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总在盼望一场温暖的雪,以安放我游离的心灵。老天似知我心事。说着说着,大雪节气前后,雪就在人们的期待声中酣畅淋漓地、铺天盖地地落下了。雪落了,大地幻化,屋舍虚拟,喜鹊印竹,小狗画梅,颓树盈花,败叶春怀……自然界的里里外外都有点儿意思了。
预报有雪,可迟迟不见雪的影子,难道只是在朋友圈里鬼摆一番就草草收兵了吗?等待的人们啊,都有些焦急了。昨天还是灰蒙蒙的雨,冷风吹着,枯树、草木都缩着脖儿在那里沮丧着,没有一丝生气。直到今早,这雪像是新娘子,才扭扭捏捏地姗姗而来了。刚开始下的是雪粒,滴滴答答的,像是奏音乐,过一会儿,才是弥漫的大雪扯着絮,搓着棉,倾天而下了。当时我还在懒床,一早就听见邻居家的小孩子在户外蹦跶了。这孩子们也真是怪,也不怕冷,越是下雪,他们越起得早,似乎老天下的就不是雪,下的就是温暖的火。雪花嘛,人家毕竟是天花,琼花,仙花,河汉之花,自有润泽万物,催生五谷之意。或许,孩子们也想沾沾这仙之喜气吧?谁不想沾沾这从天而降的喜气呢?我也一翻身冲进了这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里。
墙角,那棵老杏树,也如枯木逢春花恣意,枝上,杈上,毛茸茸,粉嘟嘟,胳膊檩似的,疏的,离的,堆积的,像蜜蜂,像蝴蝶,像花市,嬉闹着,摇曳着,翻滚着,千枝万枝,千朵万朵,嗡嗡地叫着。树杈上,两只喜鹊,飞飞绕绕,绕绕飞飞,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和鸣着,好像在说“春暖,花开”“春暖,花开”。我看得傻了,也想融为它们中的一员,便慢移双足,立在树下,任凭从树上随风飘落的雪片,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脖子上,然后化成雪水,沁人心脾,与它们温融地亲昵。
门口,那株报春归的腊梅,也是按捺不住了,过节似的,披一身蝉羽,灿烂得像一幅画。心想:这老套的腊梅,前几天还是灰头土脸的,黑黢黢的样子,步履蹒跚地望向天空,像是等待着什么,稀稀落落的枝叶间,蕴意春天的花蕾还一动不动。自有这场雪的点化,一霎时,眉开了,眼笑了,人也像换了一个人。近看,树缝里,老母树杈下,枝腋间,米粒一样,密密麻麻的花苞,像星星,还眨巴着眼睛,开始蠢蠢欲动了。有几处花苞,已经鼓囔囔的,透过雪,都快钻出来了,红艳艳的,像一团的火,擦亮着冬,正向春天踱步了。
路沟里那丛竹子,经过雪的洗礼,那韵致,更显苍翠欲滴了。雪是晶莹的,竹是翠绿的,不管怎么说,这雪遇见了竹子,正如春遇上了花,秋遇上了月,都是最完美的遇见。看那些被冬鞭笞的叶子,经过雪的纤纤玉手摩挲之后,片片像水洗过一样,愈发得脉络清晰,晶莹剔透了。那几根胳膊粗的竹竿也是脆汪汪的,脆得能冒出油星,汪得能映出人脸,让人觉得似有春意的萌动扑面而来。边缘那几丛低矮的,禁不住大雪的重压,已经弯下了腰;微风拂过,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脆响;但不管怎么,它们都卯足了劲儿,一直匍匐着身子探向远方,始终不低头,心里像是抱着一团火。一群麻雀正在园子里翻翻绕绕,飞飞旋旋,忽上忽下,忽远忽近,喳喳地叫着,终是不肯离去。过处,雪起雪落,花飞花溅,看得我眼都花了。莫非,这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况,会让它们以为是花开日暖的春天提前到来了?它们这是在鸣春闹春吧?
雪花洁白,无瑕,恬静,妩媚,玲珑小巧,它为人们赋予了许多美丽和希望。雪若佛,有雪的超度,一切美好的东西会更加美好,一切丑陋,邪恶,不美好的东西,也会弃恶从善。
雪是诗之魂。是雪,丰富了文坛,造就了诗歌,成就了诗人。唐诗中与雪有关的诗作比比皆是,比如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高适的《别董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卢纶的《塞下曲》:“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等等,都是大家脍炙人口的美妙诗篇。于我,最喜欢读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读着,总是感觉别有一番韵味。试想,冰天雪地的寒江边,一个孤独的老渔翁,心里不怀揣一腔温暖,是钓不出那种人生豁达和况味的。
不仅是诗人。在雪的面前,普通人也变成了智慧者。竹园边的巷道上,几个孩子在堆雪人。把雪人堆得高高的,找来一根辣椒当鼻子,再找来两个红番茄当眼睛,还嫌不够,又找来一顶破草帽给它周正上,嘴巴也是精雕细琢的。好了,一件活灵活现的工艺品就这样大功告成了。乐得孩子们在一旁抿嘴笑,似乎他们就是艺术家。
这一来,惹得小鸡,小鸭,小猫,小狗们也不淡定了。它们也相约挤在一起过来看热闹,不时还在干净的雪地上显摆一下,小鸡画竹叶,小鸭画荷叶,小猫小狗们画梅花,细视之,画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被大家夸奖一番后,它们又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喧闹的雪中了。
巷道上,也是积着皑皑的雪,像铺了一层白毡,亮丽福茂,让人不忍涉足。人走在雪地上,还发出沙沙沙沙的响声,仔细听,似一曲美轮美奂的音乐跳跃着。村口的马路上,已经站满了许多人。大家望着这漫天飞舞的大雪,指着脚下的麦田啧啧称道着:“好雪阿,好雪!”我也顺着大家的目光跟了去,只见那一望无际的麦田被一床厚厚的雪被覆盖着,隔着雪被,似乎还能听到下面麦苗嘻嘻嗦嗦的梦呓声;有几株不嫌冷的麦苗还伸着小手遥遥地和我打招呼,此刻,眼气得我真想也立马拱进去变成一棵麦苗啊!是呀,入冬以来,天气一直干旱缺雨,这次大范围地普降瑞雪,对年前增加土壤墒情,杀灭土壤有害细菌,促进小麦植株分蘖,保障小麥安全越冬,都十分有利。俗语云:“麦盖三床被,头枕馒头睡。”妥了,有这场喜气洋洋的大雪和我们打圆场,咱农民承等过个安稳年了。
雪虽好雪,可对大家的出行却是负面的。但没人会计较,邀还邀不来呢,只当是淘气的孩子和大人使了个绊。又想起昨天都市报道的情况,这次郑州雪大,路滑,已造成交通堵塞,交警都全副武装上路执勤了,有一位退休多年的老阿姨,从家里端来了热腾腾的小米粥,给在雪地里执勤的交警和清洁工们喝,看着,真让人感动。
正说着,不知啥时候在我身旁留下了两行歪歪扭扭的车辙印。看时,原来是早起的子午叔正蹬着他的三轮车吃力地行走在朝向街市的途路上。和他搭话,他扯着嗓子吆喝说:“乡中火上没菜了,让我今天务必送去。这大冷的天,我下点力气是小事,要是让孩子们饿着冻着了那才是大事。明天预报还有大雪,再不送怕要耽误了。”
望着它远去的背影,仿佛一幅“风雪送暖”图。好久,子午叔的话还在我心里萦绕着。牵着雪的手,又到西河边去瞅瞅。咦,小河也是银样白!银装素裹的,像是刚从童话里走来,戴着面纱,扭着腰肢,婀婀娜娜的,逶迤在小村的怀抱里。坡上的杨树、柳树、桐树、楝树、野蒿和小草,都像笼罩在薄雾里,约隐,约现,约现,约隐,谜一样。
只是听不见流水的声音,莫不是它们正躺在雪花围暖的窝棚里做梦吧!梦醒了,水就响了;水响了,春天也就到了。
作者简介:
张富存,河南省西平县芦庙乡公务员,河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海外文摘》《散文选刊》《奔流》《河南文学》《西部散文选刊》《青年文学家》《当代文学家》《黄淮文学》《家乡》《文学百花苑》《芙蓉国文汇》《河南日报农村报》《老人春秋》《大河报》《驻马店日报》《天之中》《天中晚报》《漯河晚报》等报刊杂志。获2021年度全国散文年会征文二等奖,作品入选《河南文学作品选散文卷》《驻马店年鉴》《西平年鉴》,并被多省市高考模拟试题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