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森《天堂》中的美国非裔命运共同体

2024-04-27 06:55:49官鑫
今古文创 2024年15期
关键词:命运共同体归属感天堂

官鑫

【摘要】托妮·莫里森的《天堂》描写了鲁比镇的兴衰,而鲁比镇的衰微其实是美国非裔命运共同体因交流与归属感缺失而面临危机的写照。本文运用滕尼斯的共同体理论、特别是共同体与人际交流理论,揭示莫里森《天堂》中非裔命运共同体兴衰的内在成因,借此思考种族政治影响之下美国非裔命运共同体的生存困境。

【关键词】命运共同体;《天堂》;种族制度;归属感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15-001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15.005

非裔被迫踏上美洲大陸后,长期遭受歧视与压迫。在美国历史上,非裔居民为了建立自己的家园多次被迫迁徙,在“夹缝中寻找安心立命之地,铸造新的文化身份和文化共同体”[1]。非裔命运共同体是非裔居民在种族主义盛行的社会中凝聚非裔力量、获得民族认同的努力成果。自《天堂》出版以来,国内外学者一直围绕“什么是莫里森心目中的天堂”这一问题争论不休,其中不乏学者认为莫里森描写的天堂是现实世界的“乌托邦”,是理想化的共同体。共同体与社会不同,它“是动态的、不断生长的、具有开放性的”[2],共同体的成员具有强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并在深度沟通的基础上形成深厚的情感纽带。“共同体意味着真正的、持久的共同生活,而社会不过是一种暂时的、表面的东西。因此,共同体本身必须被理解为一种生机勃勃的有机体。”[3]然而,共同体的生命力也需要其成员共同维系。《天堂》描写的黑文镇和鲁比镇曾在社会危机中辉煌发展,但却以共同体分崩离析结局。杰拉德·德兰迪在《共同体》一书中曾言:“共同体能够持久存在是因为它始终赋予人们归属感,尤其是当今人们安全感越来越低的情况下。在这个意义上,作为归属感的共同体是在交流过程中构建起来的。”[4]因此,非裔命运共同体能否在美国社会持久存在与其成员从共同体中获得的归属感密切相关。本文试从鲁比居民对共同体的归属感角度出发分析鲁比镇衰落的原因,揭示种族制度对美国非裔居民的伤害。

一、共同体与非洲族裔的天堂

提摩西·贝克在《乔治·麦凯·布朗与共同体哲学》一书中认为,现代共同体主要有四个方面的指涉:“它所指的是一个地方的、以地理区划为基础构建的区域;它具有可以共享的民族或政治目标;它具有共享的道德和伦理方式;最后,它能够创设人际关系和呈现个体自我的语境。”[5]其中,民族或政治目标经常在其他三个因素的支持下发展为凝聚命运共同体的核心力量。命运共同体以地理区划为基础,直接表现为其成员居住在一起。在有限的地理空间内,共同体成员有众多接触,产生共同的劳动、秩序和行政管理。在《天堂》中,鲁比镇位于俄克拉荷马州西部深处,距离其他城镇九十英里之遥,距离最近的修道院也有十七英里,是一个闭塞的“国中国”。镇上仅设有为居民服务的项目,没有建设为外界提供便利的设施。鲁比镇“没有饮食业,没有警察,没有加油站,没有公用电话,没有电影院,没有医院”[6],小镇居民对外界社会保持冷冰的怀疑态度。鲁比主要负责人摩根兄弟认为“他们这群人,因为肤色炭黑而处处受到他人的歧视与排斥,那么要防止这些伤害与耻辱,就必须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一片乐土。”[7]因此,小镇居民集中居住在同一生活区域,安危与共,形成紧密团结的邻里关系。在鲁比,怀孕的新娘互相“偷偷地给盐添、给铜锈吃”[8],有经验的长辈们一起关照行为有辱于小镇名声的青年。居民们在地理空间基础上形成共同的生活秩序和日益密切的亲属关系。

鲁比镇居民的亲属关系以离开黑文重建家园的十五户家庭为核心,几乎小镇的每一户家庭都沾亲带故。其中,“八层石头”见证父辈们建立非裔城镇的艰辛,经历黑人群体被白人村落拒之门外的苦涩,是鲁比镇的主要居民。“八层石头”同他们的祖辈一样,以过热的决心寻找生存的出路,却以冷血缠身放弃融入社会的企图。白人对非裔造成的伤害使鲁比男人们始终对美国社会保持警惕。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鲁比镇与社会疏离,避免妇女和儿童遭受严重的伤害。在与世隔绝中,鲁比镇居民排斥误入小镇的外来者,“八层石头”家族互相通婚。比利的母亲成为她自己叔祖父的妻子,帕特丈夫的父亲同时也是他外祖母的叔叔。小镇的几个家族血脉互相交织,辈分关系错综复杂。鲁比镇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和血脉关系,成为美国社会中独特的非裔命运共同体。

共同体是弥补社会不足的特殊存在,能够“为人们提供社会或国家无法给予的东西:在令人不安世界中的归属感”[9]。美国非裔长期遭受白人歧视。即使美国1964年在法律上取消种族隔离制,非裔居民依然“政治上无权,经济上受剥削,生活上日益贫困……白人警察和种族主义者肆意迫害、讹诈黑人”[10]。在20世纪末,非裔居民无法打破美国社会种族制度的壁垒,游离于白人的主流社会之外。在《天堂》中,种族歧视带给美国非裔深深的恐惧与不安。非裔士兵在二战中保护国家的荣誉得不到白人认可,回乡后依然遭受私刑;非裔母亲整日担心她的儿子在美国被枪射死,认为孩子们出国打仗比在美国居住安全;非裔女人站在街上被白种男人一拳打倒在地,失去知觉后也难逃攻击。在充满危险的社会中,非裔命运共同体为美国非裔居民提供一处宁静的庇护所。在鲁比,“一个难以成眠的女人总可以从床上起来,在肩上围上披肩,坐在月光下的台阶上。如果她愿意,还可以走出院子,在街上溜达。没有路灯,也没有恐惧”[11]。鲁比镇为居民提供安全的归宿,成为美洲大陆上属于非裔居民的小小“天堂”。

命运共同体带给成员归属感与安全感的同时,也要求成员拥有共同的道德和伦理方式。共同体成员在相同意向上互相作用,形成精神和意志的统一和共同遵守的力量与权力。美国非裔命运共同体是非裔居民在美国社会寻找正义的结果,当非裔通向社会正义的道路日趋狭窄时,摩根祖父在大炉灶上刻下祝福美国非裔居民的神谕。然而在鲁比初创时,男人们却骄傲地将大炉灶重新组装,圣化其为权力的象征。男人们要求共同体成员牺牲自身部分自由换取共同体内部的自由与荣誉,并借助小镇居民对上帝的信仰和对幸福的渴望成为鲁比权力的掌控者。

在鲁比镇刚建立时,男人们使用共同体的权力保护鲁比镇居民远离外界伤害。鲁比镇没有警察,但在遇到外来者想要打破鲁比镇的安宁时,“镇上的男人们一个个地从家里、从后院、从银行的脚手架、从食品店纷纷走了过来”[12],用意志和力量带给共同体成员安全感。可在鲁比镇经济发展以后,居民的生活逐渐安稳,战胜苦难不再是鲁比的唯一目标,鲁比镇悄悄发生变化,失去它最初的凝聚力。小镇核心人物斯图亚特锁上家门,成为鲁比镇唯一锁门的人家;浅肤色女孩比莉被母亲用电熨斗打在头上几乎丧命,最终逃离鲁比;妻子们不愿和丈夫诉说遇到的困难,却和修道院女人成为知心朋友;年轻人在大炉灶上画下红指甲斜向一边的黑拳头,蔑视长辈权威。随着鲁比男人对修道院白人姑娘开枪,他们“毁弃了两百年的苦难和胜利”[13]。鲁比镇的年轻人抛弃家园去往别处,鲁比老人们懊悔余生。莫里森虽然没有直接描述鲁比镇的衰落景象,但已明确新黑文终究无法延续“天堂”的奇迹。

二、归属感与共同体形塑

鲁比镇起源于美国非裔居民躲避社会种族歧视的需要。小镇建立初期,居民们“在一个没有参照物的孤岛社会中发展,人们单薄地凭借对理想蓝图的憧憬建设家园”[14]。大家因为惨痛的迁移经历、紧密的亲属关系以及共同的生存空间,互相依赖、彼此亲密,形成命运共同体。然而进入现代社会后,共同体不再是简单地保持边界而是积极地寻求归属感,归属感成为美国非裔命运共同体维系发展的重要基础。

鲁比居民为了躲避白人社会对非裔的伤害,渴望证明黑色皮肤不是遭人贬低的污点,安守在自己的小镇里。19世纪60年代,鲁比镇“外面是风起云涌的民权运动和黑人权力运动,马丁·路德·金被暗杀……但这一切对小镇的统治者似乎毫无影响,他们仍旧沿袭着上个世纪末的观念生活,以自己幾乎和外界隔绝的全黑人统治的全黑人城市而自豪”[15]。鲁比居民拒绝与美国社会沟通,以白人方式抵抗美国社会的标准。在鲁比,浅色皮肤居民成为小镇生活的局外人。即使米纳斯牧师想要调解鲁比居民的家事,“人们不理睬他,而是用显而易见的事情之外的其他问题纠缠”[16]。鲁比镇的非裔居民拒绝与其他种族交流导致小镇内部产生“高度的种族性和阶级性孤立”[17]。在小镇居民守护的“天堂”中,深肤色居民受到尊敬和认可,浅肤色居民则遭到排斥和偏见。帕特一家正是鲁比镇种族孤立的受害者。帕特的父亲因为娶了白人妻子受到鲁比居民歧视;帕特的母亲因为白肤色在难产时得不到鲁比男人的帮助;帕特的女儿因为浅肤色被居民视为镇上最放荡的姑娘;帕特因为没有纯洁的非裔血脉在选择丈夫时主要标准是皮肤足够黑。鲁比镇在建立之初已经预设下共同体解体的结局,鲁比镇的“天堂”只属于种族纯洁的非裔居民,而浅皮肤的非裔失去在鲁比的话语权和享受自由平等的权利。尽管帕特的女儿比莉一直守身如玉,但是小镇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童贞还存在,因此,比莉只能保持缄默,最终成为逃离“监狱”的离家者。

家庭是最小、最基本的共同体,紧密的家庭关系有利于非裔共同体的维系发展,但在鲁比“长期的种族歧视和隔离使黑人社区形成与世隔离、空气郁闷、缺乏生机的特殊环境,使黑人的家庭功能减退”[18]。鲁比的男人们不仅凭借生理方面优势在非裔命运共同体中享有权力,而且也在家庭中享受中心地位和支配权。在鲁比男人看来,“女人的职责仅仅是料理家务、照顾子女、繁衍后代,她们没有自己的话语权”[19]。当迪克和妻子索恩说起罗杰生意大不如前时,索恩刚说出“我不懂,迪克”,就被丈夫的“你不需要懂”[20]打断。迪克甚至不清楚索恩话中的含义,忽视掉妻子想要帮助索恩解决经济难题的内心。

由于夫妻在家庭中交流不平等,原本最亲密的恋人失去了属于彼此的归属感,夫妻之间出现隐形的屏障。多薇宁愿把自己“高兴的事,烦恼的事,与世界大事无关的事”[21]都说给陌生人听,却不愿意和丈夫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索恩从未告诉丈夫自己早已知道他与修道院女人的情事,使丈夫处于失去第三个孩子的深深自责之中;阿涅特不再把对家庭的爱视为通往幸福的途径,失去往日对丈夫的爱与哀伤。虽然男性凭借生理方面优势享有家庭的支配权利,但妻子同样拥有结合家庭和离开家庭的权利。当妻子被丈夫剥夺在家庭中的话语权、失去平等交流的机会时,她们主动从精神上脱离家庭,去往修道院和距离非裔命运共同体更加边缘的地方。

莫里森曾在采访中谈道:“怀着世界上最好的目的,我们能够造成巨大的伤害,巨大的伤害。恋人们、母亲们、父亲们和姐妹们,他/她们彼此能够造成大量的伤害。”[22]在鲁比,这些最好的目的,尤其是父辈对年轻人的保护与爱,常常因为缺少交流转变为巨大的伤害。鲁比的父辈们曾深受白人社会的仇恨与折磨,为保护年轻人免受相同的歧视和伤害,他们不断和年轻人讲述先辈的迁徙故事,把自认为的非裔优秀品质强加在年轻人身上,不容许年轻一代有丝毫反抗。然而,鲁比的年轻人与他们长辈不同,这代年轻人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马丁·路德·金被枪杀的影响,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白人的美国拒绝了他们对平等的强有力的但是又和平的要求”[23]。在米斯纳牧师的影响下,鲁比的年轻人怀有对平等、自由的幻灭和绝望心情,他们希望“以一种新颖的更具阳刚气概的方式对付白人”[24],认为“旧的方式是缓慢的,局限于少数人,而且缓慢无力的”[25]。年轻人渴望把非裔命运共同体掌握在自己手中,希望从长辈手中赢回话语权。鲁比的长辈们固执自守传统,忽视年轻人想法,直到“不满现状的年轻人在象征黑文和鲁比的传统的大炉灶壁上涂鸦,激化了年轻一代和斯图亚特及迪肯所代表的老一代的传统观念的矛盾”[15]。年轻人赤裸裸揭开长辈们竭力掩藏的伤疤,将先辈称为奴隶,把父辈的保护视为“老老实实地趴着”[26]。两代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出现问题,父辈们认为年轻人“根本不知道建起这座镇子付出了什么,他们受到保护以防备什么,他们不必面对的羞辱又是什么”[27]。他们宁愿牺牲这一代年轻人重新培养后代,也不愿意交给他们守护鲁比镇的责任,更不愿意与年轻人交流彼此的想法。当鲁比的长辈们妄图依靠昔日的辉煌驯服共同体中的年轻人时,他们用粗暴无声的爱将不安的年轻人推向非裔命运共同体之外。

三、小结

莫里森“重视小说的社会政治作用,也重视如何以高超的技巧使小说发挥这个作用”[28]。她借《天堂》思考美国社会中非裔命运共同体发展前景,反思加强非裔命运共同体与社会交流和内部平等沟通的重要性。《天堂》既批判美国种族制度带给数代非裔居民的伤痛和影响,也警醒非裔居民不要重蹈惨重历史教训,呼吁凡是生命无论贵贱皆为美好。美国非裔居民唯有参与社会交流,注重非裔命运共同体内部归属感,方能脱离种族制度影响,真正寻得幸福与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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