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亮 巫昂
唯身体,伪身体,超身体
——巫昂诗法三种
为了稍微往细了说清巫昂,笔者杜撰出来三个术语,亦即“唯身体叙述 ” “伪身体叙述”和“超身体叙述”。于诗人,这是三种“叙述模式”;于笔者,这是 三种“批评工具”。来读《夏至》:“让我跟我的那个内在你/小待片刻/深不可测 的片刻”。“我”和“内在你”,也会牵手,也会翻脸,故而呈现为“不同模式”,也就 适用于“不同工具 ”。“这种模式 ”会牵扯出“那种模式 ”,“这种工具 ”会替换掉 “那种工具”。诗人怎么说?“你只想要成型的肉、完整的骨架,而不要杂质,不 要溃烂的组织,不要濒死的细胞,不要玻璃碴与被污染的水源,这是绝无可能 的,事实就是如此,本来就是如此。”话里面,还有话 。那是什么话?“你只想要 成型的肉、完整的骨架,而不要滚烫的灵魂,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实就是如此 , 本来就是如此。”有了这个前提,可以来谈巫昂。所谓“唯身体叙述”,意在满足 通俗意义上的“读者期待 ”,于诗人,乃是色情到绝地反击的“叙述模式 A”,于 笔者,乃是最不要脸、最不负责任的“批评工具 A”。来读《像遗书一样》,如果 不看题目,只读正文,就可立马判定此诗采用了“叙述模式A”;如果先读正文 , 再看题目,我们就会陷入巨大的两难——“遗书”只是一个“喻体”,那么“本体” 是“洞穴 ”还是“火光 ”呢?如果是“洞穴 ”,那就意味着“我 ”给“你 ”留下了“遗 书”;如果是“火光”,那就意味着“你”给“我”留下了“遗书”。当我们烧脑于此 類问题,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诗人已经收回了“叙述模式 A”,我们已经放开了 “批评工具 A”。这是诗人的“声东击西 ”,也是我们的“手忙脚乱 ”。此其一 也 。所谓“伪身体叙述”,意在调侃通俗意义上的“读者期待”,于诗人,乃是坏 笑到花枝乱颤的“叙述模式B”;于笔者,乃是最擅长捉迷藏、最走心的“批评工 具B”。来读《乳房》:“在镜子前,经前/它们微妙地膨胀/从一对柔软的器官变 成两个思想家/两人在对话,越靠越近/互称总统和首相/它们甚至谈到伊拉克和巴以冲突/以寻求相应的解决方 案 ”。油腻的男读者啊,你是要“身 体 ”吗? 这就是 ,“乳房 ”就是“身 体 ”。“乳房 ”是一个本体,“思想家 ” 是一个喻体,从本体到喻体,诗人开 了一个大玩笑 。在开这个大玩笑之 前,此诗采用了“叙述模式 A”;在开 这个大玩笑之后,此诗采用了“叙述 模式 B”。故而此诗很快就从“色情 之诗 ”写成了“时事之诗 ”,就从“形 而下之诗 ”写成了“形而上之诗 ”。 我们读毕全诗前两行,就拿起了“批 评工具 A”;读到第三行,就扔掉了 “ 批评工具 A”,拿起了“批评工具 B”;读完末四行,已经羞愧于曾经拿 起过“批评工具A”。可见“批评工具 A”,在什么时候,都是个烫手山芋 呢 。这是诗人的“恶作剧 ”,也是我 们的“哑巴亏 ”。此其二也 。 所谓 “超身体叙述 ”,意在提升通俗意义 上的“读者期待 ”,于诗人,乃是高尚 到正襟危坐的“叙述模式 C”;于笔 者,乃是最易碎、最不能乱开玩笑的 “批评工具 C”。来读《瓷器》:“即便 在床上,亲爱的/我依然会保持着自 己的真知灼见/这一柜子瓷器/不会 因为倾斜而破碎/瓷器和瓷器之间 的缝隙/是鸟的居住地 ”。油腻的男 读者啊,你是要“身体 ”吗? 唉,这次 没有“身体 ”,但是有“床 ”,而且还有 “ 亲爱的 ”。我们读毕全诗第一行 , “身体”没有出现,“叙述模式A”有可能即将出现;读到第二行,“批评工具A”已经派不上用场;读完末四行 , 已经羞愧于“批评工具B”过于粗糙 , 而“批评工具C”来得不够快捷、不够 坚决、不够堂堂正正 。可见“超身体 叙述 ”,已是“反身体叙述 ”。这是诗 人的“针尖上跳舞 ”,也是我们的“门 缝里看人 ”。此其三也 。还可参读 《青年寡妇之歌》《生肉》《也许我们 都被骗了》《词》和《鸡》。“唯身体叙 述 ”是挑衅,“伪身体叙述 ”是躲闪 , “超身体叙述 ”是建设,当诗人冒犯 着“ 旧伦理 ”,她或已锻造了“新伦 理 ”。从“青春期 ”,到“更年期 ”,诗 人写下的全部作品,她曾自称为“冰 与火之歌 ”。所谓“火之歌 ”,大约是 指“爱欲之歌 ”;所谓“冰之歌 ”,大约 是指“ 自由之歌 ”。那么,气温降到 了什么程度呢?取读其诗文就可知 晓——或为“零下十五摄氏度 ”,或 为“零下二十五摄氏度 ”,或为“零下 二十八摄氏度 ”,或为“零下三十八 摄氏度 ”。巫昂怎么说?“迅疾的青 春期之后,迎来了冰山的缓释。”霍 俊明怎么说?“当她说出‘余生可待 的时候,我们必须对之报以某种敬 畏。”“爱欲 ”,从来不会被热毙;“ 自 由 ”,但愿不会被冻死 。 明乎此,我 们或有资格,来读巫昂的杰作《寒 流》:“我只想做一个好女人、好妻 子、好妈妈/但寒流逼死海鸥/我只想 努力做饭不愿明辨是非/但寒流逼 死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