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与我

2024-04-18 22:07张浅潜
青海湖 2024年3期
关键词:昌耀德令哈玉树

张浅潜

我走在大地上,用精神丈量着大地的广阔。

——题记

昆仑琐记

这是荒漠中一个有着古怪意境的盆地,这是一个北通敦煌、东去柴达木的地方,这里成为我的第二故乡。

如果住在某一个地方,就能把那里当作自己的故乡的话,那么我可算作  半个青海人 。虽然我不会讲那里的话,也没有在那个地方真实地留下我青  春的明证,不过忆起往昔,和它认识的那段时间是我绚烂时光中最温暖的记  忆 。 当珍藏在我记忆中那些令人回味的生活如在秋天淡淡散去的蒲公英消  失得无影踪的时候,它们的种子却落在松软的土地上 。虽然我和青海如今  已各自天涯,但那些美好的感情就像电影中一个个无法忘怀的画面,回想起  来,一切是那么清晰,仿佛一切都在昨日 。青海是我的家,那里是我长大的  地方,是我总会向人介绍的家乡 。它与我的来历有关,就像画布上的背景, 衬托出整个的我 。那儿有爱我养我的父母和一起长大的弟兄,有我破旧的  自行车和一捆捆被遗忘的日记簿 。那儿留下过我整个学生时代最美好的时  光 。在看不到天空的小煤窝房里,我那生锈了的乐谱架是否还在黑暗的角  落叹息,为我感伤;还有我的小提琴、那架刻有我名字的黑钢琴、垫着白色隔音板的练琴房,从何时起它们陪伴  了我整个的学生时代,又从何时起,已不复记忆中?

曾经,我为生活沉甸甸的爱所  陶醉,像个纯真的孩子,信奉纯洁为  唯一的真理 。我怎能忘记那窄窄街  道上孩子们的阵阵欢笑,我又怎么  能不醉在碧蓝天空下撩人的深秋, 它如列维坦笔下的风景画——是我  用铅笔复制过的——它们怎么会叠  拓出我激荡的人生和命运?究竟是  哪一天的哪一刻? 我对生命的追问  是如此的彻底!

多少个夜里,多少白昼,怀想那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他们的眼睛里 是否还有和我一样的憧憬和希望? 我要问,在朋友们的欢乐、同学间的 歌声中,如今有谁会和我一样,在对 过去的怀念中忧伤彷徨?那片夹在 书本里已没有了生命的红枫叶,究 竟是哪一个下午被我的双手所撷 取,是从哪片山谷的树林,又是从 树林中的哪一段树梢?在布满油迹 的小纸条上,是否还留有初恋情人 温馨的笔迹,在那醉酒的夜晚,月亮 是否依然是当时的模样?从何时起 妈妈的黑发已有了白花,妹妹那红 彤彤的脸蛋也侧面证明着青春的易 老 。 在某个熟睡的夜里,我是否依 然还是那个执着的我?

世界如此之大,一滴水就能淹 没我的存在,无从知道我的前世,也不想知道我将成为什么 。我走在大地上,用精神丈量着大地的广阔。 是的,我从不曾向你奉献什么,而作  为回报,你就陪伴着我一起度过了我孤独的青年时代。

我自问用一万支笔也无法写尽  心中对你激荡的情感,千万年的化  石又如何解释你翩跹中的变迁?那  风情万千的草原,有多少人赞美着  它的孤独宁静,又有多少人能真正  领悟它的美妙?遥远浩大的巴颜喀  拉山脉,从我来到你的身前,你就用  神明将神圣的字眼刻进我的脑海。 我窥视你的明艳,好奇你的体魄。 你神秘莫测,如同高贵的处女,而我  是游荡在你孤独湖畔的游牧一族, 是你拥有黑头发黄皮肤的永不知疲倦的浪子。

巍巍昆侖,我怎能不感叹你的 奇异,怎能不震动于你的威严,昌耀 为你留下了光辉的诗篇,使无数诗 人紧随其后 。 我吟唱着:在倒淌河 岸边,晚风吹着树影,安慰着青春寂寞的美,无限的青春一去不回。

梦境德令哈

我在网上搜罗关于德令哈的信 息,想起多年未亲近的那个西部多 沙的城市,是否还像以前,人们在夏 日户外的劳动中要戴上厚厚的口 罩,以躲避强烈的紫外线 。有好一 阵子,我总是爱买《青海湖》杂志,无 论是回家或在旅游途中,偶尔的一瞥,心底也仿佛会浮起对整个西部的印象, 那遥远地图上土黄色的一圈 。对偌大的西  部的情感最后总是会越缩越小,圈成一个小点儿,集中在几个我所熟悉的地方。

格尔木究竟是南是北,是西是东,我终未清楚,但我知它是属于青藏高原的。

如果与故乡文化的亲近能说明我与整 个青藏高原的亲近,那我会对它说声:谢谢 你,我的伙伴 。是的,可爱的青藏高原是伴 我度过许多青春时光的圣土,而亲近故乡的 文化读物,仿佛说明着我依然没有忘记那 里 。不过,格尔木也好,德令哈也罢,其实都 不应出现在我失落的语言中 。 因为对于陌 生情感的回忆,应当找一个比较安全和合适的地方释放。

我怎么能有理由这样去做呢?

德令哈在往昔岁月中留下的幻想,是一 部蒙太奇式的电影作品,是一幅挂在墙上的 古典油画中宁静处女的样貌 。它抽象,抽象 到具有排山倒海的狂暴感,它晴朗、没有污 染,具象到我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和美国得克 萨斯州相比的地方 。然而它又很疏离,疏离 到我从同学寄来的黑白照片里的景物中,只 能依稀辨别荒凉、漠然的大陆架下的千山万水。

是的,我能想象到在大雪降临的冬夜, 一个雪地覆没的都市 。郊野,被白雪盖上被  子的群山横亘、伫立,万物无声,四周白光盈  盈 。大地空灵、深沉、静谧,白色的天使舞动  六角花瓣,有一种深不见底的静止 。仿佛时  间都不存在了,只在没有生物的静态的雪  里,有自然非凡的能量,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永恒。

永恒和无极是同义的,它们都代表时间  的停滞 。在没有人迹的空间,这种幻觉总是  会袭过来 。人类内心深处的孤独使自然和  我们相互对应 。 这就是它们之间的关系。 踏上月球的感觉或许就是如此 。 而来自外  太空的光晕,会使你在短暂的瞬间感觉到自然的震撼!

德令哈在记忆的牵绊下有些遥远,甚  至,它比黄土高原以及青海湖更让我觉得, 那不是一个我的脚步曾抵达过的地方 。 或  者,我真希望自己从未曾踏上过那片土地, 如此一来,我便能歇息在它广阔而苍凉的粗  犷中,让太阳强烈的光芒照在我苍白的脸颊,而我消瘦的身影将倾听梦的雨声。

我想起那次回乡看望昌耀的情景 。 这 也使得那次德令哈之游在岁月的尘封中,被 我像拾荒者一样揽搂入怀了,应该说,是西 部造就了昌耀,而昌耀也使西部荣耀 。如果 一个人能在黑暗中发现色彩 ,那也就足 够了。

此时,眼前掠过多年前去往德令哈路上 的情景 。火车在铁轨刺目的亮白中前进,在 广大的旷野,火车是微小的,如一条孤独的 虫在行走,缓缓爬伏在山野中,多像我们人类失去欲望的瞬间。

巍巍昆仑,我能怎不感叹你的奇异,感  怀你的威严 。 昌耀为你留下了光辉的诗篇, 使无数诗人紧随其后,当我在倒淌河岸边吟  唱着,晚风吹着树影,安慰着青春寂寞的美,无限的青春一去不回。

子夜零点准,火车头又自峡谷东南应时而来了,吭哧着 … …

吭哧着将一列长长的货箱推上西山脊背。

喏,窗外月空何其灿烂,到处是轰隆轰隆的云朵,允我五分钟不得入眠!

——昌耀《子夜车》

玉树,玉树

由甘肃北部出发,经过西宁、格尔木,从 崎岖多弯的唐古拉山口到通天河畔,从陡峭的山路下去,便是雪山绵延的玉树盆地。

玉树,在青海的西南部,属高寒地带,海 拔四千多米,是一个去过就很难忘记的地 方 。 以前,交通和物质条件没那么好的时 候,人们把去那里看作对生命的一种    探 险 。它的令人难忘之处在于冷、远、美,和天 然不同寻常的地貌、物产及风土人情 。这不 仅是因为那里有著名的通天河与晒经台,更 有一种民族特殊的美好情感在里面 。 至于 怎么评价这种民族的情感,那只有生活在其 中,并体会过的人,才懂得它的美丽之处。

如果我是一个为玉树的存在而讴歌的 歌者,能诗意地去抒发对我少年故土之所在的情感,那便是我的荣幸与骄傲了。

美丽的玉树草原是一个有着国色天香 和美丽传说的地方,当年文成公主进藏、唐 僧取经以及格萨尔王等故事,无不在此留 下它传说中的痕迹 。记忆中的玉树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白云、蓝天,还有那躺在小河旁 ,如白云撒落在碧绿草地上的羊群 。 我的小学生涯和与少数民族同胞们的友情  岁月就是在这个有许多神话传说的地方度  过的 。 它给了我最初的了解其他民族的可  能——一个有着血性儿女情長的民族,这  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幅幅珍贵的画卷 。 只  要打开记忆的闸门,它就在我的内心深处散发出特殊的情感。

五岁时,妈妈带着我住在了从定西往玉  树途中的驿站 。那里有异乡僻壤加上青藏  高原的寒冷气候、冒着硫磺热气的地热,和  浩大的天空中翻卷着我从没见过的乌云。 那些云阵初显了青藏高原的辽阔和美丽。 在偌大的天空下,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巨  大的乌云翻卷转脸,一会儿一个模样,壮观  寥廓 。辽阔苍凉的气质下,一望无际的油菜  花如波涛般起伏不定,在这样大自然的感染  下,如果不爱上这片土地,那就太辜负了自  然的造化。

在我还是七八岁的时候,因为爸爸,我 便和玉树有着紧密的接触 。那时,我还是个 刚转学的学生 ,初来乍到 ,一切再新鲜不 过 。路上,有走不出边际的漫漫草原 。辽阔 的天际,珍珠般闪亮的星星在漆黑的夜晚眨 着眼睛 ,仿佛对着有高原反应的我说:生 活,就在脚下 。在波光粼粼的湖面,通天河 碧绿的湖水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神奇的传说。

认识玉树的山是在小时候,要走过漫长 的巴颜喀拉山脉 。汽车行走在道路上,高原 的天空压在连绵的山脉上,与草地鲜花和变 化的云朵融为一体 。 山是沉默的,也是寂静的,这寂静造就出它的力量,也绘画出它雄伟的气魄 。与人的渺小而言,山脉的神圣在 于它的力度,它有一种不可超越的伟岸与威 严 。 因为它的启示,我从山的形象上读到了 人的品格,而玉树的山也是和其他地方不同的了。

在暮色霭霭的傍晚,终年的雪山积雪不  化,遥遥立在天边,仿佛是沉默的斗士,守候  着每一寸属于它的土地 。它凝滞高大,具有  人的性情,却不具有人的神态,但是令人着  迷与好奇 。在自然面前,仿佛有无数的答案  与疑问在其中,它却没有话说,似有无数的  语言向它倾吐,它却从不给你任何可能,就  这样与你相对,已经化为一种理解与感应。 原来,世间万物都是有灵性而给人启迪的, 否则,你哪来的那份执迷与了然,非要在它  的怀抱中寻找自己的家园 。无论是精神还  是物质,它都给你永远的宽容,这便是我理解中高原的情怀。

我热爱玉树山的品格,也喜爱玉树云的 风格,凡到过玉树的人都无不赞叹它奇幻的个性。

从省会西宁出发,途经许多驿站、州县, 沿途能看到无数道班和修筑公路的工人。 凛冽寒风中的天空湛蓝,草皮水洼犹如油  画,积雪在冬天未来的四五个月里甚为洁  白,倒映着天色的青绿,而空中则因为雪光  的反射出现两个太阳,令人惊讶好奇 。神奇  之域自有神奇之事 。如果是夏天,情况则就  不同 。就着暖风洋洋洒洒,车在一望无际的  草原上犹如在西部电影里,你尽可以想象将  会在这里出没着神奇的火枪手,和戴着牛仔  帽、英俊非凡的西部男子,在有温泉的客栈休息、洗去疲惫,再在有朋友的小县城里吃上一顿面片和糌粑 。第二天的天光月色里 有无数化龙为凤的火烧云,在天边等着你上 路开发,一会儿是个笑脸的娃娃,一会儿又 伸长胳臂,转变为一头蹦跳的小鹿 。再加上 不断伴你前行去朝圣的喇嘛和普通牧民,玉树的路,是朝拜神山圣湖的最美的地方。

每年的赛马会,人们穿上鲜艳的民族 服装,戴上昂贵的饰物,牵着儿女,打扮一 新,以盛装对待节日,在河滩上扎营驻寨,享 受真正的草原生活及遠离物质文明的快 乐 。在那些快乐里,有少女对康巴美男的赞 赏和热恋,也有赛马会上那剽悍英俊的骑士 与了不起的猎手 。如果你是一名不熟悉少 数民族风情的外地游客,在赛马会和物资交 流会期间,更能感受到在一个民族少数地区的自在和得意。

可爱的土拨鼠,随时在公路边穿梭,和 那些对你不闻不问的大牦牛先生的态度可 大有区别 。说到在玉树这块土地上最具体 的生活,还是不能不说它的特殊性,首先,冬 天没有蔬菜(很早以前 ,物质太过贫乏所 致),烧火用的是牛粪,藏族群众一年四季可 以吃干肉、蕨麻、曲拉、酸奶和各种手抓羊 肉,青稞酒更是那里的特产 。大部分到玉树 工作的汉族兄弟生活到后来习俗自然已被 同化,而我们这些从小就有幸生活在那里的 孩子,更是很快掌握了一些藏语,并时不时抛出来引以为傲。

玉树在我的印象中是亲切的、陌生的, 又是熟悉的 。落户于那儿,纯粹是机缘和巧  合以及命运的安排 。妈妈因为工作的需要  来到这里,而我和弟弟十岁前的光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它让我与过去的生活告别,使我处在对世界的新的发现中 。应该这样说, 玉树的美除了它本土太多绮丽的特色与俊  秀的高原风貌外,还有那里人民本身的质朴  与自然 。那里不仅有辽阔的土地,更有高天  下人们爱唱爱跳的乐观天性,和在艰苦环境  中与自然拼搏却乐在其中的简单与快乐。 相对于城市生活,这里的风情之画包含了太  多人们对自然的热爱,因为它不仅和生活习  惯相连,它还是一块还未被旅游和现代文明开垦的处女地。

玉树,应该是我心目中最为宝贵的一块  土地,它留给我的记忆和影响要比我生活过  的其他地方都更强烈 。这不仅因为我在成  长过程中和它有着亲密的关系,更因为它自  身的特殊使我在生活的道路上受益匪浅。 从那光华四射的记忆当中,我仍然能窥见那  个有着特殊地理位置、充满浓郁藏族风情的  土地 。在我成年后的生活中,只要有什么事  物把我带向最荒凉的地方,我总是会想起那  片给我很多欢娱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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