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资本如何影响青年居民生育意愿
——基于转型中国背景的实证研究

2024-04-29 02:53王红波
宁夏社会科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育儿结构性生育

龚 曦,王红波

(1.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872;2.山西医科大学管理学院,山西 晋中 030600)

一、问题的提出与文献回顾

2016 年以来,我国常住人口自然增长率持续下跌,2022 年更是跌破0 值至-0.6%,60 多年来首次出现人口负增长现象①。较低的生育率会加剧少子化、人口老龄化,造成人口结构失衡等社会风险。如何通过改善青年居民生育意愿提升生育率是非常重要且紧迫的研究议题。为此,已有文献在深入探讨生育意愿影响因素的基础上提出了相关对策。这些研究可以归纳为个体家庭特征视角和社会经济结构视角。个体家庭特征视角运用个体决策与家庭经济学范式思维,将生育意愿视为个体及家庭在权衡生育所带来的效益与成本后形成的判断认知[1]。在该视角下,性别、城乡、婚姻、受教育程度等对生育意愿均有显著影响,因而改善生育意愿要与个体特征相匹配[2-3]。社会经济结构因素视角更重视社会经济、制度、公共政策等对生育意愿的影响[4],认为生育意愿既受到人口流动性、经济收入等微观社会结构的影响[5-6],也受到以公共政策为主的宏观社会结构的制约,尤其受到养老、医疗等民生政策影响[7-8]。当今多数旨在改善生育意愿的政策建议都在上述研究基础上形成,包括调节收入分配并提高社会保障水平、改善流动人口医疗服务质量、建立以儿童照顾为重心的家庭政策、发展婴幼儿照护与托管行业等[9-10]。然而,尽管这些研究为深入理解生育意愿影响机制及改善生育意愿的政策建构提供了重要参考,但多年来我国青年居民生育意愿持续走低的现实表明,生育意愿背后仍深藏着其他有待发现的理论机制,生育意愿影响因素的研究视角也需向纵深拓展。

事实上,将个体家庭特征与社会经济结构相结合的社会资本视角是值得关注的方向。社会资本本质是个体嵌入在社会结构中的资源或能力,可以将个体家庭特征和社会经济结构相联结进而影响生育意愿。从个体家庭特征和社会经济结构出发的鼓励性生育政策之所以尚未起到明显效果,重要原因在于忽略了青年居民除了受个体家庭和公共政策的影响外,还深受自身所处的社会网络、社会信任等社会性因素的塑造,这些社会性要素生成的社会资本能够影响青年居民的资源获取能力或认知态度,从而影响其生育态度。因此,基于社会资本视角提出改善生育意愿的政策建议能够极大丰富现有促进生育的政策体系,提高鼓励性生育政策的整体效能。国内外已有部分研究者关注到了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影响。国外相关研究呈现两个特点。一是关注社会资本的结构维度对生育意愿的影响,认为社会网络作为支持性社会环境能够产生与生育相关的社会资本,进而降低生育成本、稳定家庭经济状况并提高生育意愿,且不同类型网络与规模起到的作用不一样[11-12]。二是多以转型国家作为研究对象[13-14],一定程度上表明由于转型国家正式的家庭公共政策多处于重构阶段,基于社会网络生成的社会资本更容易塑造人们生育意愿的变化。国内仅有数篇文献讨论了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影响效应,发现社会资本可以补充育儿保障供给,进而减少育儿成本改善生育意愿,社会资本的生育促进作用在不同社会经济地位的人群中存在差异,不同类别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影响也不尽相同[15-17]。

当前相关研究仍存在明显不足。首先,虽然国外研究整体上阐述了社会资本影响青年生育意愿的基本逻辑,但多数文献的实证对象基于规模较小的发展中国家,而社会资本的生成具有很强的社会情境性,在中国这样一个处于社会转型的国家,社会资本对生育的影响效应仍待深入分析和检验。其次,少量国内文献虽然论证了社会资本显著影响生育意愿的整体效应,但其理论分析薄弱,未能很好地阐释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的内在逻辑,且实证检验比较简单,未能进一步识别中国情境下的具体机制。最后,多数文献未能很好地阐释社会资本不同维度的内涵,导致对不同维度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的讨论缺乏深度。笔者认为:一方面,社会资本的丰富理论意涵能够弥补既有文献在讨论青年生育意愿时未结合个体家庭视角和社会经济结构视角的不足;另一方面,转型中国的独特性给予了社会资本塑造青年生育意愿的丰富情境,使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的一般性理论在中国情境下可能呈现更加具体的机制形式。基于此,本文将聚焦转型中国背景下社会资本对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影响效应及其内在机制,包括两个核心问题:一是从一般理论分析出发,拥有不同社会资本的中国青年居民是否会存在显著生育意愿差异,其背后逻辑是什么;二是转型中国情境下社会资本对青年生育意愿的影响是否存在更加明显的具体机制。本文通过理论分析提出研究假设并运用2021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予以检验,以期丰富国内生育意愿影响机制研究,并进一步优化促进生育的多元化政策体系。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一)社会资本的概念与其构成

“社会资本”概念源于社会学并被广泛应用于其他领域,经过长期争议,社会资本已暗含较为一致的概念定位,即一种嵌入在社会网络中的社会资源[18]。为加深对社会资本内涵的理解,不少学者尝试对社会资本所包含的要素进行分类。纳比特(Nahapiet)整合了重要学者的研究成果,将社会资本分为结构、关系和认知三个维度[19]。结构性社会资本反映了参与者嵌入社会系统和社会网络中的性质,描述的是社会网络中参与者之间相互联系的整体模式,即“你接触到谁、如何接触到他们”。衡量结构性社会资本的关键是判断参与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参与者所处的位置、联系的密度以及联系的层次结构等。关系性社会资本指参与者通过历史互动发展起来的人际关系并通过这种关系创造和撬动的资产,其外在表现是信任与可信度、规范与认可、义务与期望等。认知性社会资本指参与者之间所形成的共享表征、解释及意义系统的资源,该维度对于知识资本的塑造尤为关键。此分类成为很多研究者进行实证分析的理论依据。随着研究的深入,一种将关系维度和认知维度进行整合的思路受到更多实证研究的青睐,即将关系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统称为认知性社会资本,而社会资本成为包含结构和认知双维度的概念。其理由在于,关系和认知维度所强调的内涵均是参与者主观层面资源的表现,与结构维度的客观层面资源表现相区分,这种整合避免了关系与认知的交叉重复。例如,普霍夫(Uphoff)基于社会资本促进互惠性集体行动的视角,将社会资本分为结构和认知两个部分,他认为结构性社会资本与各种形式的社会组织(包括正式组织和非正式组织)有关,突出体现为社会组织所确定的角色、规则、先例以及程序,这些要素都有助于在组织中达成合作网络进而实现利益流入。认知性社会资本源于心理过程并被文化和意识形态所强化,体现为促进合作行为的规范、价值观、态度和信念。普霍夫认为,虽然结构和认知分别体现了社会资本的客观和主观层面,但二者的界限不是绝对的,而是在本质上相互联系、互为依存的,二者最终会通过“期望”联系在一起,即参与者在组织中的角色和规则会连同价值观与态度在人群网络中共享,并通过期望机制影响参与者的行为[20]。费兰德(Ferlander)认为,各种社会资本的定义形式都包括结构和认知两个方面,社会关系网络是社会资本的结构方面,反映了参与网络的行为特征,而信任、互惠和规范是社会资本的认知方面,代表了参与者的价值观和态度[21]。

上述分析有两方面的启示。一方面,社会网络是生成社会资本的前提条件。社会资本的存在形式是社会行动者之间的关系网络,社会资本的本质是这种关系网络所蕴含的、在社会行动者之间可转移的资源[22]。另一方面,可以将社会资本归纳为结构和认知两个维度。结构性社会资本衡量的是个体凭借社会网络的结构形式所获得的资源与能力,多呈现为一种可以外观的经验现象,如个体参与社会网络时所承担的角色、在社会网络中的联系形式等;认知性社会资本衡量个体在社会网络中依靠关系互动所形成的信任感、互惠意识等,可以塑造个体的价值观和态度。

(二)结构性社会资本改善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一般机制

社会资本是个体通过社会关系网络获得的资源,社会关系及其所依附的社会网络是社会资本的外在表现形式。结构性社会资本反映个体在社会关系网络中进行互动的客观表现模式,例如参与某种社会组织、与相关群体交流互动等等,通过这种结构性联系,个体能够获得现实或潜在的社会性资源,进而支持其从事其他有目的性的活动。因此,结构性社会资本对个体的影响更多地体现在资源动员功能上。对生育意愿塑造方面,结构性社会资本的影响存在两条路径。一是社会关系网络所嵌入的社会资本可以为个体直接提供非正式育儿资源。由于生育决策受到个体及家庭育儿资源丰富性的影响,在经济资源、社会照护资源等不足的情况下,个体生育意愿自然会降低。而在个体及家庭固有资源一定的前提下,社会关系网络能够以生成社会资本的方式为个体提供必要的资源支持。同时,这种支持与国家所提供的公共资源支持相补充,尤其在生育公共政策不足的情况下显得格外重要。一项跨国别研究发现,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促进效应在生育性公共政策欠完善的国家更明显,而在德国这种家庭公共政策完备的国家,其效应会被削弱[23]。二是社会资本自身具有累积性,个体社会关系网络的投资会促进结构性社会资本的生成和积累,在获得直接的支持性资源的同时也扩大了潜在资源的获取能力。从这个角度看,个体所嵌入的社会关系网络不仅可以为其提供诸如非正式育儿照护等当下的资源支持,还可以随着个体嵌入社会关系网络的程度,增加社会资本积累,提高未来生育后获取非正式育儿照护资源的能力。这些作用机制均表明,结构性社会资本积累越多越有利于改善生育意愿。基于此,可提出以下假设:

H1:青年居民结构性社会资本越多,生育意愿越高。

(三)认知性社会资本改善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一般机制

认知性社会资本衡量个体参与社会关系网络所获得的主观层面资源,包括信任感、互惠意识等。基于社会关系网络生成的认知性社会资本随着个体与社会的互动而产生期望,并经由期望改变个体行为。与结构性社会资本相比,学者们对认知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的研究更少。通过对认知性社会资本内涵的分析可以归纳出认知社会资本同样会显著影响个体生育意愿,表现为以信任感、互惠感等为代表的认知性社会资本积累有助于改善个体生育意愿。因为,个体在社会关系网络中获得更高水平的信任感和互惠感有助于培育个体对社会和环境的信心,从而降低个体生活、工作的压力以及对未来生育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风险的焦虑,以稳定生育预期。此外,个体对网络中他人及社会信任感的增强,提高了个体对社会关系网络所赋予的潜在资源的把握,意味着结构性社会资本所生成的非正式育儿资源在高水平信任感、互惠感等认知性社会资本的强化下得到信心保障。因此,积累更多的认知性社会资本同样有利于改善个体的生育意愿。基于此,可提出以下假设:

H2:青年居民认知性社会资本越多,生育意愿越高。

(四)转型中国背景下社会资本改善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具体机制

社会资本嵌入社会关系网络中,而社会关系网络受到个人家庭特征、社会经济结构的共同影响,在更大范围上受到经济、社会变迁的塑造,因而运用社会资本理论研究生育意愿需要结合每个国家经济社会的具体情境。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我国处于社会、经济和文化迅速变迁的过程中,结构性因素对生育意愿的影响力更强[24]。因此在一般性理论途径基础上,社会资本嵌入结构性因素过程中呈现的效应机制会更加具体。结合中国情境,社会资本理论能够在一般性理论途径的基础上识别社会资本影响青年生育意愿更加具体的机制。具体而言,本文提出以下两种具体机制来解释社会资本对转型中国青年生育意愿的影响过程。

第一,转型中国背景下社会资本可以通过心理缓释效应提高青年幸福感,进而改善生育意愿。已有研究表明,心理因素是影响生育意愿的重要维度[25]。在转型中国背景下,经济社会迅速变迁带来的城镇化、人口流动、社会竞争加剧、老龄化加深等现象使育龄个体面临着巨大的社会焦虑,这种焦虑体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抑制着个体生育意愿。例如,高房价使年轻人不得不面对短期储蓄和长期还贷的焦虑,教育功能异化和内卷加重了代际冲突和母职焦虑,这些都会降低个体生育意愿[26-27]。反之,从心理维度看,提高个体幸福感是改善生育意愿的重要途径。幸福感改善利于缓释社会焦虑,个体幸福感越高,越具有利他行为、正向情绪和社会责任感,进而提高生育意愿,这一过程已被许多研究证实[28-29]。而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的一般性理论途径表明,不论是结构性社会资本对个体非正式育儿资源的改善,还是认知性社会资本对个体信任感和互惠感等主观体验的改善,都有助于通过心理缓释作用降低个体社会焦虑,提高幸福感,进而改善生育意愿。

第二,转型中国背景下社会资本可以通过规范转换效应改变青年育儿态度,进而对生育意愿产生影响。育儿态度是个体对生育子女在其个人发展和家庭规划中重要性的认知,是青年的生育价值观,直接影响个体生育意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多子多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家庭主义育儿态度是人口繁衍长期保持高峰状态的文化因子。然而,在转型中国背景下,由于受限制性生育政策形成的路径依赖、社会转型带来的育儿压力、文化嬗变导致的家庭功能衰落等因素的影响,家庭主义育儿态度受到个体主义育儿态度的冲击,即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将组建家庭和生育子女视为人生的必然选择,而是从个体自由、事业发展等视角衡量生育子女的成本收益,并据此作出决策。青年居民育儿态度所体现的生育价值观经历着从家庭主义向个体主义的变迁,这种生育观念的转变是当前生育率偏低的重要原因[30-31]。然而,社会资本理论表明,社会资本的生成可能会对中国情境下的个体育儿态度产生影响,这种影响通过社会资本的规范转换效应来实现。一方面,结构性社会资本的生成基于个人社会关系网络,随着结构性社会资本的积累,个人会受到关系网络所嵌入的育儿态度的影响。另一方面,认知性社会资本本身就是个人在社会关系网络中所汲取的主观资源,信任、互惠等正向主观体验使网络所嵌入的育儿态度更容易被个体所接受。因此,从理论逻辑上看,社会资本会通过规范输出显著影响个人育儿态度,不过其影响方向受制于社会关系网络所嵌入的群体育儿态度的性质。本文认为,虽然我国生育率走向偏低且生育意愿有待提高,但由于育龄人群中选择生育的绝对人群规模远大于不生育人群,家庭主义育儿态度虽受到冲击但仍占上风,这意味着个体嵌入社会关系网络的频率越高、范围越广,越容易受到家庭主义正向育儿态度的影响。

为验证上述分析,本文提出转型中国背景下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的两个具体机制假设:

H3:转型中国背景下,青年居民社会资本越多,其幸福感越高,生育意愿也越高。

H4:转型中国背景下,青年居民社会资本越多,越利于促进其育儿态度转变,生育意愿也越高。

三、数据来源与变量设定

(一)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2021 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调查数据。CGSS 运用多层次分层抽样进行样本选取,保障了调查对象广泛性和数据整体质量。2021 年数据有效样本8148 个,依据育龄妇女年龄通常界定为15岁至49岁[32],以及样本最低调查对象年龄为18 岁的数据限制,将研究对象界定为18岁至49 岁的居民(含男性)。删除个别缺失值、极端异常值后,有效样本数量为3200个。

图1 分析框架图

(二)变量设定

1.被解释变量。青年居民生育意愿是被解释变量。参考已有文献[33],本文采用“期望子女数量”反映个体生育意愿,问题是“如果没有政策限制的话,您希望有几个孩子”,测量值是被访者期望的儿子与女儿数量之和。由于期望生育3 个以上的样本占比较少,将期望子女的总数转化为三种不同类别的定序变量(0=不生育;1=生1 个;2=生2个及以上)。

2.核心解释变量。社会资本是核心解释变量,可从结构和认知两个维度测量。结构性社会资本衡量个体与社会网络的整体联系模式,受联系密度、位置等影响。借鉴已有文献测量方式和CGSS 数据问卷特点[34-35],本文用“社会交往频次”测量结构性社会资本。原始问卷通过三类问题反映:一是“过去一年,您是否经常在空闲时间从事以下活动”,我们选择了二级问项中的“亲戚聚会”、“朋友聚会”、“社交/串门”;二是“请问您与邻居进行社交娱乐活动(如互相串门、一起看电视等)的频繁程度”;三是“请问您与其他朋友进行社交娱乐活动(如互相串门、一起看电视等)的频繁程度”。这三个问题回答项以李克特量表形式呈现,可视为连续变量并将结果加总得到结构性社会资本得分。认知型社会资本衡量社会关系网络生成的主观资源,包括信任、互惠等。受问项限制,本文通过“信任”水平测量认知性社会资本,问题是“总的来说,您同不同意在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信任的”,相应回答以五级李克特量表形式呈现,分别赋分后形成0—4 分的信任水平指数。

3.机制变量。根据前文分析,选取幸福感和育儿态度作为机制变量。幸福感测量采用问题“请给您目前的幸福感评分”(范围为0—10 分)。育儿态度采用对被访者询问“生育、养育和家庭的社会态度”的看法来反映,包括“为人母对女性来说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之一”以及“孩子是家中最重要的人”,每个问项都以五级李克特量表反映,从低到高依次赋1—5分并将两项结果加总得到育儿态度总分值。

4.控制变量。包括年龄、子女数目、收入的对数、健康程度等连续变量,以及性别、婚姻状况、是否党员、是否信教、受教育程度、城乡状况、工作状况、是否工会会员等类别变量。变量描述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四、实证结果分析

首先,利用Ordinal Logit 嵌套回归模型探讨社会资本改善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平均影响效应;其次,从改善幸福感和育儿态度两方面检验转型中国背景下社会资本促进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具体途径;最后,分组检验了社会资本对不同组别青年居民生育意愿影响的异质性效应。

(一)全样本平均效应分析

由于生育意愿为定序分类变量,使用Ordinal Logit模型进行分析。为展现不同变量控制下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影响,构建了4 个嵌套模型(见表2)。模型1 为仅纳入控制变量的基准模型,结果显示:男性相对于女性、未婚相较于已婚、农村青年比城市青年的生育意愿更强;青年居民拥有的孩子数量越多时,其生育意愿更强;健康程度好的青年比健康程度差的青年生育意愿更强。党员、是否信教、收入对数、有无工作、工会成员并未产生显著影响。

表2 全样本回归结果

模型2纳入了一个核心自变量“结构性社会资本”,结果显示,控制变量影响效应基本保持不变,结构性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有正向显著影响,即当控制其他变量时,青年居民结构性社会资本的积累可以提高生育意愿。模型3 在保持原基准回归前提下,纳入了另一个核心自变量“认知性社会资本”,结果同样证实了认知性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正向显著影响,即认知性社会资本的积累可以提高青年生育意愿。模型4 同时纳入了两个核心自变量。结果显示,在控制其余变量情况下,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均对生育意愿具有正向显著影响效应,显著性水平均为0.01。结构性社会资本的影响效应显示,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以社会交往频次为代表的结构性社会资本积累可以显著提高青年生育意愿,即个体社会交往频次增加意味着结构性社会资本的生成和积累。这种积累体现在个体可以通过社会网络获得直接的非正式育儿资源,并逐渐提高个体获得非正式育儿资源的能力,结果表现为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积极改善效应,进而初步证实了研究假设H1。以信任为代表的认知性社会资本也能够积极影响青年生育意愿,个体对社会和环境的信任度越高意味着认知性社会资本的积累程度越高,这种主观社会资本积累有助于减少个体对生育风险的焦虑,对于未来可能面临的生育风险可以通过个体间的信任或基于信任衍生出来的互助行为予以化解,其结果同样表现为认知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积极改善效应,进而初步证实了研究假设H2。从认知和结构两个维度社会资本影响效应的大小看,认知性社会资本系数为0.19,而结构性社会资本系数为0.05,表明认知性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促进作用大于结构性社会资本的促进作用,个体在社会网络中所获得的主观层面资源如信任等,可能比其获得的客观层面的资源,如非正式育儿服务,更有助于促进生育意愿的提高。

总之,全样本分析表明,青年居民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均对生育意愿具有显著正向影响,这初步证实了本文对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的理论分析。青年生育意愿不仅受个体家庭特征和社会经济结构的影响,还受到社会网络所生成的社会资本的驱动。

(二)稳健性检验

由于收入为连续变量,高收入组和低收入组收入水平差异较大,在基准回归前,本文已对极端值作了处理。为检验基准回归的稳健性,对收入变量进行了1%的双边缩尾处理。再次回归后,结构性社会资本与认知性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影响均为正向显著。这表明,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能够积极影响青年居民的生育意愿,这种效应仍然存在,上文估计结果是稳健的。

此外,通过更换估计模型的方法进行稳健性检验。借鉴辛宝英等学者的做法[36],进一步使用有序Probit模型进行印证。回归结果显示,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对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积极显著效应同样存在,以论证估计模型的稳健性。鉴于篇幅限制,不再展示估计结果。

(三)转型中国背景下的具体机制分析

虽然全样本回归初步证实了青年居民社会资本对生育意愿的积极影响效应,但这一结果是基于一般性理论逻辑假设进行的检验。根据理论分析可知,在转型中国背景下,所呈现的生育意愿影响因素具有复杂性,社会资本对中国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影响可能会通过心理缓释效应(改善幸福感)和规范转换效应(改善育儿态度)两个途径表现。为此,本文对这两个机制进行实证检验。

1.心理缓释效应。如前文所述,转型中国快速的经济社会变化给育龄青年带来了巨大的生活和社会压力,由此产生的焦虑降低了人们的生育意愿,因而改善育龄青年的生活幸福感对于提高生育意愿具有积极作用。幸福感所具有的生育促进效应在国内外文献中有较一致的实证结论。例如,帕尔针对澳大利亚调查数据的研究表明,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随着生活满意度和幸福感的提高,生孩子的倾向也会显著增加[37]。向栩等对中国居民的研究表明,居民主观幸福感每提升1个单位,其生育意愿平均增加2.98%[38]。基于上述分析,要检验社会资本是否会通过改变幸福感进而影响生育意愿,只需检验社会资本是否会显著促进居民幸福感的提升。为此,表3 中模型5 和模型6 将个体幸福感作为结果变量进行回归。结果显示,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均能显著提升青年居民的幸福感。较结构性社会资本而言,认知性社会资本的回归系数更大,影响也更为显著。这表明,在转型中国背景下,青年社会资本越多,个体幸福感会越高,进而提升其生育意愿。个体通过社会网络增强了对社会的信任水平,并且在社会网络中不断获得必要的主客观资源,社会资本得到积累,由此提高了生活幸福感,有效缓解了由经济、社会等快速发展和变迁带来的社会焦虑,进而提升生育意愿。特别是认知社会资本所带来的心理缓释效应更为强烈,这可能因为个体的信任水平有助于构建一个稳定、和谐、互信的互动场域,更加有利于个体互动过程中幸福感的产生。本文假设H3得到了验证。

表3 幸福感、育儿态度对社会资本回归结果

2.规范转换效应。青年育儿态度会随着环境变化而变迁。计划生育政策以及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生活方式的转型对育儿态度产生冲击,使传统育儿态度在现代家庭环境下变得日益淡薄,这会明显降低青年的生育意愿[39]。社会资本是否可以改善人们的育儿态度进而提高生育意愿呢?由于向家庭主义生育观念转变会促进生育意愿的提高这一逻辑具有明显的因果关系,此处只需对社会资本影响育儿态度的效应进行检验。为此,本文构建了模型7 和模型8,用个体育儿态度对社会资本变量进行回归(见表3)。

结果显示,结构性社会资本并未对青年育儿态度产生显著影响,但认知性社会资本积累能够正向促进青年育儿态度的改善。事实上,由于结构性社会资本更多地体现为可观的客观性资源,虽然从理论上可以通过个体社会网络资源的获得影响其育儿态度,但从客观资源到主观观念的转化之间还可能受其他因素的影响而不易达成。与客观性的结构社会资本相比,主观层面的认知性社会资本更容易改变青年主观育儿态度。个体出于对他人的信任,往往能够通过倾听接受对方的思维方式(育儿理念和价值观)[40]。这意味着,在转型中国背景下,社会资本通过认知性维度信任水平的改善对育龄青年产生规范转换效应,促进了其更倾向于家庭主义育儿态度的转化,进而提高生育意愿。上述分析表明,本文假设H4 得到了部分验证。

(四)分样本回归异质性检验

由于性别、城乡状况、教育程度以及年龄都是影响青年个体特征尤其是社会资本生成积累的关键变量,这些维度的不同组别中社会资本对青年生育意愿的影响是否具有异质性呢?

1.分性别检验。从表4 模型9 和模型10 回归结果看,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在男性和女性群体内对生育意愿均有正向显著影响。从系数大小看,结构性社会资本的影响效应在男性群体内更大,而认知性社会资本的影响效应在女性群体内更大(回归系数的绝对值更大)。原因可能是中国传统习俗所形成的“男主外”角色使男性在社会网络交往中更容易获得较高的社会资本边际资源回报。与男性相比,女性往往更加敏感且注重主观体验,更容易获得以信任为代表的认知性社会资本资源效应的影响。

表4 分性别、分城乡回归结果

2.分城乡检验。从表4 模型11 和模型12 回归结果看,对于城镇青年,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均对生育意愿有正向显著影响。然而,对于农村青年,仅有以信任为代表的认知性结构资本对生育意愿有正向显著影响。这意味着,高频的社会交往行为并未提升农村群体的生育意愿,农村青年不能通过高频的个人社会交往行为获得相应资源以降低生育成本,这可能是由于农村青年的整体资源拥有量较低,社会网络所生成的客观性社会资本并未达到降低生育成本的效果。但是,由于农村更多地保留了“熟人社会”的特征,以信任为代表的认知性社会资本更容易通过影响育儿观念改变青年居民的生育意愿。

3.分受教育程度检验。从表5回归结果看,结构性社会资本对大多数青年的生育意愿均有显著影响,但对上小学的青年并没有显著影响,以信任为代表的认知性结构资本对教育程度为初高中、大学及以上的青年有显著正向影响,对未上学和上小学的青年没有显著影响。整体而言,社会资本的生育意愿促进效应主要集中在初高中学历及以上群体中。这可能是因为,教育水平较高人群的社会网络圈层普遍具有更丰富的客观资源,个人网络交往过程中能够实现潜在资源的交换和获取,进而降低生育成本并提高生育意愿,而小学以下学历人群往往受限于低知识水平和狭窄的个人社会网络圈层,社会资本的整体积累较少,制约了对生育意愿改善的平均效应。

表5 分受教育程度回归结果

4.分年龄检验。表6 中由于不同年龄青年居民面临的生育风险和生育成本存在很大差异,本文大致以10 年为分期,将样本分为三个年龄组,讨论社会资本对不同年龄组青年生育意愿的影响效应。结果显示,结构性社会资本对所有育龄青年的生育意愿都有显著正向影响,对年龄较大的育龄青年影响更加显著。这表明,育龄青年能够通过社会网络的互动行为增强生育意愿。其中,高年龄段青年在增加阅历的同时,更可能积累数量较多且质量较高的个人社会网络,这意味着个体能在其中获得更丰富的社会资源,进而对生育意愿的改善作用更明显。此外,以信任为代表的认知性社会资本仅对低年龄段青年和中年龄段青年的生育意愿产生积极影响,对高年龄段青年的生育意愿没有显著影响,这可能是因为低年龄段青年和中年龄段青年往往面临更大的生活与职场压力,且其个体生育主义价值观更明显,提升信任水平对克服个体心理焦虑和改善育儿态度的边际效应更大。

表6 分年龄回归结果

五、结论与讨论

改善青年生育意愿是应对当下持续走低生育率的根本途径,社会资本理论可以将个体家庭特征与社会经济结构相结合,加深对个体所嵌入的社会结构带来的生育意愿变化的理解,为改善生育意愿提供政策启示。鉴于已有研究存在理论分析薄弱和未与中国情境结合的不足,本文在规范区分不同维度社会资本的前提下,剖析了社会资本积累改善青年居民生育意愿的一般理论逻辑,并结合转型中国背景提出了社会资本生育意愿促进效应在中国可能存在的具体机制,实证检验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发现。

第一,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均对青年生育意愿具有正向显著影响,表明青年生育意愿不仅受个体家庭社会特征及社会经济结构的影响,还嵌入在社会网络之中,受到社会网络所生成的社会资本的塑造。第二,在转型中国背景影响下,经济社会压力带来的社会焦虑以及家庭主义育儿观念的式微是低生育意愿重要影响因素,而社会资本可以通过心理缓释效应提升青年幸福感,通过规范转换效应改善青年育儿态度,进而使社会资本改善青年生育意愿的过程包含了更具中国情境的具体机制。第三,尽管从平均效应看,社会资本对青年生育意愿整体具有正向促进效应,但这种效应在不同组别的育龄个体间呈现出维度差异,比如结构性社会资本对男性、城镇青年正向影响更大,而认知性社会资本对女性、农村青年的促进作用更明显;分教育程度检验显示,结构性社会资本和认知性社会资本的促进作用主要集中在初高中学历以上群体;分年龄检验显示,结构性社会资本影响效应不存在显著的年龄组差异,而认知性社会资本主要对39 岁以下育龄青年产生影响。

本文理论贡献包括:一是以社会资本视角丰富了国内生育意愿影响机制的研究,特别是通过较系统的一般性理论分析弥补了现有文献对于社会资本影响生育意愿理论逻辑阐释不足的缺陷;二是将转型中国背景纳入分析过程,发现了社会资本在中国情境下影响生育意愿的具体机制,从而拓展了社会资本改变青年生育意愿过程的理论视野,有助于促进中国本土化理论知识的构建。在理论拓展基础上,研究结果对于改善当前生育政策具有借鉴意义。首先,在发展托育服务、改善社会保障水平等直接性政策的基础上,政策制定者应当纳入社会资本视角,在完善国家正式鼓励生育政策的同时,更多地关注社会网络所蕴藏的社会资本的生育改善力量。其次,社会资本视角的生育政策建构本身是对正式政策的有力补充。国家和社会应鼓励正式与非正式社会组织发展、支持举办社会活动,助力青年社会网络构建,并且注重培育诚信友善的社会环境,提高社会整体信任水平,多方位凝聚青年居民社会资本,促进生育意愿的提升。最后,鉴于社会资本影响青年居民生育意愿效应的异质性,社会资本视角的生育政策建构应注重精准性,分教育程度、年龄段等精准培育差异化社会资本。

注释:

①数据源于2016-2022 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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