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子桐
《九州缥缈录》是作家江南创作的东方幻想小说,故事以九州大陆中三个少年姬野、吕归尘、羽然的英雄成长史为主线,以天驱与辰月、东陆和北陆势力的对抗为暗线,生动地向读者呈现出了一个少年觉醒、群雄逐鹿、英雄崛起的乱世。缥缈录的故事最终在北陆草原落幕,作者虽未完全交代清楚角色的命运走向,却从字里行间奠定了小说的悲剧结局,为作品深层主题留下了可被解构的空间。通过对作品的深度分析可以看出,文本中的英雄与少年的悲剧内核、人物挣扎的悲剧血肉和叙事手法的悲剧意境三方面共同支撑起了《九州缥缈录》这部作品的悲剧美学,试深入剖析作品中角色坠入英雄困境的根源。
《九州縹缈录》剧情主线在“九州”这一架空的虚拟大陆上展开。“九州”作为国内最完整、最宏大的架空世界设定,最初由水泡、江南、今何在等人在论坛上创立,详细设定了魅、鲛人、河络、夸父、羽族、人族六大种族和殇、瀚、宁、澜、越、宛、雷、云、中九个州。《九州缥缈录》(后文省作《缥缈录》)作为九州世界观下的代表作,凭借独特的叙事策略、群像化的人物塑造与细腻动人的叙事,描绘出了乱世之下少年成长中的坎坷与未能宣之于口的情愫。随着故事的发展推进,《缥缈录》逐渐脱离了作者的设想,原本庞大的写作计划未能被付诸实现,最终没能写到结局,但《缥缈录》的艺术特色并未因此而削弱,作品的“未完”状态反而如恰到好处的留白,让故事最打动人心的部分得以被凸显出来,增添了悲剧性的遗憾美感。
悲剧之内核—英雄与少年,今夕与往昔
作为奇幻史诗题材作品,《缥缈录》能够具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的原因,正是作者江南所塑造的英雄颠覆了传统的英雄叙事—正义英勇、永无败绩。其笔下的英雄并非永远都勇敢不屈、高尚而立于不败之地,而是更加鲜活饱满、具有成长性,他们首先是一个作为人的个体,然后才成为英雄。同时,整个故事表达的也并不只是乱世将星翻云覆雨,《缥缈录》写的是天驱、辰月、下唐等力量如何挣扎着与外界抗争,却也是未来的羽烈王和昭武公寻找自我的过程,整个过程伴随着得到,也面对着失去,这也暗含着作者对人生哲学的思考。
从少年成长为英雄的过程注定是坎坷的,充斥着悲苦而哀痛的。心怀烈火的年轻人追逐着自己的理想,在昏庸的统治下举起旗帜,成为曾经梦寐以求的领袖角色。这部分的整体叙事线条与传统的成长叙事类似,但是,相比之下,作者却更多着墨于在目睹了无数牺牲与杀戮后,从前坚韧的灵魂逐渐变得麻木,曾经滚烫的热血也最终冷却下来。由此可见,作者一反传统的英雄成长的叙事,给作品的故事线埋下了悲剧性的伏笔。英雄追逐着太阳,最终成为太阳,却也迷失了自我,直到一切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向无可挽回,才幡然醒悟,无论是姬野与吕归尘,抑或是息衍与白毅,最终都走向了相似的结局。这便是小说中最重要的也是最核心的悲剧性体现—英雄回首过往,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缥缈录》在姬野劫法场、羽然归国、吕归尘回到北陆争夺大君之位的关键情节处画下句号,读者无从得知后续,却能从每一章节刻意设置的“历史”板块中稍稍窥见人物的命运走向。这样提前透知结局,又将中间一段留白的写法让整个叙事呈现出一种欲说还休的遗憾感,也同样使故事的悲剧性更为浓重。由此,这样的手法也让主角三人一同经历的无数细节更生动而珍贵,促使读者试图不断挖掘细节以填补“未完”的遗憾,进而完成了作者与读者在文本中的互动。
在《缥缈录》第四卷《辰月之争》中,作者借小舟公主之口,以文纯公子和蔷薇皇帝的故事隐喻了主角三人的悲剧命运。一切开始于最简单的爱情与理想,却也因为这些纯粹而无比直率的爱恨而烟消云散。心怀抱负的蔷薇公子最终当上了皇帝,成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文纯公子因为理想,毅然决然加入了他的队伍。他们建国立业,开辟新的王朝,却也互相猜忌,反目成仇。英雄扛起江山社稷,却忽略了曾经最珍视的人。
综上所述,在庞大而复杂的九州大陆的设定中,作者创作英雄形象的方式多种多样,可以有千百万种不同的呈现方式。同样,塑造少年角色也具备着千百万种不同的可能性,而当这两者合二为一,书写少年英雄时,同样也存在着千百万种独特的表达方式。在这个背景下,《缥缈录》成功地将浩瀚而史诗性的故事情节与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角色命运交织在一起,以最令人心动的方式描绘了这些角色的内心挣扎与成长历程。作者通过反传统英雄叙事、前后呼应(今昔对比)以及丰富的细节与结尾的留白共同构建《缥缈录》整部作品的悲剧内核。并在构建内核的过程中与读者完成了互动,推动了细节的进一步延伸,反哺了作品。
悲剧之血肉—角色之挣扎
正如上文所述,主角姬野与吕归尘的成长轨迹都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形象。这是两个看上去截然不同的角色,他们一静一动、一冷一热,却有着无比相似的灵魂和精神内核,他们互为彼此的影,作者借他们展现的是英雄所面临的相同困境。整体而言,这两个人物的出身经历都带着浓烈的悲情底色。
例如,少年吕归尘,出生时即呈现出身体孱弱的特质,然而,他却是青铜之血的传承者,这一血脉的归属使得他成为北陆草原上的一个独特存在,也是他人眼中的异类。其父亲,阿爸,对他充满了殷切期望,希望他在未来能够背负大君的重任,成为继承者。作为储君的身份,吕归尘从幼年时期起,便不可避免地亲历了战争的残酷现实。这些经历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性格,渐渐形成了他寡言少语的特点。其内心承载着无数的情感和思虑,这使得他成为一个内向而复杂的个体。在文本中,姬野曾反复追问以期待了解吕归尘的想法,但吕归尘却极少给出回应。思想的内化而非表达成为吕归尘在与自己灵魂对话的重要证据。
吕归尘天生具备成为英雄的力量,拥有最优秀的导师和机遇,然而,他缺乏强烈的野心,最初挥动刀剑的动机源自真颜部的姆妈和一个名叫苏玛的女孩。这动力最纯粹,是守护的力量。然而,这两种特质的天然矛盾是吕归尘的困境所在,他的胆怯源于他的悲天悯人,他无法掌控自己的力量,更无法洞察自己的内心。
姬野与吕归尘截然不同,其性格更为坚韧,正如他所被封的号“大燮羽烈王”所暗示的,其中“烈”字恰如其分地概括了他一生的特质。姬野的出身并不显赫,来自一个贵族家庭的没落血统。由于他拥有一双深邃的纯黑眼睛和孤僻执拗的性格,他未能得到父亲的青睐。在羽然和吕归尘走入他的生命之前,年少的姬野通常只是一个默默独处的少年,肩负着家族传承的猛虎啸牙枪,默默耕耘于角落之中。他从未得到过真正的重视,因此,他对练习枪法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他的激情源自一股强烈的渴望,渴望证明自己,渴望成为一个英雄。
姬野通常不善言辞,但他并不是一个常常陷入沉思的人。他只是不习惯纠结于许多琐碎的思考。即便面对离国公赢无翳那令人窒息的一刀,他也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在他的人生中,仿佛只有两个选择:生死、战斗与不战斗。
在作者所构建的“历史”篇章中,未来的姬野往往呈现出一种强势和暴躁的形象,与最初那个拙劣言辞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孤独的征战岁月里,他又一次变回了最初无人支持的孩子,挥舞着长枪,杀得红了双眼,直到他的英雄信念吞噬了南淮那抹明亮的回忆。最终,姬野坐上了王座,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除了主角之外,《缥缈录》中还出现了许多深刻而悲情的角色。其中一个是宗主幽长吉,他仅在天驱武士们的回忆中存在。幽长吉一生都被自己的信仰所束缚,却始终未能被人理解,这种内心的矛盾使他成为一个备受探讨的角色。另一个角色是天罗杀手苏瞬卿,她一生都痴迷于幽长吉,因一柄名为苍云古齿剑而被困在过去的回忆中。她的命运与爱情交织在一起,为整个故事增添了情感的复杂性。还有白毅与息衍,他们是学宫中的知己好友。然而,在重逢时,他们不得不承担不同的责任,放弃曾经共同追求的理想。这种友情与使命之间的冲突为故事增色不少。
这些次要角色的塑造丰富了《缥缈录》的世界观,更深刻地描绘了乱世中人物的内心挣扎。通过白毅与息衍的关系,作者巧妙地暗示了姬野与吕归尘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离国公嬴无翳与姬野之间的战场冲突如何影响了姬野的未来。
所有这些角色都在不同程度上经历着内心挣扎,即使是英雄或侠客也没有展现出完全洒脱的一面。他们似乎都受到时间潮流的推动,不得不做出抉择。吕归尘无法解脱自己命中注定的力量,就像姬野无法在脆弱的孩童与坚强的将军之间找到自己的平衡点。英雄的血液在他们的身体中流淌,推动着他们走向孤独和未知的远方。这正是《缥缈录》试图通过角色传达的最重要主题。
悲剧之意境—叙事手法与意象
在《缥缈录》中,悲剧氛围的另一重要来源乃是作者对镜头感叙事的高超运用,尤其是在心理蒙太奇与抒情蒙太奇方面的应用。这些叙事技巧对于作品的氛围和情感深度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同时,作者还以巧妙的插叙手法改变故事中时间的流速,通过将读者从当前情境中抽离出来,强化了作品的历史感,同时也呈现了今昔之对比的悲情意味。
在小说中,作者多次运用类似于“许多年以后”的句式,以未来角色的叙述声音来描绘当前情境,从而突出了“此刻”这一瞬间的不可忽视性。例如,在作品第五卷《一生之盟》中,吕归尘与羽然的拥抱被描写为“许多年后,青阳昭武公回想起他一生中最温软的时光”,通过将一个简单的拥抱与广阔的时间长河相连接,使读者深刻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引发了怅然若失之感。这一叙述方式与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所采用的句式有相似之处。
此外,作者巧妙地注入电影般的画面感,以更好地呈现人物内心的细腻情感。在处理人物内心独白时,作者借鉴了影视作品的手法,创造出一个空旷的环境,只保留下角色所想象出的一小块意识空间。这类似于电影中处理任务独白时常采用的手法,往往会模糊或隐去正在发生的情景,通过全黑或全白的幕布来突出角色的内心声音。例如,在卷四《辰月之争》中,对于出战前息辕内心的不安,作者就以这种方式进行了刻画。
在远景与近景、特写与慢动作的运用方面,作者表现得炉火纯青。在吕归尘与羽然初次相见的段落中,羽然从红锦上荡下来的片段,通过一系列动词如抓、荡、揭、抖、晃等,构建了一个流畅的慢动作场景,以吕归尘的视角记录了这一令人难忘的瞬间。
除了叙事技巧的巧妙运用外,作者还常常使用意象来塑造人物。例如,在卷二《苍云古齿》中,息衍与苏瞬卿相处时,紫琳秋常常出现,成为一个典型的悲剧意象。这一意象象征着苏瞬卿无法摆脱过去的命运,就像紫琳秋一生只开一朵花一样,正如苏瞬卿的心中只容得下幽长吉,再也无法容纳其他人。然而,尽管如此,息衍仍然在全院种滿了紫琳秋,这朵花成为他无法言说深情的表达。
这些精妙的叙事技巧和意象的运用,使《缥缈录》更加丰满,充满学术深度,深化了作品的情感表达和文学价值。
总结而言,《九州缥缈录》借助反英雄叙事,借助英雄陷入困境搭建其悲剧内核,并借助电影式叙事手法和深刻的人物塑造,栩栩如生地勾勒了一个引人入胜的九州乱世背景。它成功将年轻主人公的内心挣扎与壮丽的战争场面相融合,为幻想史诗类作品提供了全新的视角,开辟了新的可能性。
九州系列作品作为中国本土幻想文学的重要发展源头,虽然未能在纸质媒体时代保持持续的辉煌,但却留下了一系列杰出之作,如《九州缥缈录》和《九州海上牧云记》,这些作品为现代网络文学创作提供了许多启发和灵感。深入研究九州系列作品的诞生和发展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幻想文学作品的创作过程,并揭示了当今“玄幻”类作品的盛行原因。
九州系列作品在融合奇幻、东方武侠和神话历史元素方面具有里程碑意义。特别是《缥缈录》中的朝代更迭和乱世背景与三国时期历史紧密相连,同时也体现了武侠世界中的“侠义”精神。尽管本文仅对该作品进行了初步而浅显的分析,但九州系列作品的宏大设定提供了广阔的研究空间,未来的研究可以深入探讨单个人物的叙事线索和背景,以提供更为精细的解读。
(作者单位:广州爱莎科学城国际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