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铁轨上的荒草

2024-04-20 10:05许敏
莫愁·小作家 2024年3期
关键词:浦口马齿苋天桥

1

腊月二十三,风裹挟着冬雨,洒落江面。泛起的江浪没有波澜壮阔的轰然,只是静静萧瑟着。中山码头雄踞江边,宛若一座城堡。钟楼上的指针不停转动,划过岁月,100年来,看着浪花淘尽英雄,默守着南来北往的心事。

听中山码头的名字,便知它的来处。当年,孙中山先生在中山陵举行奉安大典。为了纪念中山先生,灵柩所到之处,均被冠以“中山”之名,所以南京有中山门、中山桥、中山路等地名,而灵柩登陆的码头就称作中山码头。

想起电影《花样年华》里的那句台词,“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在这里,不用问这样的问题,因为船票只需要两元钱一张,刷公交卡也行。只要你想,就可以一起走,去彼岸,去时光深处。

在南京长江大桥建成以前,中山码头是过江的主要通道。如今,一座座跨江大桥连通江南江北,江底隧道宛若游龙。这里似乎早已无足轻重,开始泛黄。加之江对岸的浦口火车站正在修葺,所以人迹寥寥,原本十五分钟一班的轮渡,现在一个小时一班。

我和友人买了中午十二点的船票,走过锈色的栈桥,夹在人群与车流中,在渡口等待轮船靠岸。过江轮走的是S形路线,因为停船和启航时,船头要冲着上游,否则船身被江水冲击着,是无法靠岸的。当轮船靠近时,汽笛声呜呜响起,像是声声召唤,使现代化的都市渐渐退场,一种怀旧的情绪涌上心头。上了船,我与友人坐在船头的位置,随着船行晃晃悠悠。江声浩荡,自眼前上升。

大江里流淌的是岁月,“一水牵愁万里长”,孙权经略吴地,东晋衣冠南渡,解放军渡江战役,无论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还是肝肠寸断、步步回眸的,都要在这江水边作个了断。船行江中时,友人念起了艾青的《盼望》:“?一个盼望出发,一个盼望到达。”多少人的出發与到达,被埋藏在浩渺的江波里。那些衣锦还乡,抑或铩羽而归的传奇,统统随着江水起伏着。

十分钟不到,轮船便已靠岸。一出船舱,踏上趸船,就像进入了另一番时空。我们刚刚渡过的,是自古以来的天堑啊!所谓的“大江南北”,光是念起来就气势磅礴,带着百代兴亡的沧桑,但真正渡江,也就十分钟的事儿。

2

出了浦口码头,就是1914年建成的浦口火车站。从前,铁路从天津一路南下,气吞山河,但到了江边就只能被生生截断,要在这里下火车,渡江去南京,再换乘往南的火车。所以,在当时,这里是北方人“进京”的必经之地。无论是炙手可热的政客商贾,还是渺若草芥的贩夫走卒,南来北往,都需要在浦口逗留中转。1929年,孙中山先生的灵柩从北京一路南下,也是在此出站停留,等待过江轮渡。当年停放中山先生灵柩的位置上,放了一个硕大的石制地球仪,成了浦口火车站站前广场上最醒目的标志。大球底部的基座上,雕刻着精美的忍冬花纹,纹样依旧,时光渐远。

天空中飘着细雨,我和友人走入站前广场的雨篷连廊,这座连廊从候车大厅的南侧直通浦口码头,在当年不仅方便了旅客在风雨中换乘轮船渡江,也为浦口火车站留下了一道颇具英式风格的建筑景观。灰蓝色的双柱拱形连廊有一些颓废与脏,戚戚然,却又很节制。在寒雨时站在雨篷下,很安心,很宁静。

浦口火车站已经停止客运整整二十年了,这里没有尘世喧嚣,时间停驻在过往的一个个瞬间里,一个个背影里。整座车站好似一个时空的缩影,主体大楼、售票楼、车务段大楼、电报房、英式仓库、浦口电厂以及机车库等建筑,都保存尚好。我对友人说,《情深深雨濛濛》《金粉世家》等电视剧,都曾在这里取景。友人没有搭话,他可能对电视剧的取景并不感兴趣吧!他只是注视着车站主体大楼房檐上的狗尾巴草。枯黄色的草在风中俯下身子,它懂得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我蓦然想起《古诗十九首》里的那句“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来兹,就是来年。对于狗尾巴草这种一年生的草木来说,一年就是一生,来年就是来生了。也许,前世我们也曾在这廊下避过一时风雨?会不会,我们此刻的足迹正与前世的足迹相交重叠着,却不自知?

有些问题没有答案,但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在此踏上那些历史人物曾经走过的路。太多的故事曾在这座现在看来小小的火车站里上演着。当然,最让人熟悉的莫过于朱自清的《背影》,父亲就是在这里,穿着深青布棉袍,努力地翻过月台,去买几个橘子……

3

待到雨停,我们就在大马路上走走停停。是的,车站旁的路就叫大马路。看似随意的地名里,藏着一份热闹与繁华,隔着百年时光,都能听到当年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南京特产,各地小吃,日常用品,在这里应有尽有。马路上旅客摩肩接踵,小店里大家谈笑风生。那时候没有手机,人们聚在一起,讲着各地奇闻逸事,评论着时局变幻,打发候车时间。虽然眼前,大马路上所有的店门都是关闭着的,人迹罕至。政府在一旁重新规划了一片街区,想要打造“老浦口1914商业街”,但尚未完工。

车站周围空空荡荡,街头巷尾弥漫着属于大寒时节的清冷。我们爬上天桥,看桥下的六股轨道交叉着向远处延伸。因为铁路道口经常要挡道,所以这座天桥是方便行人和自行车通过的。只是如今,车站都废弃了,天桥就更显得多余。或许,偶尔有货车通过,需要挡道时,天桥也是欢喜的吧!

天桥下,风吹过铁轨上的荒草,安静极了。一如这世间万事万物,终究会如梦境般消失。所有的过往,难觅对证。我们踏上枕木,想顺着铁轨向远处走走,可天寒地冻,又阴沉沉地飘起细雨,没走多远,就在风中折了回来。

原先纵横南北怎么都绕不开的浦口火车站,如今,想寻一处吃饭的地方竟不可得。顺着津浦路前行,路过浦口公园、公园汽车站,它们都是沉睡着的模样。走了一公里,遇见了一家主打经营川菜的馆子,算是浦口当地的老字号了。听说,当年建长江大桥的工人们很多都来自湖北和重庆,建桥花了八年,大桥建成后,这支队伍就留在了浦口,从此浦口多了一座“桥工新村”。不知道这家川菜馆子是否和重庆桥工有关,是不是他们用来慰藉乡愁的。

我和友人点了一锅羊肉汤,两个马齿苋包子。我喜欢那个马齿苋包子,倒不是因为它有多美味,而是因为我在南京城里,从没吃过这种用晒干的马齿苋与辣椒做馅的包子。第一次吃,新奇得很。在我的想象里,浦口火车站附近的饭店就应当如此,汇集全国各地的风味,好让那些风尘仆仆的旅客们在食物里触碰故乡,融化乡愁。

店门外,下起了雨夹雪,时光在风中无声流逝。我们喝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吃着马齿苋包子,聊起勃拉姆斯那些间奏曲中,忧伤而又如此纵情的温柔。车站里所有的出发与抵达,相聚与离散,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我们能做的,是如同车站大楼上的那几株狗尾巴草,在动荡中,抓住当下,用力地生活。

许敏: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家协会会员,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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