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树昕
《墨子·备城门》记载的诸多守城、攻城器械是在前人实践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同时也给予后世以深远影响。它不仅表现在历代军事战争中对墨家城防术与战具的运用,还表现在后世兵书中对墨家攻防器械的大量记载。《备城门》中的云梯、连枷、连弩车、轒輼充分体现了墨家“兵技巧”的显著特征,汉唐宋乃至明清仍然受到武备重视,《备城门》兵器的军事技术应用水平及其史料价值非常重要。
墨家军事战术以“墨守”著称,根据相关史料大致可以了解各类器械的形制,结合其中一些器具后世运用实例,其中的云梯、连枷、连弩车、轒輼较为典型,不难发现墨家兵器发展水平亦即技术附加值大大超乎想象,其中所包含的史料价值给予后世以深远影响。
云梯
云梯是用于攀越城墙的攻城工具,《备梯》篇“云梯者重器也,其动移甚难” 相传第一架云梯是楚惠王为达到称雄目的命令能工巧匠公输般建造的,当时的名字叫做“钩援”。战国晚期云梯的形制大致可以从战国水陆攻战纹铜鉴的图案中略窥端倪,形制巨大,底部有轮,后面有一名武士推,梯身由三名武士托扛。战国时云梯由车轮、梯身、钩三部分组成。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状物,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
《淮南子·兵略训》高诱注说:“云梯,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汉代登高侦察敌情是云梯的另一功用。唐朝云梯较战国时期已有很大改进。《通典》记载“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上立双牙,有栝。梯长一丈二尺,有四,桃枕相去有三尺,势微曲,递互相检,飞于云间,以窥城中。有上城梯,首冠双辘护,枕城而上,谓之飞云梯。”唐代云梯的梯身(主梯)以一定角度固定装置在底盘上;在主梯之外,又增设一具活动的上城梯(副梯),其顶端装有一对辘轳,登城时可以沿着城墙壁面上下滑动,谓之飞云梯;云梯的底部则“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由于主梯采用了固定式装置,简化了架梯程序,缩短了架梯时间,活动的上城梯设计大大降低了云梯在接敌前的高度,攻城时只需将主梯停靠城下,然后再在主梯上架设上城梯,便可“枕城而上”,从而减少了敌前架梯的危险和艰难,同时又保证云梯在登城前不过早与城缘接近,免遭守军破坏。
宋代云梯结构改进更大,据《武经总要》所记,宋代云梯的主梯也分为两段,并采用了折叠式结构,中间以转轴连接,有点像当时通行的折叠式飞桥。同时,副梯也出现了多种形式,使登城接敌行动更加简便迅速。为保障推梯人的安全,宋代云梯将云梯底部设计为四面有屏蔽的车型,用生牛皮加固外面,人员在棚内推车接近敌城墙时,可有效地抵御敌矢石的伤害。
连枷
连枷,亦作“链枷”,是一种高效、省力的击打式脱粒农具,连枷的制作多因地制宜,以竹竿、木棍为材;分为两节,一为手柄,一为敲杆,其间靠擐轴结构相连接。一般手柄长150~250cm,敲竿长50~150cm。手柄粗细适当,既要便于手握,又要结实耐用;敲竿或为独棍,或由两根或数根竹条或木条并列组成,以麻绳或皮革绳条牢固地缚结起来。整体较为轻巧。在使用时,农民手持把节上下甩动,以敲杆打击谷物,然后扬场晾晒。连枷作为一种实用农具,其设计凸显出对功能性的强调,加之其制造简单、操作简便、适应性强,因此在古代中国使用十分广泛。
能够弯折的连枷作为武器用于守城是古人在实践中的创造,城墙守城人易遭城下敌人弓弩等远程武器的攻击,在女墙内不探身却可手持连枷以梢节拍击缘城墙而上来的敌人,这一妙用令连枷成为守城的利器。早在先秦时期,中原人民就采用了连枷用于守城,称之为“连梃”。梃意同棒。连梃一词最早见于《墨子·备蛾传》“二步置连梃”,每两步配置一个连梃以其密集火力击打敌人,由此可见,连枷已经是当时守城御敌的重要兵器。
从先秦至唐宋,連枷一直是中国人守城的必备武器之一,当敌人攀上城堞时,利用连枷利于自上向下击打的特点打击敌人头、手等部位。唐村佑《通典·兵典》:“连梃,如打禾连枷状,打女墙外上城敌人。”北宋《武经总要》:“手渐攀城,则以连枷棒击之。”宋朝连枷不仅是守城御敌的武器,而且成为重要的马上兵器,据《武经总要》记载:“铁链夹棒,本出西戎,马上用之,以敌汉之步兵,其状如农家打麦之连枷,以铁饰之,利用自上击下,故汉兵善用者巧于戎人。”戎人擅长骑马,手持连枷攻打敌人步兵,宋代官兵吸收后开始称“夹棒”,使用这种短兵器名闻遐迩的骁勇将军,一为吴逵,一为狄青,他们成功的战例成为后世研究连枷的佐证。宋代军队比试武艺增加“连枷”项目,考核标准与使“枪”相同。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三十二:“凡马上使枪,左右十刺得五中木人为及等,马上铁鞭、铁简、棍子、双剑、大斧、连枷之类并是一法。”明代“夹棒”依然是武术必不可少的器械,属“杂器”中的名流。到了清朝,“连枷”依然是武库中的必备器械。
连弩车
连弩车出自《备高临》篇,用于“备高临”,即抵御“临”的进攻,“临”最早出现于《诗经·大雅·皇矣》:“与尔临、冲,以伐崇墉。”《毛传》解释为:“临,临车也。”《孔疏》中说:“临者,在上临下之名。”叶山认为“临”是“攻城塔”,靠车轮行驶至城墙进攻守军。茅元仪《武备志》所载“临冲吕公车” 加以说明:是一种多层的塔楼型进攻器械,下面有两轴四轮,上有四层隔板,每层都有手持各种兵器的军士,而车的上层前端则有各种矛状兵器。战国时期的“临车”自然不可能拥有像“吕公车”这般庞大的体积与复杂的结构,但其基本构造与攻城方式必然是相通的。可以想象,在古代的攻城战中,这是一种很有攻击力的战具。
《墨子·备高临》篇中提及应对这种临车的便是“连弩之车”。“备高临以连弩之车,材大方一尺,长称城之薄厚。两轴三轮,轮居筐中,重下上筐。左右旁二植,左右有衡植,衡植左右皆圜内,内径四寸。左右缚弯皆于植,以弦钩弦,至于大弦。弩臂前后与筐齐,管高八尺,弩轴去下筐三尺五寸。连弩机郭用铜一石三十斤。引弦鹿卢收。筐大三围半,左右有钩距,方三寸,轮厚尺二寸,钩距臂博尺四寸,厚七寸,长六尺。横臂齐筐外,蚤尺五寸,有距,搏六寸,厚三寸,长如筐。有仪。有拙胜,可上下。为武,重一石,以材大围五寸。矢长十尺,以绳口口矢端,如戈射,以曆鹿卷收。矢高弩臂三尺,用弩无数,出入六十枚,用小矢无留。十人主此车”文中的“连弩之车”便是一种重型守城器械,《备高临》篇中对“连弩之车”从制造用材到结构尺寸再到实际运用都有详细的论述。首先,关于制造用材。原文提及两种制料:“材”与“铜”,“材”即木材,“铜”即青铜。木材的种类原文并无说明,关于青铜的使用“连弩机郭用铜一石三十斤”为所用青铜的重量,原文明确指出乃“一石三十斤”。青铜在连弩车中用以制造机弯机郭,前文已提到连弩车是用以抵御攻城之临车,而要破坏临车这般的大型器械需要机弩以更大的张力使得弩矢拥有更快的起始速度与更强的力道,这就远非木质机弯所能胜任的了,无形中便提高了对机弩自身材质的要求,所以墨家在此以铜制为连弩机郭,铜郭的加装不仅使弩车自身变得更为坚固,更提升了弩车对目标的破坏力。其次,关于结构尺寸。原文指出这种连弩车是“两轴三轮”,此处孙治让《墨子间诂》引俞樾言:“既为两轴,不得三轮,‘三当为‘四,古三、四字皆积画,因而致误。”应该是“两轴四轮”。弩车的轮子居于“筐”中,此外亦提及“弩臂前后与管齐,筐高八尺,弯轴去下筐三尺五寸。”“筐”孙治让疑为“车箱”,此连弯车有上下两个“筐”,“筐高八尺”当指上筐距离下筐的距离,换言之即为连弩车车身高度。关于“车弩”的记载,原文中说“以弦钩弦,至于大弦”,其中“以弦钩弦”中第一个“弦”孙治让释为“距”即“钩距”,在连弩之车中当起连接之用,先用“钩距”连接每一个弩的弯弦,然后再将这些弯弦分别连接在大弦之上,大弦发则各弦俱发,即为“连弩”。最后,关于实际运用。前文已指出这种大型的弩车是用以抵御“临车”攻城,一台连弩之车便需要十人同时进行操作,可见弩车本身结构庞大且操作复杂。同时它“用弩无数”,使用的箭长达“六尺”,并以轱辘卷收。这种大型的联排机弩的威力可以从后世兵家著作中看到:据唐李筌《太白阴经》记载,大型连弩机车的射程可达七百步之遥,连弩“所中城垒无不崩溃,楼橹亦颠坠。”更妙的是,巨箭箭尾还系有丝绳,发射之后可以回收。
连弩之车历史存在的真实性可从后世出土的简牍加以证明,尹湾汉墓简牍“永始四年武库兵车器集簿”有“连弩车五百六十四乘” 的记载,可见西汉时连弩车经过长期实战的检验,已经发展为数目庞大的国家常备武器。
轒輼
最早的轒輼车出现在春秋战国时代,既有防御能力而且装载容量大。《太白阴经·攻城具》载:“轒輼车,四轮车。上以绳为脊,犀皮蒙之,下藏十人。填隍推之,直抵城下,可以攻掘,金、木、火、石所不能及。”另《孙子·谋攻》:“修橹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轒輼无疑是一种攻城常见器械,有四轮,可人力推动,人藏车内,外覆皮革。因守城者多用弓弩等远射兵器,至城下亦有沙石雨之,所以攻城者为减少伤亡,兵士躲于轒輼内,向前推进。这一类的器械并不是十分复杂,但必须坚固,形状像一个活动的房子。木架粗大,木板厚实,外蒙生牛皮,以抵挡矢石的打击。轒輼车下面是空的,士兵藏在车里面推动着车前进,即所谓“上虚下实”。在《墨子·备水篇》中记载:“必善以船为轒輼。”“视水可决,以临轒輼,决外堤,城上为射扦,疾佐之。”
墨家通过能工巧匠的创造性劳动,将前人习用的器械加以改进并创制出了新的武器。通过他们在实战中创下的奇迹,从而在后世留下特殊美誉,并使其攻守城器具流传于世。《备城门》中诸多器械不见于《墨子》之前的典籍,而在后世的兵书中却能够经常看见它们的影子,这一事实充分证明了《备城门》中武器的史料价值以及墨家对后世的独特影响。
(本文系东北农业大学SIPT计划国家级创业实践项目“赫哲宝—少数民族文化价值创新工作室”(202210224105S)研究成果。作者单位:东北农业大学电气与信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