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以藏礼:北朝丧葬礼仪文化视野下墓俑的艺术性研究

2024-04-25 09:42张冰融
收藏与投资 2024年4期
关键词:礼仪文化

摘要:俑,是我国北朝墓葬艺术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器以藏礼”的重要表征,蕴含着丰富的“礼”文化。本文将北朝墓俑艺术置于墓葬礼仪文化视野之下,以北朝墓葬艺术为研究对象,从墓俑艺术的空间排列、形象塑造、服饰搭配礼仪等方面论述北朝墓葬礼仪文化对北朝墓俑艺术的重要意义,从而探索北朝墓俑背后礼仪内容的艺术特征。

关键词:北朝墓俑;礼仪文化;空间排列

《论语·季氏篇第十六》言:“不学礼,无以立。”[1]礼,是中国古代文明的標志,是中国人习俗行为的准则。《礼仪》《周礼》等典籍对于“礼”的描述较为完整,按其描述,中国礼仪可分为吉礼、凶礼、宾礼、嘉礼、军礼五种。其中,凶礼中的丧葬礼仪是中国古代最为重视的礼仪之一。从上古时期开始,人们对丧葬就极其重视。杨树达先生对丧葬礼俗有精炼的概括:“所谓丧葬礼俗可简称之为安葬、哀悼死者的特定的一系列的规范的礼仪活动。”[2]

魏晋南北朝时期,丧礼是国家和个人最为重要的礼仪之一。北朝丧葬礼仪在继承前代的基础上又有创新,形成了较为完整的丧葬礼仪。北朝丧葬礼仪包括:“复”礼、沐浴、饭含、敛、奔丧吊丧、监护丧事、赙赗与赠官、送丧、居丧守孝。

这些仪式不仅是为了纪念逝者,更是为了表达对生命和死亡的理解。在墓葬艺术中,墓俑是其中最为精彩的一部分。这些俑形态各异,有的威严庄重,有的温文尔雅,有的憨态可掬。每一件作品都凝聚了工匠的心血和智慧。这些墓俑不仅是艺术品,更是历史和文化的载体。通过它们,我们可以一窥古代人的生活、信仰和仪式。这些仪式和艺术品的存在,让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一、从空间排列看北朝墓俑的艺术性

方位在礼仪中的地位非同小可,祭祀、婚庆、军事等礼仪活动中,人、物的摆放方位严格遵守相关礼仪规定,在墓葬艺术中也多有讲究。随葬品为死者建构了一个理想的来世生活环境。俑在墓葬中的陈列摆放常反映了墓葬营造者的礼仪等级观念。本节试图通过礼仪文化视角下墓俑的排列位置,分析墓俑与墓主人的关联与墓俑对礼仪空间的构建,从而探索墓俑在排列礼仪之下呈现的视觉美。

俑,最初为代替活人殉葬创造,被看作人殉的替代。俑在墓葬中的位置并非随意安排,而具有一定排列规律与礼仪。一方面,墓俑在墓室中的摆放位置与排列方式与墓俑的身份等级有关,不同身份的墓俑被墓室营造者放置在不同的位置。另一方面,墓俑及墓室内其他器物通过“框定”的方式为墓主人界定一个或多个“位”[3]。首先,从按照墓俑等级排列来表现墓葬礼仪空间来看,墓俑建构了一个充满和谐秩序之美的礼仪空间。山西大同司马金龙墓葬出土的釉陶俑阵阵列虽早年被盗,墓俑位置可能被移动,但我们仍能从大量墓俑的位置窥见其貌,探索墓俑的礼仪空间构造。考古文献记载:木俑和陶家畜类包括陶俑367件,木俑1件,陶家畜等33件,木马1件,集中放置在前室及附近。其中,武士俑、骑马武士俑、男俑、胡俑数量最多,集中在前室南部。女乐俑则集中在耳室及前室北部,大型人俑、镇墓兽以及陶羊、牛、猪、狗、鸡、骆驼集中在前室北部[4]。由此可以推测:出行仪仗俑大部分集中在前室南部,为墓主人生前生活的再现。女乐俑则主要集中在更深处的耳室,是墓主人地下生活的体现。墓俑按其身份围绕在墓主身边,在墓室前室守护着墓主及其器物,共同构成了墓室的礼仪空间。

其次,从墓俑的“框定”功能来看,墓俑为墓主人界定了多个“位”。巫鸿在《礼仪中的美术》中指出:墓俑的排列礼仪不仅构成了墓室的礼仪空间,而且与其他随葬品一起以“框定”的方式为死者界定一个或多个“位”。河北满城 1号墓墓葬主室空间中原有两个空座,其上覆以丝质帷帐。墓俑位列于座位的前方和两旁并制成侍从的形象,仿佛在服侍看不见的宾客。主室的两个空座,巫鸿推测是为刘胜及其夫人窦绾设置的。因此,便可以推测墓俑与其他随葬品一起以“框定”的方式强调墓主的位置,墓主的位置被俑与器物围绕,构成了墓主的“位”,达到造墓者所期待的礼仪等级空间。无独有偶,在大同北魏宋绍祖墓葬中亦发现装饰精美的“甲骑具装”俑围绕在陶制牛车模型旁,但牛车轿(图1)却无人乘坐。不难看出,众多仪仗俑“框定”了墓主灵魂所乘坐的“位”,共同守护墓主的灵魂乘坐牛车出行。

从北朝墓葬礼仪文化的角度来看,“器以藏礼”的等级观念对墓葬艺术的影响深远。墓俑呈现与现实生活不同的艺术表现,在表现阶级的同时又充满了秩序之美,这注入了造墓者对礼仪美与生命意义的思考。

二、从形象塑造看北朝陶俑的艺术性

北朝兴礼教的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引礼入律的努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儒家礼乐教化文化渗透在墓葬艺术的方方面面,不仅体现在墓俑的陈列上,也体现在墓俑的形象塑造上。北朝社会中,不同身份等级民众的衣食住行均有差别,在“事死如事生”的观念影响下,地下墓葬艺术也是同理。工匠在制作陶俑时,陶俑的肢体动作、面部表情、着装饰物需严格符合其身份等级。根据杨泓先生的研究,陶俑可以分为四类:镇墓俑、出行仪仗俑、家居生活俑、家畜俑,此处我们讨论陶俑形象塑造、体现礼仪等级观念较为明显的前三类。

古人认为,人死后埋于地下会有鬼魅来侵扰,因此,在墓门两侧会放置镇墓兽或镇墓武士俑来守护墓主。镇墓俑一般起到镇鬼驱邪、护佑亡魂安宁的作用,同时也有引导死者灵魂升天之意。因此,镇墓俑一般身材高大、面目狰狞,具有震慑性。1975年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大学路北魏墓出土的镇墓俑,头戴冠帽、怒目圆睁、双手张开呈持物状,整体造型夸张,可能正在进行某种驱魔仪式。

出行仪仗俑包括出行负重俑、骑马人物俑、步行人物俑,用于表示墓主生前的出行场面、展示墓主人的身份,其中的文吏俑引人注目。北朝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官员文吏遵循“君为臣纲”的观念,有严格的上下级观念。据此,受魏晋“秀骨清像”之风的影响,造墓者塑造的官吏多为文质彬彬、恪尽职守的形象。1990年,河南偃师县杏园村首阳山电厂工地出土北魏熙平元年(516年)洛州刺史元睿墓的拱手文吏俑,文吏头戴小冠,身穿交领宽袖,头部略低垂,双手拱于胸前,一副谦卑恭敬之态。

相比于北朝仪仗俑而言,从事体力劳动的家居生活类墓俑的身份与地位更为低下。家居生活俑包括侍者俑、乐舞俑、杂技俑、劳作俑,根据墓佣的功能所呈现的动作也有所不同。侍者俑大多手中持瓶、盆等生活用具,發饰一般为单髻或双髻,体现劳动人民的特征。同为元睿墓出土的丫髻女俑(图2),头梳双丫髻,即将头发向上梳于顶后一分为二,然后盘梳,左右两边各梳一个。女俑上身着左衽交领宽袖短衣,袖长至肘,下着长裙,微露步履,可见当时“短毋见肤,长毋被土”[5]的礼制要求。不可忽略的是,“丫髻”发饰也有例外的时候,魏晋南朝时期一些文人雅士为表示其轻蔑法度,也会将发梳为“丫髻”状。南京西善桥模印砖画“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就反映了当时的情形。

不难看到,从北朝墓葬的形象塑造礼仪来看,镇墓俑、出行仪仗俑、家居生活俑这三种类型的陶俑形象塑造各有特征,符合其身份等级的同时还充满了艺术性与美。

三、从服饰搭配看北朝陶俑的艺术性

年鉴学派大师费尔南·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在《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一书中提道:“一部服装史提出所有的问题:原料、工艺、成本、文化固定性、时装、社会等级制度。”[6]简言之,服饰是中国礼仪中的重要内容,是等级、身份的重要象征,在服装礼仪的文化视角下分析北朝陶俑的艺术性是有必要的。北朝男性墓俑数量丰富、身份不一,为我们研究陶俑服装礼仪的艺术性提供了有利条件。因此,本文从北朝男性墓俑的服装礼仪的角度看北朝陶俑的艺术性。

北朝男性陶俑服饰可分为头衣、身衣、足衣,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在不同的场合着装都遵循严格的礼仪规范。头衣,也称“首服”。冕是最高等级的首服,例如北魏司马金龙墓漆画屏风中描绘了身穿冕服、乘坐轿辇的汉成帝威武霸气的形象,从中可以看到冕服是天子、诸侯等贵族官员在重要庆典上的礼服。此外,在北朝墓葬中,男性墓俑一般头戴冠或帽用来御寒、出席礼仪活动。从目前考古资料来看,北朝墓葬中戴冠的墓俑种类非常丰富。冠有多种类型,不同类型的冠代表不同的等级。一种是小冠,从北朝出土的墓葬来看,文吏、侍从、仪仗形象甚至武士、步卒均佩戴小冠,可以推测头戴小冠的墓俑一般有一定的职位但职位并不高。还有一种是笼冠,笼冠的佩戴者相对于小冠而言,级别更高。佩戴者一般身着中原汉族传统服饰,神情自若,充满了文人气质。例如山西太原徐显秀墓笼冠俑、崔芬墓墓主出行图的男主人均体现其文质彬彬的特征。需要注意的是,一般高官近臣所戴的笼冠还要加一些饰物,比如山西太原娄睿墓甬道西壁门卫所戴笼冠侧面插有一皮毛状饰品,以突出其特别的身份等级。

根据北朝考古发现所反映的服装形制,北朝男衣一般分为上衣下裳制、上衣下裤制、深衣制[7]。上衣下裳制一般被描述为“褒衣博带”,穿戴者一般为贵族人物或高级官员,例如洛阳宁懋石刻中的男性贵族就着上衣下裳,墓俑中较为少见。上衣下裤制是北朝墓俑中常见的服装样式,因其符合劳动人民的着装需求而在陶俑中大量出现。例如河南偃师南蔡庄北魏墓文吏俑、洛阳北魏元邵墓骑马鼓吹俑、骑从俑、击鼓俑、男侍俑、磁县湾漳北齐大墓侍仆俑、仪卫俑等,可见这样的装束因方便劳作而在百姓中广为流行。由此可以说明,北朝墓葬中上衣下裳制和上衣下裤制都属于身衣礼仪的范畴,但很显然身着上衣下裳的墓俑要比身着上衣下裤的墓俑等级高。

从服饰搭配礼仪的视角来看,北朝墓俑的搭配体现了不同的身份等级。在那个时代,服饰搭配礼仪是社会生活中一种非常重要的规范。人们身上的服饰无声地诉说着每个人的身份地位,就像是一面揭示身份的镜子。这些精美的服饰不仅在当时具有极高的社会意义,而且对后世的服饰文化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四、结语

《礼书》云:“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8]北朝墓葬艺术与礼仪文化紧密相关,从礼仪文化视角来看,墓俑艺术的空间排列、形象塑造、服饰搭配都能反映北朝陶俑特有的艺术特点。礼仪文化促成了墓俑的庄重并丰富了墓俑的形态。在儒家文化主导下的古代社会,礼对艺术的影响全面且深入,因此,对北朝墓俑的研究,从礼仪文化的角度切入,意义深远。本文希望通过从礼仪文化视野研究北朝陶俑,为北朝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等研究作铺垫,为北朝丧葬礼仪制度研究提供材料。

作者简介

张冰融,女,山西太原人,学生,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艺术学理论。

参考文献

[1]孔子.论语[M].长沙:岳麓书社,2018:211.

[2]杨树达.汉代婚丧礼俗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7.

[3]巫鸿.礼仪中的美术[M].北京:三联书店,2016:600.

[4]山西省大同市博物馆.山西大同石家寨北魏司马金龙墓[J].文物,1972(3):22.

[5]戴圣.礼记[M].北京:中华出版社,2023:264.

[6](法)费尔南·布罗代尔.15世纪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

[7](汉)司马迁.全本史记[M].北京:华文出版社,2010:71.

[8]吕帆.山西地区北朝陶俑研究[D].赤峰:赤峰学院,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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