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小说《洛德尔》中,玛丽·雪莱对19世纪浪漫主义时期的英国、美国以及意大利等国家进行建构。其中的英国以伦敦为主体空间,包含了中心场域和私人化的边缘场域;意大利是作为以英国为主体的西方父权社会的辅助性空间;而美国则被叙述成英国男性主体实践的殖民空间。《洛德尔》的国家形象建构侧面勾勒出了19世纪英国人视野里以大英帝国为中心的分裂的西方。
【关键词】《洛德尔》;国家;空间;场域;建构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4)14-00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4.004
基金项目:2022年广东省普通高校特色创新项目(2022WTSCX190)。
《洛德尔(Lodore)》(1835)是玛丽·雪莱小说中地理空间跨越最为广阔的文本。目前,学界对《洛德尔》的研究甚少。《洛德尔》以英国为主体叙事空间,叙述了父权人物洛德尔男爵亨利·菲茨亨利一家的爱恨情仇。玛丽·雪莱在《洛德尔》中的国家建构叙事横跨欧美两大洲,不仅对英国本土的社会场域进行分域叙事建构,对意大利等欧洲大陆国家进行了落差叙事,同时还跨越大西洋对美国进行了建构,运用个体想象将美国的历史现实割裂出叙事文本。
一、英国主体社会场域叙事建构
传统西方父权社会通常是以父权男性为主导。在社会生活中,公共领域总是被规训为男性的权力实践空间,而女性则通常被囿于公共领域之外的私人领域内。在《洛德尔》中,英国是小说叙事建构的主体空间,大部分的叙事都是以英国为空间或以英国人的视角为主导。作为父权社会文化的主体空间的英国也并非全然一体,而是存在着明显的场域分域,不仅中心场域被分割成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整体空间也被分割为中心场域与边缘场域并存的统一体。
“在浪漫主义时期,伦敦被当成是整个英国其他地方的提喻。”[1]从地理空间来看,《洛德尔》对英国的建构是以伦敦为中心地理空间来展开的。基于性别分域,小说中对以伦敦为中心的空间场域内男性与女性个体实践的叙事空间存在着领域差异。以洛德尔男爵夫妇为例,他们在伦敦的个体实践与空间颇为泾渭分明。菲茨亨利在伦敦中心场域空间内的实践包含了进入相关的教育机构接受父权教育(进入伊顿公学与牛津大学求学)、作为政治家参与到英国国家活动之中等等公共领域。在公共领域里,英国国家的权力依靠男性群体的主体建构和权力实践进行着谱系传承。相反,女性的个体实践被限制在私人领域内,表现为以私人娱乐为主要形式的社交活动,其空间也主要为家庭、剧院等私人娱乐场所。康奈莉亚在小说中经常性地出现在此类社交场所,参与舞会、饭局、观看戏剧等个体娱乐实践中。虽然,在私人领域中,女性个体表现得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但本质上其依然只是男性权力实践的附属物表征。婚后在伦敦社交圈如鱼得水的康奈莉亚,依然被称为“洛德尔赢得的奖品”,只能以菲茨亨利的附属物形象存在于伦敦的社交圈。
在父权社会里,只有符合父权文化规训的婚姻与家庭建构才能实现与维系父权社会文化的谱系传承,保障场域内男性的统治与女性的顺从。而协助个体缔结父权婚姻、建构父权家庭等社会实践也是作为附属的私人领域承载着的重要功能。例如青年的洛德尔男爵到达伦敦后,在私人领域内个体实践的目标就是要寻找心仪的结婚对象:“他怀揣着不太确定的结婚梦想,选择对象要出于理性而非感性情感。”[2]而也正是个体在伦敦的婚姻实践没有任何的进展,给个体带来一系列的心理疾病,如倦怠,菲茨亨利才选择离开伦敦的英国主体空间,进入远离中心空间公共领域的边缘空间。
在伦敦的父权社会空间内的个体实践是需要金钱与财富来进行维系的,正如康奈莉亚所深谙的:“她知道成功的第一步就是要看起来有钱有权。”[2]小说中的个体在丧失了财富或权力后,特别是女性,通常会被放逐到伦敦之外的英国乡间。在这些边缘空间内,个体远离中心空间内的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社交实践,过着简单朴素、与世无争、贴近自然的私人生活。《洛德尔》中,康奈莉亚母亲在丈夫去世后,虽然曾为父权社会场域中男性权力的附属品,但在失去了作为公共领域主导的男性的财富与权力支持后,失去了依靠,其个体在中心空间场域内的实践也彻底终结,只能带着康奈莉亚流落乡间,隐居于乡间小屋之中。同样,在小说的最后章节中,康奈莉亚散尽家产后,也不得不离开伦敦,重新回归到英国乡间。边缘空间由于远离父权权力博弈通常又被建构为和谐、恬静的自然生态空间,是大自然存在的场域。小说中伊赛尔在伦敦之外的空间感受是与自然紧密相连的:“当洁净的微风拂过她的脸庞,一种愉悦油然而生;精神仿佛插上了翅膀。”[2]在这样的自然生态空间中,通过与自然的接触,被中心场域所放逐的个体都能获得心理补偿。
虽然具有明显的分域特征,但作为英国主体的伦敦与伦敦之外的边缘空间又是相关联互通的,主要体现在人物个体的流动性上。由于以父权社会性别政治为基础,小说中人物在空间内的流动也是以男性为主导,流动的主动权多数掌握在父权男性手中,只有男性可以在中心空间与边缘空间进行自由穿越,而女性在未获得男性授权或提供陪伴支持的情况下进行流动穿越则会被认为不符合父权社会文化的规训。小说中,在菲茨亨利去世后,伊丽莎白姨妈打算带领伊赛尔远离边缘空间,意图在中心空间内帮助伊赛尔重建个体生活。但她所顾忌的是没有合适的男性父权人物来进行陪伴。当爱德华·威利斯出现时,伊丽莎白感到万分欣喜,因为威利斯正好彌补了场域流动的缺憾。总的来说,玛丽·雪莱在小说中将英国构建成一个由男性主导的、被父权社会性别政治分域又具有互通流动性的中心空间与边缘空间共存体。
二、意大利辅助性空间叙事建构
根据传记,玛丽在与雪莱私奔的岁月里,意大利是他们客居的国度之一。在1818到1823年间,雪莱夫妇先后在米兰、罗马、那不勒斯、比萨等地游历居住。在此期间,玛丽·雪莱也沉醉于意大利悠久的历史文化中:“玛丽·雪莱特别喜欢在那些和维吉尔有关的历史名胜里面或是附近读维吉尔的诗歌。”[3]而一直以来,英国父权社会颇为崇尚欧洲大陆的历史文化,特别是意大利和法国。从近代开始,赴欧洲大陆游学风靡英国社会,而前往欧洲大陆“学习、游历的目的不在仅仅是为了在学术上取得成就,更主要的是为了研究周围的世界,以使得自身能更好地为国家和君主服务”[4]。意大利等欧洲大陆国家对英国而言,是为其父权谱系文化的维系和发展提供了辅助性支持的异域空间。意大利在《洛德尔》的叙事建构比较多,小说中游历意大利的人物众多,有菲茨亨利、伊赛尔夫妻到贺拉缇欧等。
依照父权传统,《洛德尔》对意大利的国家叙事首先是对其所承载的西方社会文化历史的崇敬,主要是通过对人物在意大利的游历中对古代文明的崇敬来展示的。最先提及意大利的是菲茨亨利的父权教育。虽然没有对其在意大利的个体经历展开具体叙述,但回国后的菲茨亨利个性确实发生了变化,更为实在与沉稳,个人主体意志也发生了觉醒,开始思考个体父权家庭的建构,勇于承担作为父权男性的职责:“希望自己能适应自己国家的风俗习惯与人情世故,以便能进入公共生活。”[2]英国人崇敬意大利历史文化的具体叙述在伊赛尔和威利斯婚后的意大利旅行中可以窥见一斑。他们的罗马之行是这样叙述的:“他们是这座古老沉寂城市里几乎仅剩的旅行者。城市的每块石头都透着一个已消逝世界的气息。这对独处的英国夫妻在废墟间流连,在艺术馆里漫步,对夏日游船里经历的美丽与伟大的海洋从来不感到厌倦。”[2]通过此类崇拜叙述,玛丽·雪莱将意大利建构成了英国父权社会文化规训个体的空间,正是其历史文化熏陶使得英国父权社会男性继承人获得了个体提升。
在西方父权社会文化中,世界被二元割裂为西方与东方两个部分。与“西方”对立的非西方的因素往往会定义为“东方”:“东方主义最终是一种现实的政治愿景,其结构扩大了熟悉的事物(欧洲、西方、‘我们)与陌生的事物(东方世界、东方、‘他们)的不同。”[5]《洛德尔》对意大利的东方化建构是以意大利女性贺拉缇欧的妻子克洛林达的个体建构来进行呈现的。
克洛林达的东方化建构首先是体现在对待西方历史文化传统的态度上。小说中的克洛林达被定义为典型的那不勒斯人,而与英国人对历史文化的崇敬不同,生活在意大利现实空间的她却表现得漠不关心,不懂得欣赏其中的崇高与壮美:“参观一座废弃的城市和残落的碎片对她而言毫无乐趣。”[2]其次是在女性个体的品质建构方面。在西方父权社会里,女性通常被规训为要具备“美丽”“顺从”“无私”等品质的家庭天使[6]。克洛林达虽然美丽动人,但缺乏“顺从”“无私”等西方化的女性品质。相反,她充满了激情又有自身个体欲望,表现为与西方化对立的个体。而除了对生活中各种娱乐活动的热衷,如音乐、剧院与狂欢节等,小说中的她更是充满了对男性的主体欲望:“她渴望着能像她爱他一样被他爱着;她认为她的情敌应该被憎恨。”[2]欲望的膨胀使得她在西方男性的视觉里犹如猛兽一般:“她眼睛里犹如老虎一般的眼神。”[2]而贺拉缇欧与她的婚姻混杂着一种犹如西方殖民主义者对东方世界妇女的同情:“他可以将她从不幸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使她幸福。”[2]婚后,他希望克洛林达可以摆脱非西方化的女性特质,能蜕变为符合西方父权社会理想女性的标准个体,并且能融入西方父权社会空间。然而,就如西方的殖民活动一样,贺拉缇欧企图将克洛林达西方化为英国主体空间内理想女性的努力是失败的。小说中,克洛林达死于与他一起回英国的旅途中,因为对自由奔放的克洛林达而言,移居场域规训森严的英国空间无疑是对其个体存在的抹杀:“她害怕在英国会被困住,认为在那里她不可能生存。”[2]
三、美国殖民空间叙事建构
玛丽·雪莱生活的19世纪初也是大英帝国海外殖民活动蓬勃发展的鼎盛时期。当时文学作品中叙事空间的扩充也是英国帝国殖民扩张在社会文化上的影响与投射。彼时,美国已经取得了独立战争的胜利多年,早已摆脱了英国的控制并且自身不断地发展壮大。韦瑟林是这样评价1815年之后的美国的:“一个新世界已经在美洲诞生,它在政治上独立于欧洲,而将来在很大程度上为美利坚所主宰。”[7]但在《洛德尔》中,美國依然是英国男性个体实践的具有伊甸园性质的殖民空间。
“自从大发现时代以后,田园理想就被用来定义美国的内涵。”[8]在西方父权社会的殖民传统中,美国通常理想化为荒芜的处女地,被定义为“新世界”。而“新世界”也被玛丽·雪莱所沿用在《洛德尔》中用于指称美国。小说中的美国仿佛回到了欧洲殖民活动扩张之前的自然生态和谐的原初状态:“荒芜、无限与崇高的自然围绕她。”[2]而小说中荒芜的自然在父权男性亨利·菲茨亨利的视野里就犹如上帝的伊甸园,是其在英国主体空间之外实施男性个体实践的适宜场域。
作为来自英国的父权男性,菲茨亨利改造美国“伊甸园”荒野自然的个体实践具有强烈的西方父权特征。在这里,他对伊赛尔所实施的是西方父权的规训教育。基于弥尔顿对夏娃形象的叙述,他意图规训她为父权社会的完美女性:“菲茨亨利从弥尔顿的夏娃获取了主要的理念,加之对骑士主义的浪漫情节,他自我沉醉认为他的女儿将是所有女性可贵与有价值的品质的理想表征。”[2]从原型批评的角度,通过对伊赛尔实施“夏娃”式的父权教育,菲茨亨利也将自己升格为了“上帝”。在美国这一荒芜的“伊甸园”里,他可以根据自身“上帝”般的意志来对其进行殖民建构。其在美国构建的个体家园空间是具有英国色彩的:“这个背井离乡的人的住处的舒适度与英式的外在对他来说真是妙不可言。”[2]通过叙事,《洛德尔》中的美国荒野已脱离其历史现实,成了西方父权男性主体用于规训个体的欧洲人的“伊甸园”。
“整体性和多样性的混合,不仅贯穿今日的美国社会,也贯穿着美国的历史。”[9]整体性与多样性的混合在小说中是不存在的。与亨利对美国的个体实践相似,《洛德尔》的美国荒野的社会化实践也是由白人群体,特别是来自英国的白人,作为实践主体来完成的:“大部分的定居者都是从苏格兰来的移民,他们热爱和平并且努力勤奋。”[2]对其他种族在这一社会化实践中的参与没有叙述涉及,特别是印第安人和非洲黑人奴隶。普拉特在《帝国主义之眼》中提到“科学旅行写作的共同点就是抹去人类存在”[10]。《洛德尔》中的印第安人与黑人奴隶的历史现实存在也遭遇到了“抹去”叙事。印第安人的具体实践没有提及,被整体从《洛德尔》中的美国荒野自然中抹去。英国在1833年废止了殖民地奴隶制,但美国已作为独立国家脱离英国,直到1861年才由林肯签署《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废止黑人奴隶制。在《洛德尔》出版之时,美国的黑人奴隶制依然存在。但这在《洛德尔》的叙事中,都缺乏建构叙述。在小说中,关于美国的开发与发展中,唯一所呈现的是来自英国的西方白人的个体实践,注重的是来自英国的男性主体对美国国家形象建构的积极作用。《洛德尔》关于个体在美国进行开拓发展的叙述中对种族状况一言以蔽之,全然脱离当时的美国历史现实。通过个体想象,玛丽·雪莱割裂文本叙述与美国的历史真实,将小说中的美国建构成了伊甸园般的、来自欧洲的西方父权男性开展主体实践的殖民空间。
四、结语
在玛丽·雪莱的《洛德尔》中,从本质上来看,其实无论是西方主体空间英国,还是殖民空间美国,又或是辅助性空间意大利,其叙事建构的基础都是以伦敦的公共领域为中心的英国,其存在都表征为这一权力中心的辐射扩散领域。《洛德尔》中的国家建构叙事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大英帝国在19世纪繁荣的殖民主义活动的文本投射,勾勒出了英国人视觉里的帝国版图以及以大英帝国为中心的分裂的西方世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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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ori Moi.Sexual/Textual Politics:Feminist Literary Theory[M].London:Routledge,2002:57.
[7]H·L·韋瑟林.欧洲殖民帝国:1815-1919[M].夏岩,聂平俊,夏冠中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8]Leo Max.The Machine in the Garden[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
[9]托马斯·索威尔.美国种族简史[M].沈宗美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
[10]Mary Louise Pratt.Imperial Eyes:Travel Writing and Transculturation[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 2008:122-123.
作者简介:
阮世勤,男,汉族,福建南安人,硕士,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国小说、电影批评、英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