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雄
甘肃玉门火烧沟遗址出土的人形彩陶罐
中华文明以兼收并蓄、包容性强著称,是由各个历史阶段、各民族的文明成果层累、交融而产生的。一部中华文明史,也是一部民族文化交流史。其中,服饰文明正是中华物质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纵览中国的服饰历史,与象征身份的冠帽、华彩繁复的褂、袄、袖等相比,“鞋”似乎最不起眼,但又尤为重要,对于一生奔波忙碌、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中国人来说,鞋伴随着起居、劳动、行旅等场景,见证了人的生命历程。鞋履的发展,伴随着中原与周边少数民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书写出一部独特的物质文明交流史。
远古时期,先民赤足而行。由于早期人类以采集和狩猎为生,在生产和生活中,裸露的皮肤无时无刻不在面临自然界的考验:寒冷的天气、粗糙的沙石、尖利的植物,都促使先民采取保护足部的措施,以保暖和防伤。他们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用植物的茎叶和野兽的毛皮制作成了原始的鞋履。我国考古工作发现的有实物证明的“鞋”,可以追溯到五千多年前。甘肃玉门火烧沟遗址曾出土过一只人形彩绘陶罐,人像双脚穿鞋,这表明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先民已经会制造鞋,且形制与现代非常接近。
1977 年在河南柘城孟庄商代遗址发现的鞋底[1]胡谦盈:《河南柘城孟庄商代遗址》,《考古学报》1982 年第1 期。
草鞋的产生与采集文明密不可分。植物茎叶随处可见,易于获取,加工起来较为方便,因此成为我国先民广泛使用的鞋履材料。由于植物制品易于腐烂,我们至今难以见到史前时期的草鞋遗存,但考古发现的商周实物和传世文献记载,仍能为我们粗浅勾勒出植物编织鞋履的发展历程。
夏商时期,用草、麻、树皮等做的鞋称为“屝”。河南柘城的商代遗址中曾出土过一只草编鞋底,据研究,该鞋底用四经一纬的绳子编成,技法与现代民间打草绳的方式类似,制作鞋底的绳子可能取材于树皮,这是目前所见唯一的商代鞋的考古实物。汉代草鞋称为“屩”,木鞋称为“屐”。随着手工业的发展,除了用草、树皮、木头等直接制鞋,古人逐渐用葛、麻等植物的茎皮纤维加工成线,织成葛布、麻布,再用葛布或麻布制成鞋履,称为葛屦、麻屦,由此开始了用植物纺织品制鞋的历史。
我国的南方地区一年中多数时间气候温暖,先民们穿草鞋即可度日。然而北方气候寒冷,特别是游牧民族生活的地区,只穿草鞋难以满足抵御严寒的需求。于是,游牧民族用野兽毛皮制成了早期的鞋。根据考古发现,欧洲一万多年前的洞穴壁画中,已经有人类脚上裹着野兽毛皮作为鞋的图画。
先民利用毛皮制作鞋履的过程经历了一番探索。最初,人们只是将动物毛皮直接撕下,整块地裹在脚上,做法非常原始。后来,随着针、线的使用,人们逐渐将毛皮分成几块,分别制作鞋帮、鞋面、鞋底等,再缝合成整体。新疆罗布泊楼兰遗址曾出土过一双西汉时期的牛皮鞋,从这一实物上能够清晰地看到鞋身由数块毛皮组成,并用细密的针脚相连接,由此可以遥想先民们制鞋的过程。用皮革制鞋的工艺也很快传入中原地区,在记录先秦周代礼仪的《仪礼》一书中已有冬天穿“皮屦”的记载[1]《仪礼·士冠礼》:“屦,夏用葛……冬皮屦可也。” 参见(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2009 年版,第2067—2068 页。,可见先秦时期,用皮革制作的鞋已经进入了中原地区。
新疆罗布泊楼兰遗址出土西汉时期的牛皮鞋
根据考古研究,楼兰遗址出土的牛皮鞋是未经鞣制的生皮[2]参见王炳华:《孔雀河古墓沟发掘及其初步研究》,《新疆社会科学》1983 年第1 期。,与现代的皮鞋仍然有所不同。所谓“生皮”,是早期先民将动物的皮毛剥离,用来直接制作衣物和鞋履的材料,汉字中的“革”最初就是用来表示去毛后的皮。但这样的皮容易腐烂,干燥后则变得僵硬,在舒适度和持久性上都不能很好地满足生活和劳动需求。经过长时间探索,游牧民族逐渐掌握了鞣制皮革的工艺——在兽皮上涂抹油脂,经过反复揉搓,就能得到柔软且耐腐蚀的皮革,人们称之为“熟皮”。鞣制技艺很快传入中原,《说文解字》曰:“㼱,柔韦也。”[1](汉) 许慎撰,陶生魁点校:《说文解字点校本》上册,中华书局2020 年版,第102 页。“韦”指牛皮,“㼱”即是经过加工的、柔软的牛皮。《汉书·东方朔传》记载,汉武帝向东方朔询问化民之道时,东方朔追忆了前代孝文帝的朴素生活——“身衣弋绨,足履革舃”[2](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第九册,中华书局1962 年版,第2858 页,第2859 页。,以劝谏汉武帝休养生息、减轻百姓负担。唐代的颜师古对“足履革舃”的注释为:“革,生皮也。不用柔韦,言俭率也。”[3](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第九册,中华书局1962 年版,第2858 页,第2859 页。而“舃”则是贵族所穿的鞋子。可见至迟在西汉,生皮和熟皮之间已有了明确区分,熟皮工艺在中原地区已经比较成熟,熟皮制成的鞋也得到了使用。
在中原和南方先民使用植物及其纤维制鞋、游牧民族以毛皮制鞋这两种传统的交融之下,采用多种材料制成的鞋履——“舃”应运而生。舃是古代贵族和高级官员在正式场合穿着的鞋。《释名·释衣服》:“复其下曰舄……行礼久立,地或泥湿,故复其末下。”[4](汉) 刘熙撰,愚若点校:《释名》,中华书局2020版,第75 页。“舄”同“舃”。贵族参加祭祀、朝会等场合时,常常需要站立很久,若是处在泥地里,或是遇上雨雪天气,很容易将鞋底弄湿。舃与一般鞋履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采用了双层鞋底,靠近足部的一层鞋底用皮或葛制成,下面再用木加一层底,可以起到防水作用。舃在古代庆典礼仪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以舃作为祭祀服饰的历史从先秦持续到明代。这一皮革和植物材料综合使用的鞋履形式,是采集文明与游牧文明融合与创造的结果。
古代的鞋不仅具有重要的实用价值,是人们生活和劳动的必备物品,也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是中国传统服饰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记载周代贵族礼仪的《周礼》一书中有《天官·屦人》一篇,记载了周代贵族礼仪中对鞋履的要求:“屦人掌王及后之服屦。为赤舃、黑舃,赤 、黄 ;青句,素屦;葛屦。辨外内命夫命妇之命屦、功屦、散屦。凡四时之祭祀,以宜服之。”[5](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清嘉庆刊本)》第二册,中华书局2009 年版,第1493—1495 页。当时的贵族用鞋除了鞋帮、鞋底外,还有装饰物:在帮和底之间有装饰的镶条,称为“ ”;鞋头处用丝带做成圆圈形,称为“絇”;鞋口边缘的装饰称为“纯”。不同等级的贵族,所穿的鞋在颜色、材质、做工的精细程度上都不相同,从而体现出贵族的等级差异。鞋履不仅可以区分身份,也体现出人在祭祀场合的庄重态度。因此,历代中国人在重大典礼上穿着的鞋履,都有相应的制度,体现着当时的文化风尚。舃从先秦的周代到明代,一直是中原王朝祭祀祖先时所穿的鞋履,可见其在服饰制度中的重要地位。
从简易原始的草编绳和包足皮,到代表礼乐文明的舃的出现,早期的鞋在制作材料上经历了采集文明和游牧文明的碰撞,也奠定了鞋履在中国服饰制度上的重要地位。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活动的范围愈加广泛。要在更寒冷的地区生存和劳动,就需要更保暖的鞋。战国以前,中原地区虽然早已使用“皮屦”等皮制的鞋,但难以对脚踝、小腿等部位起到保护作用。而有筒的靴是北方少数民族的产物。北方地区冬季气候寒冷,生活在这里的游牧民族很早就将鞋与小腿的连接处加高成筒状,鞋筒低至小腿,高至大腿,而这种加高的鞋也就成为了“靴”。随着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地区的频繁交往,靴子也从游牧民族被逐渐引入中原,成为中华民族服饰的一部分。
“靴”早期写作“鞾”。战国中期,中原地区群雄并起,北方少数民族也经常南下侵扰中原。处于中原与草原交界地带的赵国同时受到周边的燕国、魏国和北方匈奴、楼烦、林胡等地的威胁。在与游牧民族的长期交战中,赵国的国君赵武灵王意识到,采取适应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发展骑兵,是增强军事实力的重要方式,于是在赵国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军事改革。在众多改革措施中,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是他在军队推行窄袖短衣、皮靴等便于骑射的服饰,史称“胡服骑射”。皮靴在骑兵作战时不仅保暖,更能保护脚踝、小腿,防止衣物磨损,帮助赵国建立了灵活而强大的骑兵队伍,有效地提升了赵国的军事实力。靴子这种少数民族服饰就这样进入了中原地区。
靴子在作战中的优越性,使得它迅速被北方各国所接受。到了秦代,靴子已经在士兵中得到一定程度的普及,秦始皇陵兵马俑中,虽然普通步兵仍穿传统的方头履,保留着中原士兵的传统装束,但已有大量穿着高筒靴的骑兵俑和穿着短筒靴的武士俑,靴上有系带,另一端系于脚背或足踝。装备了靴子的骑兵,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靴进入中原,是中国服饰制度的一次革命性的变化,它将北方少数民族的服制引入华夏文化的中心区域,挑战了周礼所规定的严格按照等级、场合穿戴鞋履的传统。从此以后,靴子逐渐成为中原服饰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的鞋履形式和服饰制度产生了重要影响。
从魏晋到隋唐乃至宋代,中原大地经历了民族融合的高峰阶段,这种人口的迁徙、政权的变动,也在小小的鞋履上得到了反映。这一时期的鞋履呈现出缤纷多样的局面,在制鞋材料、鞋履样式和纹饰上,都呈现出多民族融合的风格特点。
魏晋南北朝是民族融合的时代。随着西域佛教传入、北方少数民族建立政权,服饰的面貌也融合了多民族特点,鞋履样式变得更加丰富。这突出表现为鞋的色彩变得艳丽,出现了繁复的花样和装饰物。例如,20 世纪60 年代在新疆吐鲁番的一处晋代墓中曾出土过一双“织成履”,底部以麻线编成,鞋面用八种颜色的丝线织成花纹,鞋尖有对称兽纹。鞋帮上织有“富且昌宜侯王天延命长”十个汉字。富有西域特色的艳丽色彩和汉族文字的结合,体现了当时多元融合的服饰风格。在魏晋南北朝的诗文中也经常可以看到花样繁多的鞋履,如北魏高允《罗敷行》中曰:“脚着花文履,耳穿明月珠。”[1](北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第二册,中华书局1979 年版,第419 页。“花文履”即在鞋面上绣了花草纹样的履。南朝陈国江总《宛转歌》曰:“步步香飞金薄履,盈盈扇掩珊瑚唇。”[1](北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第三册,中华书局1979 年版,第874 页。“金薄履”是在鞋面上贴了金箔的履。金箔的制作工艺起源于东晋,与佛像装饰有关,可见西域的宗教文化也在细微之处影响了南北朝的鞋履样式。
新疆阿斯塔那东晋墓出土的“富且昌宜侯王天延命长”织成履
隋唐时期各民族的文化交流达到鼎盛,鞋履的装饰也更为精巧。鞋履的装饰纹样众多,光是鞋头的装饰就有云头、凤头、雀头等多种样式。20 世纪60 年代,新疆阿斯塔那唐墓出土了一双云头锦履,鞋头高翘,并呈现出云一样的翻卷形状,鞋面则用各色织锦编织出宝相花纹。宝相花是佛教的传统纹样。唐代盛行佛教,饱满的宝相花纹样也成了服饰雍容华贵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到了宋代,云纹、金箔等元素更被运用到了男性在重大典礼时所穿的鞋履上。
新疆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变体宝相花纹云头锦履
魏晋南北朝时期,鞋履样式多样,既有带齿的屐、日常穿着的履,也有北方民族习用的靴子。当时,北方民族常用的制鞋材料——皮革已经广泛用于履的制作。《南齐书·高帝本纪》中描述南齐皇宫内的场景:“内殿施黄纱帐,宫人着紫皮履。”[2](梁)萧子显:《南齐书》第一册,中华书局1972版,第39 页。根据《通典》记载,隋代皇帝在拜祭陵墓、上朝和宴会宾客时要穿乌皮履。《旧唐书·音乐志》中描述唐太宗创作的“庆善乐”:“舞者六十四人,衣紫大袖裙襦,漆髻皮履。”[1](后晋)刘昫等:《旧唐书》第四册,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1060 页。皮革也开始用于屐的制作。目前考古发现最早的屐是浙江宁波慈湖遗址发现的、距今五千年左右的木屐,此后屐的制作材料主要是竹、木等。从唐代开始,皮革开始应用于屐的制作,产生了皮屐。皮屐用生牛皮制作,鞋底有铁钉。未经鞣制的生牛皮有较好的防水性,因此皮屐往往用来作为雨鞋。相比于木屐,皮屐制作工艺较复杂、成本较高。唐代诗人崔涯有一首《嘲妓》,诗中写道:“更着一双皮屐子,纥梯纥榻出门前。”[2](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第二十五册,中华书局1960 年版,第9859 页。描写了当时的歌伎穿着皮屐行走的场景。
随着北方少数民族入主中原,靴子不仅在军中普及,在士人中也使用广泛。北齐画家杨子华曾创作过一幅《北齐校书图》,描绘了北齐天保年间文宣帝高洋下诏整理历代典籍,文士们奉诏校书时的场景。从该图来看,当时的文士和从事辅助工作的小吏都脚蹬黑色靴子。不仅如此,靴子还进入寻常百姓家,成为百姓喜爱的一种非正式服装。《北齐书·任城王湝传》记载了当时并州地区的一起由靴子引发的案件:“时有妇人临汾水浣衣,有乘马人换其新靴驰而去者,妇人持故靴,诣州言之。”[1](唐)李百药:《北齐书》上册,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137 页。是说汾河边的一个骑马者趁妇人洗衣抢走了她的新靴子,而将自己的旧靴扔在原处。妇人持旧靴报案时,时任刺史的高湝略施巧计,称该靴是在路途中被劫的人留下的,找到了抢靴者的亲属,从而将抢靴者捉拿归案。这个故事说明,当时的男性和女性平民,都已经将靴子作为日常劳动和出行时的鞋履。
隋唐时期,各民族与中原交往频繁,靴子更是走入庙堂。《旧唐书·舆服志》中记载唐代皇帝的常服“赤黄袍衫,折上头巾,九环带,六合靴,皆起自魏、周,便于戎事”[2](后晋)刘昫等:《旧唐书》第六册,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1938 页。。其中的“六合靴”源自北朝军服,用七块皮革拼合而成,因中间有六道缝而得名。在大殿着靴也并非皇帝的特权,唐代李肇的《国史补·李白脱靴事》中就记载了唐代诗人李白蔑视权贵的惊世举动——“李白在翰林多沉饮……索笔一挥十数章,文不加点。后对御引足,令高力士脱靴。”[3](唐)李肇撰,聂清风校注:《唐国史补校注》,中华书局2021 版,第12 页。虽然“力士脱靴”的故事可能是民间戏谈,但收录到唐人的笔记文集中,可见靴子的身影在唐代的宫廷场合也经常见到。唐代男性多穿乌皮靴,即用染成黑色的皮所制之靴,而女性鞋履的颜色则更加鲜艳,李白《对酒》一诗中“青黛画眉红锦靴”[4](唐)李白撰,(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下册,中华书局1977 年版,第1179 页。描述了当时女性穿靴的场景。这些记载说明,靴子是唐代上至皇帝、下至平民,无论男女都喜爱穿着的鞋履。至此,靴从游牧民族专用、军队专用的鞋履形式,逐步走进了汉文化的核心区域。
宋代,靴子成为官员公务时穿着的鞋履,但形制有所改变,靴子上添加了絇、 、纯等汉族传统礼仪用鞋的装饰,将靴子改造为具有强烈汉民族特色的鞋履形式。尽管宋代较唐代更加崇尚儒学,宣扬礼教和“理学”,但我们今天在宋代诗词中仍能看到女性穿靴的场景,如苏轼《临江仙》中有“细马远驮双侍女,青巾玉带红靴”[1]唐圭璋编:《全宋词》第一册,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5 页,第405 页。;黄庭坚《西江月》中有“转眄惊翻长袖,低徊细踏红靴”[2]唐圭璋编:《全宋词》第一册,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285 页,第405 页。等句,足见靴子在宋代依然是使用度非常高的鞋履形式。
谈到高底鞋,人们往往会想到现代女性为了显示身材高挑而穿着的时尚单品——高跟鞋。无独有偶,在中国明清时期的女性中,也曾出现过风靡一时的“高底鞋”潮流。明清时期这一风尚的形成,体现了不同民族审美趋向的融合与互通。
女性对高底鞋的青睐并非空穴来风。早在南朝时期就出现了一种“重台履”,鞋底较厚、使人看起来身形修长。到了唐代,重台履更加流行,元稹《梦游春》诗中“丛梳百叶髻,金蹙重台屦”[3](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第十二册,中华书局1960 年版,第4635 页。之句便是当时的写照。然而,自五代十国的宫廷中开始流行缠足之风,并逐渐将这种以缠足为美的风气传播至民间后,重台履便逐渐消亡,代之而起的是与缠足之风相适应的“弓鞋”——因缠足后足部弯曲如弓,故而得名。
明代的缠足现象较宋代更为普遍,新型的“高底鞋”也应运而生。当时女性以足部纤细为美,为了突显纤细的足尖,人们逐渐在弓鞋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将木头垫在鞋的后跟处。通过将后跟加高,使穿着起来隐去足跟、突出足尖,同时显得身材高挑挺拔,从而增加美感。这种高跟的“三寸金莲鞋”就此流行开来。山西运城明代墓葬中曾出土一双高跟弓鞋,后跟的形制与今天的高跟鞋非常相似。
清代满族妇女虽不缠足,但宫廷女性仍然有穿“高底鞋”之风。这可能与满族早期的生活环境有关。满族祖先居住于东北地区,原始森林茂密,气候寒冷。为了避免游牧狩猎时蛇虫伤害和足部受寒,满族人用木块将鞋底加高。最初是厚平底鞋,后来女性为了美观,逐渐将鞋底做成上宽下窄的形状,俗称“元宝底”或“花盆底”,年轻女性的鞋底可高达四寸以上。之后,“花盆底”逐渐脱离实用目的,更加追求美观,在木质鞋底表面裹白布并加以装饰,贵族妇女的鞋面多用绸缎制成,上缀珠宝,鞋尖处还有用丝线编成的穗子等。不过根据文献与实物的记录,清代前期的满族女性仍以穿靴为主,直到清代中后期,高底鞋才普遍用于宫廷,满族中下层女性则较少穿着,可见高底鞋越来越成为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明、清两代风靡的高底鞋虽形制不同,但都顺应了当时汉族的主流审美。特别是到了清代,满洲贵族虽掌握了政权,但在文化态度上,则主动融入汉族文化,在一定程度上顺应汉族审美潮流,具体到服制上,对本民族鞋履采取一定程度的改造,从而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鞋履形式。
山西运城明墓出土的尖头高跟金莲鞋[1]叶丽娅编著:《中国历代鞋饰》,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1 年版,第172 页。
小小的一双鞋子中,体现了中华大地上各族人民在面对自然时的智慧、对实用与审美价值的追求,更体现了他们对文化差异的包容态度。从用毛皮和草绳包裹足部的艰辛,到发展出多种鞋履材质和形式,从严守服饰等级制度,到缤纷的鞋履样式共存;从汉族向草原民族学习“胡服骑射”,到清朝贵族女性融入汉族文化的努力,穿着鞋子的步履不停,而中华各民族文化相互交流、彼此融合的步伐也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