佐罗”的儿女们并没有什么侠气与坦荡，甚至对聚少离多的父亲也没什么感情，他们轮番出现在媒体、法庭面前，或情深意切，或义愤填膺，为的都是这位昔日巨星背后高达2亿欧元的财产。儿子安东尼担心父亲偏爱妹妹，自己失去“嫡长子”的继承优势；女儿阿努什卡则付出了比哥哥稍微多点的关怀，更不愿意在这场争夺中丧失应得的部分。

在所谓的“安乐死”传言漫天飞之前，在奇怪的“军火库”出现在公众视野前，在阿兰·德龙尚能够为自己“代言”时，他抱怨自己“妻离子散”的晚年，真是“孤独得要命”。

往日回响

“孤独”，似乎本不该降临在阿兰·德龙这样的“万人迷”身上。

风华正茂时，阿兰·德龙凭借不俗的表现准备闯荡好莱坞。美国《生活》杂志获知消息，第一时间用4个版面详细刊登他的介绍，称他为“继戴高乐之后最富有征服力的法国人”，头版头条直接“警告”—《女士们，请当心，法兰西来了个诱惑者》。

“女士们”的确应该当心。作为一个英俊的浪子，阿兰·德龙的一生欠下了无数“风流债”：与“茜茜公主”罗密·雪妮黛谈惊天动地的恋爱，罗密为了他远离家人、事业中断，但他没有与她结婚，却与女演员娜塔莉·卡诺瓦斯私奔、结婚，生下儿子安东尼后离婚，婚姻长度不足5年；1967年，他与女演员米蕾叶·达尔克相恋，于1982年分手；1987年，他又与荷兰模特罗莎莉·范·布利蒙恋爱，生下一双儿女，但并未结婚，后来分手……而这些有名字的女人，也只是他浪荡人生的几处节点而已。

“佐罗”的儿女们并没有什么侠气与坦荡，为的都是这位昔日巨星背后高达2亿欧元的财产。

1964年，阿兰·德龙与妻子娜塔莉·卡诺瓦斯、儿子安东尼在巴黎的家中

即便到了耄耋之年，阿兰·德龙也在继续做浪子—2012年前后，70多岁的阿兰·德龙又公开了自己和日本裔法国女演员广美·罗琳的恋情，被外界戏称这是这位“最帅渣男”的“最后一位女伴”。

阿兰·德龙一共拥有4个孩子（3个儿子和1个女儿）。但长期在“万花丛中”的他，显然不具备成为一个好爸爸的基本条件。儿女们对他很是生疏，其中一个儿子更是至死都没能得到他的承认。

那些曾与他相爱的人，有的已经离世，有的被他的滥情伤透了心，晚年一直陪伴他的广美·罗琳，近年来被爆出有PUA老年阿兰·德龙的嫌疑。（担心财产被分割的）子女们与广美·罗琳几番口水战。最终，阿兰·德龙将罗琳逐出家门。

岁月带来的衰老当然是鸡飞狗跳、晚景凄凉的罪魁祸首。但在成为浪子、挥霍感情直到不再能拥有爱之前，我们或许能在阿兰·德龙的成长轨迹上接近他“何以至此”的真相。

阿兰·德隆在法国小城索镇出生。彼时，父母的感情濒临破裂，这个新生命没有为他们带来喜悦，而是成了谁也不想要的“拖油瓶”。4岁时，父母离婚，又各自再婚，他被寄养，成了在父亲家和母亲家不断辗转的、没有家的人。此后，他偷渡去美国、做法国士兵、偷开军车被开除……茫茫人生是荒野，而徒有英俊的少年没有被爱过，也从未有羁绊。

这种漂浮感贯穿了他的一生。无论他是没有家的孩子，还是似乎有很多人爱的“万人迷”，他从未拥有过家，便也根本学不会如何建立一个家，如何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家。

阿兰·德龙曾用作家科尔特·盖斯坦的一句话作为自己原生家庭的“判词”：“一個叫人难以忍受的顽皮的孩子，往往是一个遭受着叫人难以忍受的苦难的孩子。”

生命走到后半段，光芒与引力都不复存在，衰老的“佐罗”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庄园里，陪伴他的只有3条狗，和自幼熟悉的，“难以忍受的”不被爱的“苦难”。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