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赏读王琦的诗集《景行行止——避暑山庄七十二景诗意》,不由得想到郭秋良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大避暑山庄文化。郭先生认为,康熙、乾隆对承德地域文化生态系统产生了巨大影响,避暑山庄文化也应该成为承德地域文化的核心元素。就承德整个区域来讲,皇家文化与民族文化、贵族文化与平民文化、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相互渗透、相互融合,历经三百余年的历史积淀,就又拓展成为以避暑山庄文化为核心,包括木兰围场、雾灵山、金山岭长城、白云古洞、辽河源头、汤泉行宫文化等在内的大避暑山庄文化。郭秋良先生的专论文章《大避暑山庄文化雏说》于1995年问世后,在文学界产生了极大反响。而后在2003年他又亲自编著文集《大避暑山庄文化论说》作为避暑山庄肇建三百周年献礼。
何申先生也用毕生精力为构建大避暑山庄文化体系做出了卓越贡献。他撰写了《关于“大避暑山庄文化”的思考》《面对山庄三百年》《纂修大型清史与承德》《大避暑山庄文化与山庄颂系列歌词》等多篇专论文章,旗帜鲜明地为大避暑山庄文化体系建设鼓与呼,为承德的地域文化大厦添砖加瓦。他在《关于“大避暑山庄文化”的思考》中说:“在一个省份中,把某地(市)自己的文化单列出来,还是不多见的。我们已经习惯地将河南那里称为中原文化,将山东称为齐鲁文化。更何况,早就有燕赵文化即为笼概整个河北的文化的说法,且在那时已经大力宣扬开来。”“大避暑山庄文化的论说,对承德很重要。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这一独属承德特有的文化,是承德强健的根脉所在。”然后,他提出了自己的思考:“这里不光是对历史的回恋与骄傲,还有着迎接新生活的挑战乃至生存发展的需要。”对大避暑山庄文化之“大”由历史向当今拓展,由核心向周邊辐射,由皇家向民间延伸,由城市向农村扩充等等方面的论述,充分体现了何申先生的大文化、大视野格局。
也曾有人质疑,短短三百多年的避暑山庄文化能否代表承德的地域文化。其实大避暑山庄文化从提出那一刻起,就体现着“开拓、进取;吸纳、开放”的精神。它并没有排他性,不具独断性,而是说,从跨越数千年的红山文化、燕山文化、山戎文化、契丹文化,乃至满文化这一整体脉络中拿出一个隆起的山脉作为“回恋与骄傲”,然后再把最高的一座山峰截取出来,单拿出来进行重点研究,作为旗帜进行引领。
在大避暑山庄文化的领域里,勤奋智慧的承德人,尤其是文艺阵线的同仁们,从没有停止过耕耘的脚步。尤其在避暑山庄这个核心位置上更是往来如织,挨挨挤挤,且也频出佳作,功绩显赫。有如何申、郭靖宇、杨勇等影视家的屏幕表现,萧玉田、马唯驰、马虹等美术家的画作表现,于俊海、衣志坚、王舜等摄影师的摄影表现,刘俭、姚素秋、曹玉海等音乐家的歌舞表现,等等。若论文学甚至诗歌表现,应该是为众最多。但在那林林总总的纷繁成果中,总觉得缺点什么——是否有些零零散散,是否缺乏些许系统性和整体性?
在众望的缺憾和期待中,王琦出现了!《景行行止——避暑山庄七十二景诗意》出现了!当我拿到王琦的这本诗集时,顿感眼前一亮,及至一气读罢,更觉惊喜,感到一部全景式、系统性表现避暑山庄文化的文学作品成为空缺中的补白。这是一部把避暑山庄康熙三十六景和乾隆三十六景作为场域,对大避暑山庄文化的核心诗写。这部书不仅仅是一部文学佳作,也具有很强的史学价值,更是全市上下打造国际旅游名城的一个靓丽的名片,成为“一个城市的地标性文学景观(薛梅语)”,具有里程碑意义。
二
可以说,避暑山庄是承德历史上的地标建筑。一座山庄,半部清史。避暑山庄一度成为我们这座城市的代名词。我们一脚跨进避暑山庄的丽正门,便立刻感受到康熙意在“合内外之心,成巩固之业”而建的这座热河行宫的皇家气象。首先是选址的气魄——它的长达二十华里的虎皮石宫墙内圈进了560公顷形态各异的土地:有山区的莽莽森林,有平原的坦荡辽阔,有北方的粗犷草原,有南国的迤逦水乡,其总面积是颐和园的一倍、北海的三倍。气魄之大,无与伦比,任何贵族的园林,甚至欧洲著名的皇家园林,都难与其相媲美。再看正宫午门上的匾额,雍容自在的“避暑山庄”四字是康熙亲笔题写,显示出这位“马上皇帝”在取得了政治的、军事的胜利,收获了经济的、科技的、文化的……辉煌成果之后进而欲达“万世缔构”的自信。
走进正宫区的康乾七十二景之第一景烟波致爽殿,立刻想起他的诗:“北控远烟息,南临近壑嘉。”把一个皇帝心目中的避暑山庄的意义讲得自信而又自得。漫步芝径云堤,又使人联想起他站在这长堤上的政治抒怀:“边垣利刃岂可恃,荒淫无道有青史。知警知戒勉在兹,方能示众抚遐迩。”这修身治国的原则更显示出君临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家气势,也显示出康熙个人的文化品位。康熙之孙乾隆皇帝继承乃祖的传统,也在避暑山庄写下了许多诗,如其中为丽正门专题的“两字亲题标丽正,车书恒此会遐方”;为绮望楼题写的“西池自在山庄内,兹像长承亿万年”,以及许多碑刻等,都外化了宫廷文化的内蕴。他还建文津阁组织珍藏《四库全书》,仿中国南方的优秀园林在避暑山庄修建烟雨楼、沧浪屿、文园狮子林,在如意洲一片云小戏台和东宫大戏楼清音阁组织上演宫廷戏剧,在澹泊敬诚殿接见班禅六世,在万树园宴请三策凌,实践康熙皇帝“怀柔远人”的民族政策……这一切使避暑山庄的宫廷文化氛围愈加浓厚。
所有这些力透石盘、历经风雨的皇家记忆,曾引得多少文人骚客纷至沓来,提笔吟咏。王琦,作为土生土长的承德人,他岂能缺席!
王琦不断以诗人的身份成为避暑山庄里的常客。他在山庄里沉思叩问,于无声处听惊雷。也许忽然一个风吹草动,就会引得他的诗情不断跳跃。他要透过皇家贵族的诗咏去细观内质,然后拆解历史,重新组装,用自己的心力把康乾七十二景在现实中盘活,让避暑山庄每一个有意蕴的元素都进得诗来。
“烟波致爽”作为康熙三十六景第一景,同样也是诗集的开篇之处。王琦诗曰:“在这个大殿前足足坐了一个下午/我要体验一下虚无缥缈是什么状态/脚踏实地又是什么样的感觉/顺着当年康熙或者乾隆的目光/扫一眼东西跨院/这里曾经是帝国的中枢/深夜里的一声咳嗽/上千平方公里的河山都会惊醒/如今,一把锁锁住了满园春色/只留下史书里的冰冷。”诗人用凝重的笔触,通过对“帝王寝宫”淡淡几笔的描写直抵内在的历史底蕴,让过往如烟的史事跃然纸上,重新站立于人们的身旁,令人引发新的叩问,使“史书里的冰冷”在诗行中长出温度,反观大清王朝的兴衰史,让康熙“北控远烟息,南临近壑嘉”的初衷一路下滑成历史的哀叹。
接下来的诗章,诗人面对一所固定的山庄却在寻找不同的表达层面,变换不同的表现手法,枯燥的历史经过诗人巧妙的文字重组,更显灵动起来。如《勤政殿》“大厦将倾的时候,青砖是无辜的/能够看见的坍塌可以挽回/看不见的/在地基以下/皇帝与宰相都无法听见青砖的呻吟”,利用比拟和想象,不动声色,发人深省。如《芝径云堤》“两座拱桥,连接三条飘带/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一只蚱蜢舟/让这幅水彩画动了起来/估计当年康熙、乾隆都没有想到/沿着自己当年的御路/每一位游人都可以/走进自己的深宫”,则用散文的方式为你呈现一幅多彩多情风景画,意象幽美,感情饱满。
整个诗集呈现给我们的既是一个从历史淘宝得来的历史景观,也是一个诗歌表现的艺术景观,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你都会有所收获。既然避暑山庄是承德历史上的地标建筑,那么就可以说《景行行止——避暑山庄七十二景诗意》是王琦对承德地域文化地标性的精彩构建。
三
文人是需要情怀的,尤其是家乡的情怀。家乡虽不是创作的唯一视点,但并不是说作家可以丧失家乡情怀。很多成功的作家都会寻找自己的生命原乡,进而淬炼出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创作成果。例如,孙犁的白洋淀派,赵树理的山药蛋派,王朔的“京腔”,贾平凹的“秦腔”,莫言的山东高密,杨晓敏的河南获嘉,等等。他们把握根脈,文学创作与家乡文化相互滋养,相互补给,相互影响,相互成就,形成了地域特色鲜明的丰收图景。
王琦同样具有这份情怀,他一直在为家乡文化品牌的打造殚精竭虑。无论是在他早期的著作《灵魂去处》《王琦诗选》《马在暗处长嘶》,还是现在的《景行行止——避暑山庄七十二景诗意》都可以找到王琦书写家乡的内在品质与外在表现,从滦平的金沟屯到承德的避暑山庄,从家乡热土的一草一木到皇家园林的一砖一石都是他的心之所牵,情之所依,笔之所至,诗之所达,形成了一个有温度、有情怀、有担当、有自信的强大文学气场。特别是他任承德市文联主席期间,他以打造承德地域文化为己任,以上率下,合力而为,及至退休后又受命扛起了作家协会主席这杆大旗继续发挥余热,“有意识地承担起一个人、一座城的文化使命(薛梅语)”。王琦的诗歌作品不仅跻身于《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中国作家》《北京文学》《人民日报》《新华文摘》《诗选刊》《读者文摘》等全国各大文学报刊,而且参加《诗刊》社青春回眸诗会,荣列2013年《诗刊》社每月诗星,入选《中国好诗排行榜》等各种选本40余种,更是连续获得河北文艺振兴奖、河北省十佳诗人奖、孙犁诗歌奖、《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等奖项。
有人说,河北是中国的诗歌高地,承德是河北诗歌的高地。我想,王琦《景行行止——避暑山庄七十二景诗意》这部诗集完全可以成为承德地标性文化成果,也必然成为诗歌高地上一颗灿烂耀眼的紫塞明珠。
刘刈 本名刘宗杰,河北承德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承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承德县作家协会主席。作品见于《人民日报》《读者报》《中国文艺家》《小说月刊》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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