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希璐(南京理工大学 设计艺术与传媒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4)
周 颖(东南大学 建筑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6)
近年来,随着人均寿命的延长以及出生率的降低,我国的老龄化程度不断加剧。据统计,2020年末我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已达2.64亿人,约占总人口的18.7%;[1]预计至2050年,我国60岁以上的老人将达4.83亿人,届时将占总人口的33—35%。众所周知,老年人口的快速增加会给社会带来方方面面的挑战;其中,如何妥善安置数量庞大的老人,为他们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与相关服务尤其值得我们关注。
当前我国虽然初步确立了“以居家养老为基础、社区服务为依托、机构养老为补充”的指导思想,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要有效落实这几种养老模式,实际上仍然存在许多难以克服的障碍。首先,对于居家养老来说,在家庭核心化与少子化的当下,随着家庭规模不断缩小,居家老人越来越难从亲属那里获得有效的照护;其次,对于机构养老来说,在短时期内无论建设相当数量的护理设施还是配置足够多的合格照护人员都是不现实的;最后,当前我国的社区养老,大体上仅停留在通过住区养老配套设施来提供日间乃至夜间服务的层面,这对老人来说,无论是身体上的照护还是精神层面的满足,都是远远不够的。
在此背景下,源自美国的退休社区(Retirement Community)日益引起业界的重视。所谓退休社区,通常专指为一定年龄以上的老人建设的老年社区,社区里除养老住宅外,通常还配有丰富的生活、娱乐、健身等设施。美国老人爱好结社,一般不与子女住在一起,相当数量的老人在退休后选择移住到生活成本低或生活环境好的住宅生活。而生活在退休社区的老人,主要通过积极参与各项活动来充实晚年时光,并在彼此的共同生活中培育对社区的归属感、发展相互间基于信任的互助关系。研究表明,退休社区中老人的生活质量、健康状况及人均寿命均显著高于美国平均水平。[2-3]可以说,退休社区不仅充分体现了美国老人崇尚独立的生活方式、老后亲子分住的家庭观,以及自由结社的社会观,还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们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退休社区又可分为活跃退休社区(Active Adult Retirement Community,简称AARC)及持续照护退休社区(Continuing Care Retirement Community,简称CCRC)两类。其中AARC一般面向55岁以上的低龄老人,以提供丰富的生活型服务为宗旨;而CCRC主要面向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除生活型服务外,还提供相应的照护与医疗服务,直至为老人送终。自1960年建于亚利桑那州的太阳城(Sun City Arizona)开始,经过近60年的发展,美国目前拥有退休社区共计5000余所,可以说深受市场欢迎。据不完全统计,已建和在建的退休社区总户数达233.5万户,而2021年美国55岁以上的人口达到98.7百万(图1),[4]估算大约会有3%—4%的老年人住在其中。与其他居住型老年设施相比,退休社区的单元总数占比约43%,其中AARC占比接近三分之一(图2)。①数据整合自“ A CCRC Deep Dive: Yesterday, Today & Future Outlook ”和“ Life Plan Community Occupancy ”两份行业报告,参见https://cdn.ymaws.com/www.leadingagetexas.org/resource/resmgr/Annual_Meeting_&_Trade_Show/2016_AM_&_TS/AM_Education/3D_-_PPT.pdf, https://www.ziegler.com/media/w2hbsugi/sl_znews_032023.pdf.在美国退休社区风潮的带动下,包括中国、日本等国在内的东亚地区,近年来也出现了不少冠以健康小镇或生涯活跃街区之类名称的老年社区。有趣的是,这些养老住区虽多标榜是各种版本的CCRC,但在很多方面其实更接近AARC。
图1 2021年美国人口结构
图2 美国居住型老年设施单元数量
然而,当前学术界对于AARC建设现状的研究主要局限于太阳城(Sun City)或群村(The Villages)等大型社区,[5-7]但对美国AARC的全貌缺乏全面系统的梳理,因而国内业界对美国众多规模不等、形式各异、服务内容千差万别的AARC缺乏必要的认识,以致实践中出现了许多不顾国情的片面照搬,甚至产生了不少淮橘为枳的教训。为了充分借鉴美国AARC的建设经验,本文对2023年8月前进入美国养老市场的全部3251所AARC进行了比较全面翔实的数据分析,重点考察各类AARC的规模、分布、社区性质、演进规律,以及区域特征。进而挖掘中美在民族特性、社会经济水平,以及文化认知方面的差异,结合中国的国情、经济发展水平,以及社会保障制度,进行综合分析和比较权衡,探讨我国老年社区建设理念和规划设计的关键要素,为我国相关老年社区开发建设提供借鉴。
结合自我成熟时间表、心理活动与社会任务,埃里克·H·埃里克森(Erik H Erikson)将人生划分为8个心理社会发展阶段,将老年阶段定义为“成熟期”,其特征包括“对人生偶然性的认知、负责任的放弃能力、对人生的总结性把握以及非固执与超越性”,[8]形成一种认同、超越和完全性。同时期,美国老年学家罗伯特·哈维赫斯特(Robert Havighurst)强调老年人在社会中建立和维护有意义的联系的重要性。这种联系提供情感支持,减少孤独感,并促进心理健康。通过参与社交活动和保持社会联系,老年人可以替代工作角色,增强快乐、自我价值、效能感和幸福感,有助于延长寿命。[9]在2002年,世卫组织提出“积极老龄化”理念,鼓励老年人积极参与社会、经济、文化、精神和公民事务,目标是提升心理健康和社会联系的重要性,与身体健康同等重视。[10]综合以上理论和提议,传统的被动养老方式难以满足老年人的心理与精神需求。因此,应倡导促进老年人的主动性与积极性,鼓励他们以积极态度迎接老年时光,探索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在1887年,社会学家费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önnies)首次提出了社区(Gemeinschaft)概念,将其定义为基于共有的本质意识的自然社会,这种社会结合了地理位置、精神价值和血缘关系的共同体。[11]随后的社会学研究进一步深化了对社区的理解,确认其核心特征包括居住在同一地理区域的人们以及他们共享的文化和心理联系。这种定义强调了社区内部通过紧密的人际关系构建的共同体感,其中居民之间的相似性感知促进了情感、认同感和信任的形成。社区对于退休老年人在获得归属感方面起着关键作用。退休不仅意味着从劳动力角色的退出,还可能伴随身体健康的下降和负面情绪的增加。与壮年人群相比,老年人更易通过邻里、教会、地方报刊及社区组织等建立归属感。[12]社区的共同体支持有助于他们建立良好的社会联系和人际关系,实现更丰富的生活。因此,社区对老年人的意义不仅在于提供舒适、安全,以及各种支持性的居住生活环境,还在于促进关爱与尊重,以及自我肯定感、成就感和归属感的培育。随着时间的推移,社区提供的照护服务(Community Based Care)也经历了长足的发展,包括社区内的照护服务(Care in the Community)和社区互助照护服务(Care by the Community)两个维度。[13]这表明不仅由社区中的各类设施提供照护服务,还在于社区成员间的相互关怀与支持。这里的“Care”超越了服务本身,强调在日常生活中建立信任和互助的重要性,如体现在日常的关怀,如街道上的友好问候、紧密的社交联系,以及志愿者对社区的贡献和对共同利益的维护等方面。因此,依托于社区的养老逐渐转变为一种通过充分挖掘社区内部各种资源,对居民进行共同照护与关怀的综合性策略。
AARC通常被看作是基于共同兴趣、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生活方式社区(Lifestyle Community),居民通过分享相同的兴趣和生活方式建立紧密的社交关系。[14]对老年人来说,追求积极的社交体验是他们选择居住在AARC的一个重要原因。[15]AARC旨在创造一种积极、独立的养老生活方式,鼓励老年人积极参与活动和建立友谊,同时通过志愿活动增加精神上的满足。AARC提供的不仅是住宿和设施,更重要的是提供一个充满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共同体环境,确保基本生活需求的同时,也提供心理和精神上的支持,能够促进紧密邻里关系的形成和社区文化的发展。作为实现“在地养老(Aging in Place)”的措施,AARC的本质已经演为“在社区养老(Aging in Community)”。
当前,关于美国AARC产业的详细数据不足,这限制了学术界和行业内对其发展状态的全面理解。为了克服这一数据缺失的挑战,可以通过分析二级数据来弥补这一空缺,即利用已经由其他来源收集并整理好的数据,这包括政府机构发布的数据,以及其他公开可获取的第三方数据。[16-17]基于该研究手段,本文通过搜集和分析与美国AARC相关的现有二级数据,提供一个关于美国AARC产业现状的全面视角。
具体分析步骤如下:首先,从广泛的资源中搜集了关于美国AARC的二次数据。这些资源包括政府网站(如美国国家统计局和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国家组织与机构(如美国退休人员协会和美国住房和城市发展部)、领先的退休社区开发商(如Del Webb和Pulte Homes)、专业服务网站(如55+居所55places.com和老年生活seniorliving.org),以及权威研究数据库(如Web of Science和Scopus)。在搜索过程中,我们使用了包括“活跃退休社区”“55+社区”和“生活方式社区/村庄”在内的关键词。
截至2023年8月底,经过数据清洗和匹配,记录了全美共3251所AARC的详细信息,包括地址、建设时间、户数、户型、年龄限制和开放程度等。分析包括两个主要方面:一是使用SPSS软件进行定量分析;二是将地址数据转换为GPS坐标,结合气候分区和各州税收数据,在地图上展示AARC的分布情况。使用核密度工具来识别不同开发阶段AARC的发展趋势。通过空间自相关工具Moran’s I指数分析AARC在全局区域内的空间相关性趋势和差异,来判断AARC的地理空间的聚类模式,以及利用局域关联指数Getis-Ord Gi⋆来确定不同空间位置的AARC高值簇和低值簇的分布,从而绘制出AARC的局部聚集特征。
(1)社区规模
AARC的社区规模差异显著,从最小的7户到最大的70000户不等,平均社区规模约为535户,显示出较高的变异性,变异系数为3.333。对于社区数量与户数的分布进一步分析显示(图3),社区数量在50—100户区间最多,达到460所,随着社区规模的增加,社区数量总体呈现逐渐减少的趋势。然而,在1001—2000户区间,社区数量再次增加到254所,之后数量急剧下降,超过20000户的社区仅有3所。从社区户数的角度来看,1001—2000户区间的社区总户数最多,达到352467户,甚至在超过20001户的社区总户数也高达134257户,表明虽然小规模AARC的数量较多,但大规模AARC在总户数上占有显著优势。
图3 美国AARC的社区规模及其分布
(2)地理分布
如图4所示,用大小不等的圆圈将不同规模的全部3251所AARC表示在美国地图上,AARC分布呈现出显著的地理特征,主要集中在东海岸、西南海岸和中南部地区。根据气候分区,48%的AARC及其69%的户数位于阳光带,表明温暖和充足阳光的地区对AARC极具吸引力。相比之下,霜带仅包含19%的社区和7%的户数。如图5所示, AARC的地理分布与当地老年税收政策紧密相关。美国各州的老年税收状况大致可分为五种类型,从最友好到最不友好。[18]数据显示,大多数AARC和户数集中在对老年人税收较友好的州,占51%的AARC和55%的户数,而税收政策较不友好的州仅占23%的AARC和13%的户数。值得注意的是,尽管纽约州东北部的税收较高且气候较寒冷,该地区仍有一定数量的AARC建设;而西南部的加州和亚利桑那州,尽管其对老年人的税收政策不太友好,但得益于宜人的气候条件,该地区建设了大量的AARC。这一分布模式反映了气候条件和税收政策对AARC选址的双重影响。
图4 美国不同气候带的AARC的户数与数量
图5 美国不同老年税收政策州中AARC的户数与数量
(3)社区性质
AARC的性质涵盖户型、年龄限制和开放程度等方面。根据户型,AARC分为住宅型(独立住宅、联排住宅或活动板房)、公寓型(共有或私有公寓)和混合型。基于年龄限制,AARC被分类为无限龄(不设年龄门槛,建议老年人入住)、宽松限龄(入住年龄低于55岁,例如50岁或45岁)、55+限龄(入住年龄须在55岁以上)和严格限龄(入住年龄在60岁或62岁以上)。开放程度上,AARC分为开放式和门禁式。
AARC的这些属性与社区规模相关联。为统计方便,AARC被进一步按社区规模分为四类:200户以下、201—500户、501—1000户以及1001户以上。图6统计了不同社区规模、户型、限龄条件,以及开放程度的AARC社区户数、数量及所占比例。结果表明:尽管200户以下的社区数量占半数以上,1001户以上的AARC却占总户数的60%,指出大规模AARC在美国占主导地位。大多数AARC为住宅型,55+限龄社区占绝大多数,而开放式AARC在数量上超过门禁式,但门禁式AARC在户数上略多。这些分析结果展现了AARC在规模、户型、年龄限制和开放程度等方面的多样性,并凸显了市场中占主导地位的AARC类型。
图6 不同社区规模、户型、限龄条件以及开放程度的AARC社区户数、数量及所占比例
进一步的统计分析揭示了AARC的社区性质,包括户型、年龄限制和开放程度随社区规模变化的趋势(图7)。分析结果显示,社区规模增大伴随着住宅型和公寓型社区的减少及混合型社区的增多。此外,较大规模的社区倾向于采用无限龄或宽松限龄条件,而55+限龄和严格限龄社区在较小规模社区中更为常见。在开放程度方面,较大规模的社区多采用门禁式管理,而开放式社区在较小规模社区中更普遍。这些趋势反映了随社区规模变化,AARC的设计和运营策略呈现出明显的适应性和多样性。
图7 社区户型、限龄条件以及开放程度随社区规模的变化规律
(1)建设历程
通过以十年为单位统计美国不同历史阶段新建AARC数量,并应用250km为搜索半径的核密度分析,探讨AARC在州级尺度①以全美50个州的平均面积作为参考,当核密度分析搜索半径为250km时,搜索范围大概能够覆盖一个州。下的聚集模式。核密度分析结果(图8)以深浅色阶显现,揭示了AARC密集程度,其中颜色越深表示区域内AARC越密集。分析表明,1970年以前,新建AARC主要集中于美国西南、东南和东北地区。然而,从1970年开始,西南部的开发强度有所下降,而东南部保持相对稳定的开发态势。西南部由于地广人稀,AARC的开发往往基于现有社区向周围扩展。在2001至2010年期间,新建的AARC主要集中在经济和文化较为发达的纽约地区及东部从弗吉尼亚州至亚特兰大一线。自2011年起,新建AARC趋势延续,并在德州南部等地区首次观察到聚集现象。
图8 不同时期新建AARC的核密度分析
(2)规模特征
图9展示的数据揭示了美国不同历史时期新建AARC的数量及户数变化。2001年之前,新建AARC数量稳步上升,2001至2010年间,社区数量的增长尤为显著,之后略有减少。尽管2000至2009年间新建AARC户数达到创纪录的37万户,其他时期新建户数大致保持在25万户左右。此外,随时间推移,新建AARC的平均户数呈现下降趋势,小规模社区的比例逐渐增加,这一点从图10和图11中均可观察到。这些趋势反映了AARC开发在规模和户数方面的时间演变特征,指向了市场偏好逐渐向小规模社区转变的现象。
图9 不同历史时期新建AARC的社区数量与户数
图10 不同历史时期新建AARC的平均户数
图11 不同规模AARC的数量随时代的演变
(3)时代特征
图12的分析展示了随时间变化,AARC的户型、年龄限制和开放程度等特性的演变趋势。总体而言,在新建的AARC中,住宅型和55+限龄社区的比例逐年增加。在2000年之前,门禁式社区的增长速度较快,而进入2000年后,尽管新建的门禁式社区户数保持了稳定的优势,但在数量上略微落后于开放式社区。这一趋势反映了随着时代发展,AARC的开发特性在适应市场需求和居民偏好方面的变化。
图12 社区性质随时代的演变
(1)热点区域
为确定AARC建设的热点区域,首先应用全局Moran’s I指数分析,以探索AARC在全美范围内的空间自相关性,进一步通过局域关联指数Getis-Ord Gi⋆辨识AARC高值簇和低值簇的空间分布。以大都会统计区(MSA)①美国有939个大都市统计区(Metropolitan Statistical Area,简称MSA),参见:O§ce of Management and Budget (OMB)。由于全美AARC中有99.63%所(户数占比98.62%)位于MSA中,因此将MSA作为统计单元来分析计算。为统计单元,分析显示全美AARC的全局Moran’s I指数为0.049173,正态统计量z值为5.191696,且在0.01置信水平上显著(z>2.58),表明AARC分布在空间上具有明显的聚集模式,非随机性分布。根据热点分析(图13),AARC在美国表现为“多核散布”的热点区特征,尤其集中在纽约州南部与新泽西州、加州南部、亚利桑那州南部及佛罗里达州沿海等地区,反映出在东北、西南、东南地区的空间聚集趋势。纽约等地区因其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中心地位而特别受到关注;河滨等地区域和凤凰城等地区域以其良好的气候和社交环境吸引老年人;而佛罗里达州的几个地区如群村、坦帕等地,以及迈阿密等地则因娱乐活动丰富和海岛气候,成为候鸟型老年人的首选。
图13 基于MSA计算全美AARC分布的Getis-Ord Gi*热点图
(2)建设规模
热点区域内的AARC总计858所,总户数达802788户,分别占全美总数的四分之一以上和近一半的规模。图14统计了各热点区AARC户数与数量,具体来看,东北地区和佛罗里达州迈阿密等地的AARC在建设规模上显著领先,分别达到12万户和18万户,展示了这些地区密集的开发程度。相较之下,亚利桑那州南部虽然总户数达到16万户,但其社区数量较少,说明该地区倾向于开发大型AARC。其他热点区域的AARC规模普遍在5万至7万户之间,显示出相对均衡的发展态势,而特别是佛罗里达州的群村地区,尽管仅有3处AARC,却以超大型社区为主。从图15各热点区的平均建设规模来看,群村地区的AARC平均规模超过2万户,而其他热点区域的平均规模则在几百至2千户之间。
图14 各热点区AARC户数与数量
图15 各热点区AARC的平均规模
(3)区域性质
图16对热点区域内不同历史时期新建的AARC户型、年龄限制和开放程度进行了统计,揭示了区域性特征的差异。东北和西南地区的AARC主要呈现住宅型,与全国总体趋势一致,而佛罗里达州则展示出公寓型和混合型社区的较高比例。在年龄限制方面,东北和西南地区的AARC主要为55+限龄,与全国趋势相符;佛罗里达州的部分地区,如迈阿密和坦帕,亦符合此趋势,但其他地区出现了较多的无限龄社区。就开放程度而言,东北地区的开放式AARC数量较多,与全国整体情况一致,而其他地区则主要以门禁式为主。
图16 各热点区不同历史时期新建AARC的性质
美国AARC的共同体构建深受其社区属性的影响。首先,“限龄”政策的设立体现了美国老年人对横向社交关系的重视,这种偏好根植于美国普遍的核心家庭模式,其中家庭结构以夫妻为中心,子女成年后通常独立于父母生活。[19]此外,身处一个民主国家,老年人通过积极的社交和互助活动来弥补可能出现的孤立和独立性受威胁的状态,反映了社会对同龄人社交联系的重视。这些文化和社会背景促成了社区中“限龄”现象的出现。
尽管美国社会极度重视个性化表达,但同样高度重视契约和规则。美国的社会组织模式,以“俱乐部”为体现形式,建立在独立个体之间的契约关系上,[20]这种模式在住房开发上体现为共有利益开发(CID)模式。在这种居住模式下,入住者通过签订契约成为AARC的一员,并在入住后遵守社区的管理制度。此外,作为一个多种族构成的移民国家,美国的居住模式也反映了不同种族和社会阶层之间的差异,这些差异在居住水平和空间位置的不平等以及居住分异方面表现得尤为明显。在此背景下,AARC通常采取门禁式封闭状态,或通过统一的建筑风格和有组织的巡逻来营造排外的氛围,以考虑到年龄和安全因素。
随着AARC社区规模的增大,社区需要配备更加完善的设施,实现社会或功能的相对独立。与此同时,随着规模的缩小,AARC社区越来越趋向于舒适度与开放度的兼具,采用不设置门禁的老年人专用组团,或将整体规划作为社区的一部分,与其他居民共享设施。但无论规模大小,这些社区都坚守着营造和维持共同体理念的根本原则。
在全球范围内,澳大利亚、英国和日本等国家享有相对完善的全民医保或介护保险体系,这些国家的政府机构承担了大部分医疗支出,为老年人提供良好的医疗照顾。退休社区在这些国家仅是养老居住方式的一种补充,具体表现为澳大利亚约有2300所退休社区,但规模大多不超过100户,①英国有183个退休村,每个村规模不超过100户。参见:housingcare.org英国的退休社区(村)数量相对较少,②澳大利亚约有2300个退休社区,居住者约184000人,平均每个社区80户。参见:propertycouncil.com.au, grantthornton.com.au而日本则继承和发展了若干生涯活跃街区。与这些国家相比,美国的医疗系统整体排名较低,联邦政府的医保覆盖率较小,保费较高且医疗效率较低。在缺乏全民医保与介护保险的情况下,得益于较高的经济发展水平、多样的老年可支配收入,以及庞大的养老金规模,美国老年人往往更倾向于选择抱团养老的方式。
美国AARC的共同体构建在多元文化的背景下,通过限龄政策、门禁管理或规模调整等社区属性的精心设计得以体现,满足了老年人对横向社交关系的需求,同时反映了对契约和规则的重视。这种独特的居住模式,不仅为老年人提供了一个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而且通过促进社交互动和文化表达,增强了社区成员之间的归属感和社会参与感。通过详细分析美国AARC的发展背景、社区属性和居住策略,可以看出,其成功不仅在于满足了老年人居住的物理需求,更重要的是满足了他们的社会和心理需求。AARC作为一种特殊的共同体,其设计和管理模式反映了美国社会对老年人生活质量的高度重视,以及对独立、自主和社会参与价值观的坚持。
中国的老年社区建设需要在传统家庭关系和居住方式的演变中寻找平衡。中国社会传统上基于“直系家庭”和“血缘原则”,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逐渐融入了一些西方社会的“横向”元素,如向“核心家庭”及“契约原则”的过渡。随历史和社会的变迁,这一转变体现在老年人与子女同住的比例减少,夫妇核心家庭比例增加;[21]同时老年人之间的信任关系得到加强,尤其是在文化水平较高的老年人群体中,他们更容易与同龄人建立持久的联系,如通过同乡会这样的组织形式。尽管历史事件曾经对中国的民族自信和社会凝聚力造成影响,导致社会信任感有所下降,但中国作为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其在有限的空间内维护了民族团结和社会的和谐共处,展示了其社会的高度包容性和复原力。这种对内聚力和社会稳定的持续重视,为老年社区建设提供了坚实的社会文化基础,使其能够在尊重传统的同时,吸纳和融合新的居住理念和社交模式。
在中国,老年人的居住模式趋向于夫妇核心家庭,同时横向社交关系的重要性日益增加,这为老年人与其他非亲缘关系的年龄群体互动提供了基础。中国的经济水平虽与美国有所不同,但正处于稳步上升的趋势。在这一背景下,养老服务业成为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多数中国老年人的社会保障依赖政府,养老金由政府统筹发放。个人税收递延型商业养老保险的引入,[22]预计将提升个人养老金规模,扩大老年人的收入来源。
当前,中国已建成的老年社区面临入住率偏低、选址过远、定位高端且覆盖面窄等挑战。居住于这些社区的老年人虽展现出强烈的抱团养老意愿和积极参与志愿工作的态度,但社区的入住率仍难以充分满足老年人积极养老的需求。因此,在探讨老年社区建设理念和规划设计关键要素时,需结合中国的国情、经济发展水平及社会保障制度进行分析。
针对中国老年社区的建设,关键要素包括将社区视为生活共同体,培育居民对社区的归属感,建立基于信任的互助关系以及实现对居民物质和精神层面的照护。此外,对“在地养老”的理解应广泛,不局限于原居地养老,考虑老年人可能的迁移选择以及社区所在地区的环境吸引力。鉴于中国的政治体制和社会经济状况,老年社区建设应采用多种模式并存的策略,考虑政府主导、项目主体经营的模式以及多样化的市场细分,满足不同老年人群的需求。
在规划要素方面,建议在生活成本较低的地区优先建设老年社区,考虑城郊、中小城市和小城镇为潜在选址,以降低居住成本并促进地区经济发展。同时,社区规模的设计应灵活,根据具体需求确定,考虑提供高密度住房以促进社交,同时采用门禁式社区设计以提高管理效率和应对紧急情况的能力。此外,考虑到“限龄”问题时,应综合考量社区治安、居民隐私和生活成本等因素,平衡不同年龄层之间的互动和共存。中国的老年社区建设还应考虑到中国特有的文化背景和社会结构,促进多代共居的可能性,同时在一些社区内设置一定比例的老年人住宅,以保证老年人群体的特定需求得到满足。在“限龄”较低的社区内提供更多的儿童娱乐项目,有助于平衡社区内不同年龄层的比例,促进社区内部的和谐与活力。
通过对美国AARC的全面分析,本文不仅深入探讨了这些社区如何重塑老年人的“共同体”意义,还考察了它们的分布、规模、性质、演进及区域特征。本研究采用了二级数据分析方法,搜集和处理了涵盖AARC建设时间、地址、户数、户型、年龄限制、开放程度等的广泛信息,结合气候分区和税收政策,通过SPSS和ArcGIS工具进行了定量分析和空间分布研究。这一过程不仅为我们提供了AARC产业现状的全景视图,也揭示了其发展的共同性和多样性。本研究揭示了AARC在促进老年人积极老龄化、建立归属感和社区互助关系方面的重要作用,同时也指出了其在管理、医疗支持、社区融合等方面面临的挑战。
结合中国老年社区建设的现状和需求,本研究提出了将社区视为生活共同体、优化养老服务设施配置、考虑多代共居可能性等建议。针对中国的老年社区建设,关键在于找到传统家庭关系和居住方式演变之间的平衡,吸纳和融合新的居住理念和社交模式,同时应紧密结合国内的社会经济发展状况、老年人的需求和期望以及中国特有的社会文化背景。通过借鉴国际经验并结合本土实际,中国可以开辟适应老龄化社会需求的新路径,为老年人提供一个更加充实、健康和快乐的生活环境。
图表来源:
图1 依据参考文献[4]绘制
图2 依据脚注①绘制
图3-图16 作者自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