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青锋
过年回家,碰到母亲在收拾杂物间,角落里的旧风箱太占地方,我就提起风箱,准备扔到外面去。这时却从风箱底部的破洞里,沿路飘飘洒洒出一堆碎纸屑,紧接着又掉出一本残破不堪的书。我捡起书翻看着,居然是那本《基督山伯爵》。“妈”我惊叫着,“原来书是被老鼠拉到风箱里了!”“什么书?”母亲显然早已忘记了为这本书我跟姐姐吵架的事。
捧着散发出一股霉味的残破的《基督山伯爵》,我的记忆之门缓缓地打开了。
那时候的农村,几乎没有像样的课外书,每次去县城的姑婆家,我都要去转南大街的新华书店。没钱买书,只能拿在手里翻阅,每次都是营业员几次三番催促,我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第二天快回家了,又跑去准备看几页,营业员记住了我,无论如何再也不从书架上拿下来。父亲套好了驴车,左等右等不见我,就跟姑婆寻到新华书店来。
营业员看到父亲就告状:“你娃昨天都看一半了,你看看,书都让他的脏手摸黑了!”父亲咧着嘴忙不迭道歉,转向我瞬间脸黑下来,伸手拧着我的耳朵往外拽。身后还传来营业员的嘟囔:“光看不买,新华书店早倒闭了!”
这句话姑婆听得清清楚楚,她转身又走回柜台:“女娃娃,说话恁难听……把书拿给我!”等父亲和我折身回来,姑婆已经付了款。一脸慈祥的姑婆把书递给我,摩挲着我的头笑吟吟地说:“爱念书,好,好哇!”捧着那本《格林童话选》,我立即笑逐颜开。
小时候我家里做豆腐生意,白天父亲走街串巷卖豆腐,母亲在家套着驴子拉磨磨黄豆,等傍黑父亲回来,就开始生火熬煮豆浆。我的任务是拉风箱,《格林童话选》被我藏在风箱和墙壁的缝隙中。豆浆开了锅,父亲开始点豆腐,我就抽空拿出书来看,灶膛里冲出的火舌热乎乎的,书也是热乎乎的,就连我的脸和小手都是热乎乎的。看到精彩处,我不禁哈哈哈笑出声,正在灶台上挤过滤网的母亲不时提醒我:“光线不好,小心眼睛!”“没事,灶膛里的火光亮堂。”我又把小凳子往灶膛口靠靠。
那本《格林童话选》快被我翻烂了,有些篇章我几乎可以背下来。有一天,我发现同桌梅梅在读《基督山伯爵》,书的扉页上还盖着“矿务局图书室”的红印章,我就央求她借给我看。经过几天死缠烂打,梅梅终于同意了,但她一再叮嘱“这是我爸矿上的书,千万不要损坏弄丢了!”
回家后,我用旧年画专门给那本书包了书皮,每天晚上拉风箱时抽空看。有时候,加一块树疙瘩在灶膛里,右手“吧嗒吧嗒”拉着风箱,左手摊开书本放在膝盖上阅读。一次看得入迷,灶膛里的柴火滚落下来,引燃了地上的柴草,父亲和姐姐慌忙跳下灶台,一阵踩踏,火方才被熄灭,而我缩在墙角,早已吓得面色苍白。
可是书没有读完,在家里翻箱倒柜却找不到了,我怀疑是姐姐拿走了,姐姐曾嘱咐我“读完后让她读一下!”可任我如何哭闹,姐姐死活不承认。没办法,我只好给梅梅说“书丢了!”梅梅一听,呆愣了一会,“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班主任张老师问明了情况,放学后专门领着我去了一趟梅梅家,我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谁知梅梅的父亲听完后笑了:“张老师,就一本书,不打紧的!”随后赶来的父亲要赔钱,也被梅梅父亲拒绝了,可此后梅梅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时光不居,岁月如流,转眼过去了四十多年,一桩“悬案”终于水落石出,罪魁祸首居然是老鼠,让人想起来忍俊不禁。有时不经意想起灶膛旁的读书时光,那炽烈的火光就在眼前闪耀,立刻全身都觉得热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