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角度看“挑食”

新入园的小班孩子离开熟悉的环境和朝夕相伴的家人，来到陌生的幼儿园环境，遇见陌生的教师和同伴，很多生活方面的问题让他们感到不适应。比如，孩子在进餐方面表现出来的问题就很多：发现幼儿园的食物是在家时没见过的，不想吃；发现幼儿园食物的烹饪方式跟家里的不一样，不爱吃；发现到了幼儿园再也没人喂自己吃饭了，不要吃；发现要把盘子里所有饭菜吃完太难了，不愿吃……以往，我们会把这种种问题都归结为孩子“挑食”。教师出于对孩子身体健康的“负责”，会想方设法地让孩子吃，甚至强迫孩子吃。但其实我们需要反思：在孩子内心抗拒的情况下，采取强制措施会不会有效果？孩子的身体健康固然重要，但心理健康也一样重要。鉴于此，我们需要换一个角度，站在孩子的立场去思考他为什么不愿意吃，可以采用什么方法加以引导。在下面的案例中，教师通过换位思考、积极回应、正面引导，以“共情”为核心，探索如何引导孩子适应幼儿园的生活、形成良好的饮食习惯。

一、案例呈现

“挑食”的凡凡

入园第二周，小班孩子开始尝试独立在园用午餐。这天午餐时间安排的是我园一周一次的“阳光午餐”，食物的种类比平常更丰富多样一些，有彩色刀切馒头，搭配了胡萝卜、黑木耳、青豆、玉米等的蛋炒饭，薯条，以及排骨汤。为了不让孩子们感到有负担，我们初始给孩子们盛的食物量都很少，其中刀切馒头的个头很小，也只是给每人分了一个。

凡凡扶着盘子，先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再拿起刀切馒头，掰了一小块尝了尝，可能觉得味道还不错，很快就吃完了。她把蛋炒饭吃完了，但把里面的胡萝卜、黑木耳全部挑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我和搭班教师开始帮孩子们添食物。我问：“谁还想加馒头呀？”大多数孩子都举手了，但凡凡没有。接着，我询问要不要添蛋炒饭，问到凡凡时，她皱了皱眉头，表示不要。到了添薯条时，几乎没有孩子拒绝香喷喷的薯条，但凡凡还是摇摇头。她说：“老师，我吃饱了。”

第二天的午餐，主食是黑米饭。我园经常会在白米饭里添加一些小米、芝麻、海苔等食材，有时也会煮黑米饭、红米饭等做主食。那天，凡凡把盘子里的其他菜都吃完了，唯独剩下了黑米饭，一动也没有动。凡凡说：“老师，我吃饱了，我以前没吃过这种黑色的饭，我不要吃。”

接下来的几天里，凡凡进餐的情况如出一辙：遇到想吃的，就挑一些来吃，有时也能吃完；遇到不想吃的，就一口也不吃；给她盛多少，她就吃多少，绝不再添。

以往，如果发现孩子存在挑食的情况，我肯定会走过去不厌其烦地劝说孩子多吃一点，把诸如“食物都有不同的营养，只有不挑食才能获得足够的营养”之类的道理讲给孩子听，似乎觉得只有这样才尽到了教师的责任，只有看到孩子“光盘”了才能安心。看到凡凡进餐时的表现，有好几次，劝导的话已经到了我的嘴边，但我忍住了。我想起入园前家访时，凡凡妈妈曾提过关于进餐的问题，她表示，会给凡凡准备一些喜欢吃的食物放在书包里带到幼儿园，比如坚果、饼干、水果干等，如果在幼儿园用餐时没有一样食物是凡凡想吃的，就帮助凡凡把这些食物拿出来，让凡凡挑喜欢的吃。凡凡的妈妈向我交代这番话时，我考虑到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多，信任的情感尚未建立，况且具体事情还没有发生，因而我并没有与她做进一步的沟通。如今想来，凡凡的妈妈预想到了孩子在幼儿园进餐会出现问题，而她对此的态度是“不爱吃就随她”。由此，我感到假如我为凡凡进餐的问题与家长沟通，求得家长的合作，恐怕是得不到很好的回应的。为此，我很焦虑：一方面，担心如果任由孩子不爱吃就不吃，会影响孩子的身体发育；另一方面，担心假如苦口婆心劝说会让孩子感到有压力，进而对在幼儿园进餐产生恐惧和排斥心理。而孩子家长的这种“不爱吃就随她”的教养方式，短期来看确实是避免了矛盾，省了不少事，但长期来看，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中提出：“科学制定带量食谱，确保幼儿膳食营养均衡，引导幼儿养成良好饮食习惯。”我决定找机会跟凡凡妈妈就这个问题再做一次沟通。

“吃得少”是不是问题

默默观察了几天后，我给凡凡妈妈打了电话。我把自己观察到的凡凡进餐的情况向她做了说明，仔细斟酌用词，不给凡凡贴上“挑食”的标签。没想到，凡凡妈妈坦然地说：“没错，凡凡确实有挑食的习惯。”当我追问凡凡妈妈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时，她说：“凡凡是个敏感的孩子，对食物比较挑剔，一般不会轻易尝试不熟悉的食物。我家主食只吃白米饭，所以凡凡不喜欢吃幼儿园里那种添加了其他食材的饭。还有，凡凡确实食量不大，常常是吃一点就不再吃了。但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有的人会因为对美食的热爱而不停地吃，我就是这样的，但凡凡不一样，她只要觉得不饿了，就会停下来。我认为，从长远来看，这才是一种更健康的饮食方式。”听了凡凡妈妈的解释，我愣住了，因为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孩子“吃得少”的问题。

凡凡妈妈的话让我陷入了思考。作为凡凡的妈妈，她站在凡凡的立场上看待凡凡的饮食习惯，这没有错。她出于对自身饮食习惯的反思，觉得凡凡的“吃够了就停下来”是一种有节制的、更有利于健康的饮食习惯；她从自己家庭的饮食结构出发，在承认凡凡“不吃不熟悉的食物”的同时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而我们作为教师，希望引导孩子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获得充足、均衡的营养，也没有错。

经过这次沟通，我认为需要对凡凡在进餐中表现出来的问题做进一步的观察和分析。第一，对于凡凡“吃得少”的问题，如果凡凡真的是感觉饱了才不吃的，那么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凡凡只是因为没有自己爱吃的食物所以才吃得很少，那么我们还是需要加以干预的。第二，对于凡凡“不吃不熟悉的食物”的问题，我们在理解孩子的感受的同时，也需要设法加以正确引导，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孩子能不能摄入充足、均衡营养的问题，也关系到孩子能不能适应幼儿园的生活乃至适应未来的社会生活的问题。对此，我认为，问题的关键可能还是在于家庭中给孩子提供的膳食在品种和烹饪方式上过于单一，所以，解决这个问题还是需要依靠家园协同。但考虑到家长目前不认为需要对孩子的饮食习惯进行干预，我们可以率先行动起来，引导孩子在园午餐时尝试接受多样的食物，如果家长看到了孩子的些许转变，也许就会和我们一起行动起来。在引导孩子接受多样的食物时，教师一定不能操之过急，要换位思考，与孩子共情，允许孩子按自己的节奏慢慢来。

小步递进地改变饮食习惯

这一天，幼儿园午餐主食是海苔饭，是把海苔碾碎后拌进米饭里做成的。很多孩子都爱吃海苔，但凡凡在家时，家人从来没给她吃过海苔，所以她不能接受海苔。我跟食堂师傅商量，凡凡的餐食按特殊餐来准备，暂且不把海苔碾碎拌进米饭里，而是单独给凡凡一份米饭和一份海苔。我园实行教师陪餐制，这天，我特意坐到凡凡那一桌，陪伴她一起进餐。

进餐时，凡凡把餐盘里的海苔翻来翻去。同桌的绮绮看到凡凡有一块完整的海苔，惊奇地说：“咦，你的海苔没有拌进饭里呀？海苔可好吃了，我最喜欢吃海苔了！”听了绮绮的话，凡凡决定尝一尝海苔。她试着把一小块海苔放进嘴里。也许是不适应海苔的味道，凡凡皱着眉，感到难以下咽，最后还是吐掉了。我一边吃着自己碗里的海苔饭，一边说：“凡凡，海苔拌进米饭里很好吃，你愿不愿意试一试放一小块海苔到米饭里，拌在一起吃？”凡凡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了。于是，我帮她把一小勺米饭和一小块海苔拌在一起，舀到她的嘴边。她先闻了闻，然后慢慢张开嘴。但她还是不适应海苔拌饭的口感，最后还是吐掉了。我没有勉强她，而是对她说：“你今天愿意尝一尝以前没有吃过的海苔，进步很大哦！因为你没吃过海苔，所以才会不适应它的味道，慢慢地，你就会喜欢上它了。你看，绮绮她们吃得多香呀！”我跟凡凡约定，下次吃海苔饭时还坐到她这桌，陪她一起吃。

后一周吃海苔饭的那天，我遵守约定坐在了凡凡边上。见绮绮大口大口吃着海苔饭，我问：“绮绮，你怎么吃得那么香呀？”绮绮说：“海苔饭很好吃呀！”凡凡十分惊讶，然后向绮绮描述了自己吃海苔时的感觉：“我觉得海苔黑乎乎的，放进嘴里软软的，还黏糊糊的。我不喜欢这个感觉。”绮绮听了之后，马上演示起自己吃海苔饭的样子：拌一拌，啊呜一口送进嘴里。她对凡凡说：“真的很香，比白米饭好吃，你也尝一尝吧。”凡凡问：“是真的吗？”她似乎有些心动了。绮绮使劲地点头。我趁机鼓励道：“凡凡，你要不要也来尝一尝？”凡凡点点头。我帮她在米饭里拌了少量的海苔，她也学着绮绮的样子，啊呜一口送进嘴里。也许是经历了上次的尝试，她感到海苔的味道不那么陌生了，而且她发现，和米饭拌在一起后，海苔那种软软黏黏的口感也不那么明显了。她感到海苔饭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吃。这天，她破天荒地吃了小半碗海苔饭。

我把凡凡的进步与凡凡妈妈进行了交流。凡凡妈妈十分惊讶，也欣喜于孩子的转变。于是，我进一步与凡凡妈妈沟通，阐明了培养良好的饮食习惯对孩子健康成长及适应幼儿园生活的重要意义，同时，我对凡凡妈妈说：“孩子已经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我们很为她骄傲，但良好习惯的真正形成还是需要依靠幼儿园和家庭的共同努力。”凡凡妈妈听了我的话若有所思。我向她介绍了幼儿园的带量食谱是怎样制定的，建议她可以通过幼儿园的微信公众号关注我们每周的食谱，并据此尝试丰富家庭饮食中食物的品种，让孩子有机会接触和尝试不同的食物，在享受各种美食的同时保证营养的均衡摄入。凡凡妈妈被我的话打动了，她表示愿意尝试做出改变，和幼儿园一起努力培养孩子健康的饮食习惯。而凡凡有了前面吃海苔饭的经验后，在教师和家长共同的影响下，后来遇到不熟悉的食物时，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决排斥了，她愿意先少量尝一尝，有时候试过觉得还不错，就会再多吃几口。

二、案例反思

以往面对所谓“挑食”的孩子，我们作为教师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要对孩子进行教育，纠正孩子的这种“毛病”，而且我们会想各种办法：讲道理、督促、评比……这其实也反映了我们并没有站在孩子的角度与之共情，所以才会否定他们对食物的感觉。孩子究竟是不是“挑食”，关键在于我们如何看待这件事。当孩子拒绝成人所安排的食物时，我们就会认定他“挑食”，需要纠正；而成人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则会被认为是合理的，是“个人的独特口味”。在以上案例中，我们站在孩子的立场上，与孩子共情，理解孩子的感受，看到了富有个性的孩子。同时，我们通过与家长多次沟通，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找寻适合孩子的教养方式，在帮助孩子适应幼儿园生活的同时，让孩子成为拥有自己思想的鲜活、独立的个体。

1.与家长共情

教师要学习换位思考，与家长共情。案例中，凡凡妈妈让凡凡带食物来幼儿园，是担心凡凡不适应幼儿园的饮食，希望以此保证凡凡不会饿着。教师一方面要看到凡凡妈妈这么做是一种爱孩子的表现，她能看到孩子的优点，希望平等地对待孩子，不愿意用自己的权威来强制性地改变孩子，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凡凡妈妈在培养凡凡饮食习惯方面的方式方法有所欠缺，或许是她不知道怎样才能用平等而不强制的方式来改变孩子的饮食习惯，于是就变成听之任之了。面对孩子的问题，教师要与家长步调一致，做到“双向奔赴”。教师要让家长感受到一种理解，意识到教师和家长一样关爱孩子，双方的目标都是保障孩子的健康成长。

2.与孩子共情

教师也要与孩子共情，正所谓“感同身受”。我们作为教师在一日生活中往往习惯于对孩子进行高控，要求孩子遵守我们所制定的各种规则。就像本案例中的凡凡不愿意吃不熟悉的食物，如果我们仅从她没能吃完午餐的每种食物去看，就很容易把问题定性为“挑食”，但如果我们能与之共情，就能理解她由于刚刚离开熟悉的家庭环境，幼儿园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教师和同伴，陌生的一日生活安排……这对于内心敏感的凡凡来说，会令她缺乏安全感，难怪她更愿意选择熟悉的食物。我们成人在外用餐时，也会倾向于选择自己熟悉的食物，拒绝尝试某些不熟悉的食物。为什么我们可以拒绝，孩子却不行呢？

3.积极回应

积极回应其实是一种“行为共情”。我们通过语言、肢体动作等对孩子进行回应，让孩子产生被理解和接纳的感觉，感到自己不孤独。这个情绪传递的过程对孩子来说非常重要。作为教师，我们可以这样做。第一步，通过倾听、观察，收集关键信息，了解孩子的情绪感受和内心需求。第二步，采用以“你”为主语的句式，对孩子进行情感上的回应。比如：“你现在感到……（描述情绪）是因为你……（描述原因），你希望……（描述孩子的愿望或要求），是吗？”很多时候，教师的积极回应会帮助孩子打开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就像案例中的凡凡一样，她感受到了教师的接纳和理解，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内心充盈积极的情感，她开始迈出一小步，去尝试接受新的事物。

4.正面引导

教师需要基于孩子的实际情况耐心地对孩子进行正面引导。案例中，我们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先把海苔饭中的海苔和饭分离，给孩子机会去熟悉和适应海苔的味道，不要求孩子“一步到位”；把握机会借助同伴的力量，正所谓“儿童教儿童”，支持孩子勇敢迈出第一步；当孩子感到有困难时，不强迫孩子，做到“情感先行”，先满足情感需求，再解决问题。当然，引导不等于代替。因此，在引导的过程中，我们要注意平等地与孩子对话，让孩子把握解决问题的主动权。

如何将对“儿童立场”的思考落实在幼儿园的一日生活实践中，对教师来说依然富有挑战。我们需要思考如何与儿童共情，打破自己既有的对儿童的认识，真正意识到“儿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以儿童的视角看待儿童的所思、所想、所行，将我们思考的重心从“我能为儿童做什么”转变为“儿童需要我们做什么”，从儿童的角度去体验儿童的内在需求，从“心”出发，看见儿童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