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丝绸之路上的神奇色彩

2024-04-27 02:23:56
传记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红色素胭脂红花

崔 岩

敦煌藏经洞出土的五代时期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图中女供养人像,法国吉美博物馆藏

胭脂,是中国古代妇女用来粉饰脸颊的化妆品,有着悠久的发展历史。其制备原料众多,加工技术繁复,使用方式多样,体现了中国古代女子的审美追求,见证了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史实,也凝练了古代物质交流的鲜活记忆。

“黄蓝可作燕支也”——胭脂的传入

胭脂,在古代文献中多写为燕支、燕脂、烟支、烟脂等同音异字词汇,后来逐渐成为修饰和红润面容的化妆品代称。古代胭脂的主要原料为红花,古代文献中多称作红蓝(花)、燕支(花)、黄蓝。目前学界普遍认为,红花原产自地中海东岸埃及、近东一带,在漫长的传播过程中曾经一路向东,传播到阿拉伯地区和古代印度、中国,而后又从中国渡海传播到日本。

根据文献记载推测,大约于公元前4 世纪到公元前3 世纪前后,红花从中亚传入到我国西北地区,并种植于河西走廊中部的焉支山一带。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开拓丝绸之路,以及霍去病击溃匈奴,打通河西走廊以后,大约于公元前2 世纪前后,红花又从西北传到中原地区。

红花

红花传入中原之前,主要在当时属于匈奴领地的西北地区进行栽培和使用。唐代李吉甫在《元和郡县图志》卷四十中记载:“匈奴失祁连、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1](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元和郡县图志》卷四十,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1022 页。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七曰:“北方有焉支山,山多红蓝,北人采之染绯,取其英鲜者作胭脂。”[2](宋)赵彦卫撰,傅根清点校:《云麓漫钞》卷七,中华书局1996 年版,第126 页。从中可以了解到,占据西北广大地区的匈奴不仅养畜放牧于祁连山,还使用生长于焉支山的红花制作化妆品,用以增饰匈奴妇女们的姿色。那么,根据红花从中亚传入西北匈奴领地焉支山种植和使用约两百年后才传到中原进行分析,焉支山一带的红花种植和制作化妆品技术应该是相当成熟的。

在经过较长时间的发展之后,到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地区的红花栽培、加工和用其制作化妆品、染色已经非常普遍,故而在西晋《博物志》《古今注》及北魏《齐民要术》等著作中都有记载。西晋张华在《博物志》卷六记载:“张骞使西域还,得大蒜、安石榴、胡桃、蒲桃、胡葱、苜蓿、胡荽,黄蓝可作燕支也。”[1](西晋)张华撰,唐子恒点校 :《博物志》卷六,凤凰出版社2017 年版,第81 页。其中“黄蓝”也是红花的别称,此外,通过南宋罗愿《尔雅翼》的记载,还进一步证实燕支、红蓝、黄蓝等红花古名的来源和用于染色的功用,该书卷三曰:“燕支:本非中国所有,盖出西方,染粉为妇人色,谓为燕支粉。习凿齿《与谢侍中书》曰:此有红蓝,北人采取其花作烟支,妇人妆时作颊色,用如豆许。按令遍颊,殊觉鲜明。”[2](宋)罗愿撰,石云孙校点 :《尔雅翼》卷三,黄山书社 2013 年版,第 42 页。明确表述出本非中国所有的燕支传入中原后逐渐产生了红蓝、黄蓝及红花等各种名称,并用于染红色和制作胭脂,且颜色极为鲜明。

而在红花植物和胭脂化妆品传播的过程中,陆续出现了许多关于胭脂的同音异字别名,显现出外来语特征。查找《说文解字》,发现这些同音异字词汇均未收入其中,且没有确切的实质性语义,表明最初的“燕支”等词汇本不是古代汉语中原有的,而是来自西域的汉译外来语。正如学者陈竺同先生所言:“燕支”之类“很明显的是异域音译的名称”[3]陈竺同:《汉魏以来异域色料输入考》,《暨南学报》1936 年第1 卷第2 期。,关于其出处,美国东方学者劳费尔(Berthold Laufer)说:“可惜我们不知道这词从哪个国家和哪种语言采用来的,……只能假设它是从伊朗某地区移植来的,‘燕支’是代表现在已不存在了的一种古伊朗方言里的一个词,或者是代表一个还无人知晓的一个伊朗字。”[4][美]劳费尔著,林筠因译:《中国伊朗编》,商务印书馆2015 年版,第163—164 页。日本学者也对“燕支”语源进行了研究,如“白鸟库吉以为来自蒙古语Önge 或突厥语Öng。藤田丰八以为来自突厥语ašy”,该说法受到学者孙机先生的支持[5]参见孙机:《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年版,第302 页。。

从以上整理研究可以发现,胭脂以及多种同音异字词汇,应为植物红花的外来音译词,后来更多的指代使用红蓝花制成的化妆品,在该植物流传的过程中,又曾被匈奴领地的人名所借用。通过对胭脂起源的追溯,不仅明确了红花自埃及传入中亚,继而传入我国西北匈奴领地的传播路径,而且也为胭脂的加工制作找到了技术源头。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大约在汉代,红花沿着丝绸之路向中原传播的过程中,逐渐产生了来自与匈奴语言有关的外来语“燕支”,以及多个古代汉名,并随之带来了胭脂的制备和使用方法,这些都体现出汉民族文化与匈奴等多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特征。

“以红蓝花汁凝作之”——胭脂的制作术

由于以红花染色和制作胭脂的工艺较为特殊和复杂,所以历史上曾经一度没有随着植物红花的传播而同时传入中原地区。南宋罗愿《尔雅翼》卷三记载:“按崔豹所言,则汉虽有红蓝,然不可以为烟支,其染亦未盛。”[1](宋)罗愿撰,石云孙校点:《尔雅翼》卷三,黄山书社2013 年版,第42 页。汉代直接记载红花的史料非常少,仅有东汉张仲景所著医书《金匮要略方论》中本草药剂名“红蓝花”的例子,这也间接反映出当时红花及其制备工艺在中原尚未普及,应该还主要产于西北及北方地区。东汉时期匈奴分裂为南、北两支,南匈奴南下附汉之后很可能带入红花制作化妆品及染色技术,对该技术在中原的推广和普及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以红花入染和制作胭脂工艺的特殊性在于红花色素的独特性质。按照现代科学方法测定,干红花中含有红、黄两种色度,其中红色素即红花素(Carthamine),含量极少,仅0.5%左右;另一为黄色素(Safflorgelb),含量在30%左右。这两种色素的性质恰恰相反,红花素能溶于碱性溶液而不溶于酸和水,黄色素能溶于水和酸而不溶于碱。因此,红花的制备、提取和染色等一系列应用技术均是建立在这一原理的基础上的。

对于使用红花制作化妆品的方法,据西晋张华《博物志》卷六记载:“作燕支法:取蓝花捣,以水洮去黄汁,作饼,如手掌。著湿草卧一宿,便阴干。欲用燕支,以水浸之三、四日,以水洮赤黄汁,尽得赤汁而止也。”[2](西晋)张华撰,唐子恒点校:《博物志》卷六,凤凰出版社2017 年版,第138 页。从中可知,当时先把红花加工为如手掌的红花饼,再用其制作称为“燕支”的化妆品。制作“燕支”时,需要用水把红花饼浸泡三四天,溶解、洗除黄色素,之后取得赤汁,即红膏。

红花饼

南北朝时期制作化妆品技术有所发展,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卷五中有详细记述:“作燕脂法:预烧落藜、藜藋及蒿作灰(无者,即草灰亦得)。以汤淋取清汁(初汁纯厚太酽,即杀花,不中用,唯可洗衣;取第三度淋者,以用揉花,和,使好色也)。揉花(十许遍,势尽乃止)。布袋绞取淳汁,着瓷碗中。取醋石榴两三个,擘取子,捣破,少着粟饭浆水极酸者和之,布绞取渖,以和花汁(若无石榴者,以好醋和饭浆亦得用。若复无醋者,清饭浆极酸者,亦得空用之)。下白米粉,大如酸枣(粉多则白)。以净竹箸不腻者,良久痛搅。盖冒至夜,泻去上清汁,至淳处止,倾着帛练角袋子中悬之。明日干浥浥时,捻作小瓣,如半麻子,阴干之,则成矣。”[1](北朝)贾思勰撰,缪启愉、缪桂龙译注:《齐民要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版,第316 页,第316 页。

在介绍该“作燕脂法”之前,《齐民要术》先记载了“杀花法”的红花加工技术:“杀花法:摘取,即碓捣使熟,以水淘,布袋绞去黄汁;更捣,以粟饭浆清而醋者淘之,又以布袋绞去汁,即收取染红,勿弃也。绞讫,着瓮器中,以布盖上;鸡鸣更捣令均,于席上摊而曝干,胜作饼。作饼者,不得干,令花浥郁也。”[2](北朝)贾思勰撰,缪启愉、缪桂龙译注:《齐民要术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年版,第316 页,第316 页。根据“杀花法”的红花加工技术和“作燕脂法”的化妆品制作技术,以及在“杀花法”中有“于席上摊而曝干,胜作饼。作饼者,不得干,令花浥郁”的记述可知,当时制作化妆品使用的原材料既不是散红花,也不是红花饼,应该是通过这种“杀花法”制作的干红花。

如果将《齐民要术》所记载“作燕脂法”分解来看,主要有以下几个步骤:

教师展示洋葱表皮细胞、心肌细胞等多种细胞的显微图片,使学生从熟悉的图像中,直观感受细胞核是多数细胞的共同结构,并初步感知细胞核的大致形状和位置。教师提问:“是否所有的细胞都有细胞核呢?”学生联系旧知,回顾制备细胞膜的选材,意识到:哺乳动物成熟红细胞没有细胞核。教师补充关于高等植物成熟筛管细胞的内容,使学生形成对细胞核的初步认知,渗透批判性思维。

第一,用碱液萃取红花中的红色素。《齐民要术》中记载的碱液是用藜、藜藋、蒿或者草烧成灰,然后用热水冲淋,取得比较清淡的灰水。第一遍冲淋出的灰水太纯酽,不适合用来溶解花中的红色素,只能用它洗衣服;要再冲淋一遍,用第三遍冲淋出的灰水揉花,碱性平和,可以使颜色鲜明。揉花十来遍,使红色素完全溶解出来,再用布袋子绞取揉出的纯红汁,盛在瓷碗中。

第二,用酸中和碱性红色素液体。《齐民要术》中把两三个酸石榴汁或者醋、粟饭浆水等酸性液体加入红花汁(红色素液体)进行中和,把pH 值调整至酸性范围内。这样,红色素就能在酸性环境中生成沉淀。

第三,红色素沉淀为红膏。《齐民要术》中把酸枣大的一颗白米粉放进红花汁(红色素液体)中,用没有油腻的干净竹子筷子长时间用力搅拌,然后盖住碗口到夜里,倒掉上面的清汁,到有沉淀物的地方停止,转而倒入一个用熟绢缝制的尖角形袋子里,离空悬挂。等到第二天半干的时候,取出捻成小瓣儿,像半颗大麻子的大小,然后阴干。

唐代使用红花制作化妆品技术进一步发展,韩鄂在《四时纂要》卷三中记载:“燕脂法:红花不限多少,净揉洗一二十遍,去黄汁(红花黄色素)尽。即取灰汁退(褪)取浓花汁(用灰汁提取红花红色素。红花红色素溶于碱性溶液而不溶于水)。以醋浆水点(用醋浆水点入红花溶液中使起中和变化,以便于染色)。染布,一依染红法,唯深为上。要作燕脂,却以灰汁退取布上红浓汁,于净器中盛。取醋石榴子捣碎,以少醋水和之,布绞取汁,即泻置(倒进)花汁中(无石榴,用乌梅——青梅熏制而成,和酸石榴同样是利用有机酸来染色)。即下英粉(精制的米粉),大如酸枣(看花子多少入粉,粉多则白)。(痛搅),澄着良久,泻去清汁至醇处。倾(倒进)绢角袋(绢制的尖角袋子)中悬(挂起来),令浥浥。捻作小瓣,如麻子粒,阴干(用葛粉作亦得)。”[1](唐)韩鄂编,缪启愉选译:《四时纂要选读》,农业出版社1984 年版,第75 页。将其与北魏《齐民要术》所记载进行对比发现,唐代在“灰汁退取浓花汁,以醋浆水点,染布一丈”之后,增加“以灰汁退取布上红浓汁于净器中盛,以少醋水和之,布绞取汁,即泻置花汁中”这一步骤,然后再“下英粉大如酸枣”制作化妆品“燕脂”。这一变化说明,唐代已经掌握红花红色素易于染着葛、麻类纤维素纤维,而黄色素难于染着的特殊性质,由此得知《四时纂要》中记述的“布”肯定是葛布或麻布,即利用红花黄色素、红色素的不同性质先染一丈葛布或麻布,使其在吸附易于染着的红色素同时,把不易染着的黄色素留在染液中,从而分离出并提纯红色素。然后,用碱性灰水把红色素再从布上溶解下来,用更为纯净的红色素制作化妆品。这表明,唐代使用红花制作化妆品技术有了很大进步。

宋代继续发展,把从红花中萃取、提纯并沉淀、浓缩的红色素浸染于棉纤维中,可以长久保存和使用。南宋罗愿《尔雅翼》卷三记载:“又为妇人妆色,以绵染之,圆径三寸许,号绵燕支。又小薄为花片,名金花烟支,特宜妆色。”[1](宋)罗愿撰,石云孙校点:《尔雅翼》卷三,黄山书社2013 年版,第42—43 页。这种“绵燕支”是以丝绵浸染红花浓汁制成,多用于妇女敷面妆。不过,宋代“绵燕支”与明代《本草纲目》所记载“以紫铆染绵而成者”的“胡燕脂”不同,制作胡燕脂使用的不是红花,而是紫铆,是以紫铆色素浸棉而成。

明代除了加工金花胭脂,还制成油胭脂、白胭脂等。宋诩撰《竹屿山房杂部》卷八《燕间部二》记载:“今金花胭脂、油胭脂、白胭脂皆洗红花膏所造。”[2](明)宋诩:《竹屿山房杂部》卷八《燕间部二》,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其中的“金花胭脂”即南宋《尔雅翼》中“又小薄为花片,名金花烟支,特宜妆色”的“金花烟支”,主要是以纸片浸染浓艳红花汁制成的便于携带的薄片胭脂,而“特宜妆色”指稍蘸唾液溶之即可使用。对于油胭脂,清代赵学敏编《本草纲目拾遗》卷九引用了《百草镜》制造油胭脂法:“红花汁一杯,白蜡二两,微火熔化,搅匀,倾于磁盘内,待成薄饼,用碾面杖碾数百遍,则胶粘如膏药矣。”[3](清)赵学敏撰,闫志安、肖培新校注:《本草纲目拾遗》卷九,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7 年版,第336 页。这种油脂类胭脂,黏性强,擦之则浸入皮层,不易脱妆。以上记载表明,当时化妆品的制作技术更加成熟。

明代制作化妆品技术更加成熟还表现在制作化妆品的原材料随之多样化。李时珍在《本草纲目》卷十五记载:“燕脂有四种:一种以红蓝花汁染胡粉而成,乃苏鹗《演义》所谓燕脂。叶似蓟,花似蒲,出西方,中国谓之红蓝,以染粉为妇人面色者也。一种以山燕脂花汁染粉而成,乃段公路《北户录》所谓端州山间有花,丛生,叶类蓝,正月开花似蓼,土人采含苞者为燕脂粉,亦可染帛,如红蓝者也。一种以山榴花汁作成者,郑虔《胡本草》中载之。一种以紫铆染绵而成者,谓之胡燕脂,李珣《南海药谱》载之。今南人多用紫铆燕脂,俗呼紫梗是也。大抵皆可入血病药用。又落葵子亦可取汁和粉助面,亦谓之胡燕脂。”[1](明)李时珍撰,陈贵廷等点校:《本草纲目》卷十五,中医古籍出版社1994 年版,第421 页。宋应星《天工开物》上卷《第三彰施》中《附:燕脂》也记载:“燕脂:燕脂古造法以紫矿染绵者为上,红花汁及山榴花汁者次之。近济宁路但取染残红花滓为之,值甚贱。其滓干者名曰紫粉。丹青家或收用,染家则糟粕弃也。”[2](明)宋应星撰,《国学典藏书系》丛书编委会编:《天工开物》,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0 年版,第64—65 页。从以上记载得知,明代制作化妆品分别为以红花汁染胡粉而成、以山燕脂花汁染粉而成、以山榴花汁作成、以紫铆(紫矿)染绵而成四种。其中,以紫矿染绵者最好,红花汁及山榴花汁制成者居其次,且当时山东济宁只用红花渣滓制作燕脂,价钱很便宜,表明当时用红花制作的化妆品地位、质量均有所下降,逐渐被以紫矿染绵者取而代之。紫铆、紫矿即紫胶,也称赤胶、紫吁、紫梗、紫草茸等,是紫胶虫吸取寄主树树液后分泌出的紫色天然树脂,主要含有紫胶树脂、紫胶蜡和紫胶色素。分离其中紫胶色素制作的化妆品,称为“胡燕脂”。

紫胶

清代在明代使用紫胶、红花、山燕脂花、山榴花制作化妆品的基础上,使用材料又有所扩展。清代迮朗《绘事琐言》卷四记载:“又有一种生于南方篱落间,藤缠而上,如扁豆、牵牛,初开白花,渐结紫子如豆。一枝蓓蕾数十粒,熟后剖之,有紫浆,以木棉花收之,亦谓之燕脂,色紫黑而不鲜。”[1](清)迮朗:《绘事琐言》卷四,清嘉庆刻本。生长于南方篱落间的一种如扁豆、牵牛花的开白花藤本植物,其果实有紫色浆,以棉收之,也称为“燕脂”。不过,根据该“燕脂”记载于《绘事琐言》分析,它应该主要作为绘画用颜料使用。后来,在杭州等地也使用鸭跖草(蓝胭脂草)制作化妆品,取其花汁染绵亦称“胭脂”,见于李楁《杭州府志》卷八十一记载:“鸭跖草即蓝胭脂草也,其花曰碧蝉花。杭州以绵染其汁作胭脂。”

无论如何,红花一直是中国古代化妆品的重要原料。该技术东传日本后,得到进一步发展。日本把使用梅醋从红花花瓣中提取的红色素称为“本红”,这种“本红”用于制作口红,在京都精制而成的上品口红称为“京红”(在京都用红花染成的红绢也称为京红)。日本平安时代为了在微暗的室内能够引人注目,流行用白粉满涂脸面,显现樱桃小口和隐约颊红的化妆法,这从流传至今的日本古典歌舞剧《能》中还能看到,而其用于涂抹嘴唇和面颊红色的就是这种“京红”化妆品。

日本从室町时代后半期开始,又流行起把红膏混入白粉制成一种名为“红白粉”的化妆品。日本将高纯度的红膏均匀涂抹于瓷碗内侧干燥而成的“红皿”,就是非常著名传统唇饰品,这是由于从红花花瓣中分离出来的红色素见光易褪色,需要把红膏涂在带盖的白色瓷碗和猪口(日本的一种小型饮酒器,因形状近似野猪口而得名),或者涂在贝壳内,避光保存。通常,制作“红皿”时重复涂很多遍红膏才能完成,其价同金,非常昂贵,故而有“一两红一两金”之说。因为纯净的红色素为针状结晶,能够吸收红光,所以其反射光呈现柔美的绿色光泽,日本称之为“玉虫色”。因此,如果涂抹于瓷碗内侧的红膏干燥后发出含蓄灰绿色光泽,表明其使用的红色素纯度非常高。

日本进入江户时代,最受江户女性追捧的就是京都出产的上品“京红”,当时的舞伎、艺伎等不仅将其用于唇妆,手、足的指甲也都涂为红色,就连耳垂也施以淡淡的红色,使当时对红花化妆品需求量不断增加。日本江户时代最有代表性的一种称为“小町红”的“红皿”品质极好,用含水的化妆用细红笔溶解少量红膏涂于嘴唇,重复涂多遍干燥后,嘴唇也能发出绿莹莹的“玉虫色”,在江户时代后期就流行一种多次涂抹下唇使之发出金绿色光泽称为“笹红”的化妆方法。因当时红蓝花化妆品价高,还曾出现过先用墨打底,其上再涂红的做法,用便节省。

根据古文献记载和对日本传统红膏制作方法考察体验所得,可以对我国传统胭脂制作工艺进行复原性实践。所用材料为散红花、杂木灰、食醋、乌梅、白棉布等。

由于温度和光对红花红色素的化学构造影响较大,为了避免制作过程中出现霉变影响质量,制作胭脂需要在寒冷的冬季夜深人静时进行。含有水分的胭脂红膏易发霉变质,不宜久存,制作出来后需要尽快加工为化妆品等,清代张宗法在《三农纪》中“若欲久留,以棉帛染浆入内,阴干,临时听用”的记述,都是把制作出来的红膏染于棉帛内,长久收存和使用的方法。

左图:玉虫色

右 图:[ 日] 歌 川 国贞:《当世美人合踊师匠》,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藏

“妇人用为,颜色可爱”——胭脂的化妆术

古代女子化妆的第一步多为敷粉,即令面色白嫩均匀,但这远远不够,伴随着敷粉的是施朱,即在脸颊上施以一定程度的红色妆品,使面色红润,更增姿容。在先秦文献中曾多次提到施朱,如《楚辞·招魂》曰“美人既醉,朱颜酡些”,《登徒子好色赋》曰“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都说明在先秦时期中国女子已有施朱的习俗。施朱用品的原材料究竟是什么呢?从已经发掘的考古资料看,江苏海州西汉霍贺墓女棺之妆奁中有一盒朱砂,说明当时用朱砂施朱的风尚。自红花传入西北及中原地区以后,以红花汁合米粉制成的胭脂便成为施朱的主要原材料。

上图:中和染液/下图:过滤红膏(胭脂)

以胭脂化妆的方法很多,多和妆粉一起使用。据唐代宇文氏《妆台记》记载:“美人妆面,既敷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1](清)纳兰性德撰,赵秀亭、冯统一笺校:《饮水词笺校》,中华书局2005 年版,第78 页。这里的酒晕妆、桃花妆都是在敷完妆粉之后,再把胭脂或浓或淡地抹于两颊之上。而飞霞妆则是先施浅朱,再以白粉盖之,使之有白里透红的感觉。从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的《树下仕女图》《弈棋侍女图》和敦煌藏经洞绢画的女供养人像可以看出,这类以胭脂涂面的妆容也有涂抹位置和面积的不同,既可以满涂两颊,也可以在腮上涂以半圆形状,均色彩鲜艳,明媚照人。另外,还有将铅粉和胭脂调和在一起的化妆术,即在敷面前就将二者调为统一的檀红,即粉红色,然后直接涂抹于面颊,杜牧在《闺情》一诗中所写“暗砌匀檀粉”就是指这种妆容。

此外,唐诗中有描绘“一抹浓红傍脸斜”“绕脸傅斜红”的妆容,这是用胭脂绘出的一种形如月牙的妆饰,色泽鲜红,常列于面颊两侧、鬓眉之间。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唐墓出土的木身锦衣裙仕女俑和敦煌莫高窟盛唐第39 窟西壁龛内摩耶夫人与天女均饰以斜红,可见当时这种面妆的流行。若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斜红犹如两道刀痕伤疤列于面颊两侧,十分妖艳与古怪,甚至暗喻残破之意,如果联系到这种妆容的起源,想来是有一定原因的。南唐张泌《妆楼记·晓霞妆》记载着这样一则故事:“文帝(曹丕)尝在灯下咏,以七尺水晶屏风障之,夜来(薛灵芸)不觉,误触屏上,伤处如晓霞将散。自是宫人俱用胭脂仿画,名晓霞妆。”[1](明)徐应秋:《玉芝堂谈书》,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讲的就是以胭脂仿画伤痕的轶事,所以斜红的形态和色彩都令人联想到伤痕也就可以理解了,比如现代的晒伤妆就是模仿皮肤晒红、晒伤的样态,与斜红的出发立意是一致的,说明古往今来人们对于缺陷美的别样偏爱。

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出土的唐代木身锦衣裙仕女俑

胭脂,其制作原料和工艺沿着丝绸之路辗转而来,古老的物种来源和繁复的制备技艺,为它增添了神奇的色彩,同时丰富了中国古代科技学和医药学的内涵。最重要的是,胭脂作为化妆品为历代女性所偏爱,为古代女子妆容增加了一抹嫣红,体现了从古至今女性对于美的精神追求和求新求变的潮流趋势,反映了多民族文化互鉴融合的历史进程,也成为世界物质文化交流史中的一道生动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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