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驰
这是梁启超写给龙济光的一封手札,结合此文内容,当断为1916年1月8日所书,此时梁启超客居上海,向各地发出讨伐袁世凯的号召,而龙济光作为统领广东的军阀,却极忠于袁世凯。梁启超写此信时正是袁世凯宣布复辟不到一个月,而此信的内容也正是梁启超规劝龙济光反对袁世凯。
梁启超是在写此信的一年前,即1915年才在广州结识龙济光的,因为梁启超的声望,想必龙济光对梁启超也是恭恭敬敬。但是客气归客气,若用一封信来改变这位大军阀的政治主张,也不是简单的事。但这就是梁启超的胆识、才华、勇气,与那种深切的、对民族未来的忧戚与期望。
从历史来看,这封信只是表明了梁启超的“讨袁”决心,于龙济光却是没什么作用。所以,梁启超的这番劝告,再言辞深刻也注定不会让龙济光倒戈。
梁启超书此信札时43岁,正是为国为民四处奔走之时。作为深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与文学家,从此封信里就可以看出来,他的语言与文字是多么的富于感染力。梁启超从童年起就受过严格的书法训练与传统文化研习,自小就写得一手漂亮书法,但是对他的书法产生深刻影响的还是康有为。在康有为之前,中国传统书法都是以帖学为重,讲究线条的飘逸、灵动与秀美。康有为却大力提倡碑学,梁启超正是受到了康有为的这种影响,毕生潜心于魏碑,于书法上取得了很大成就。其实他的书法水准一点也不输于清代名家如邓石如、何绍基、赵之谦等,但是因为梁启超在历史上有着多重的身份,他在社会与历史领域中的盛名压过了其他领域,所以大家往往忽略了他在书法上的成就。这一点,康有为亦是如此。
梁启超以魏碑为主体构架,写出了自己独特的楷书风格,虽然他的书体与康有为都是出自魏碑,但是书法面貌还是有很大差别。康有为是气势舒张,字形多呈伸展态势,梁启超是字形内敛,却有刀劈斧凿之沉稳,肃穆中有静气。梁启超的楷书存世较多,也往往被人们收藏、研究,但是他的行书并不多见,而他此封笔迹属于中年时期的小字行楷,尤为罕见,颇具研究价值。从此封信的笔迹也可以看出来,他这一时期的书法,已经有了晚期书法的雏形,可以看出魏碑的影响。字形已经开始由长向扁过渡,介于碑与帖之间,很有意味。
此信未署名,只在信封中标明“任缄”,因梁启超字任甫,亦号任公。另外,他在此信的最后只写了“一月八日弟名心叩”,旧时书信往来,有时候不方便,或是不愿意署自己的名字,而又知道收信人会清楚自己是谁,则会写“名心”,意思是“我的名字咱们心里知道”,可见古人文字礼仪与趣味。梁启超的许多书信都是这么署名,例如在《梁启超书信集》收录的“致孙中山函三件”中,有两封都是以“弟名心叩”代替署名来结尾的。所以,中国文字的书写意趣,往往也要和文字特殊的指代与寓意结合起来,才能恢复它们在历史长河中不断闪耀的魅力。
(作者系天津美术馆馆长,原文有删改,题目为编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