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绘画的构图特色

□蓝冬洁

林风眠是中国美术教育的先驱者，他一直积极推动并实践“中西融合”的艺术理念，对现代中国美术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林风眠的绘画构图中采用了多种具有现代审美韵味的构图形式，使画面具有张力而不失平稳，既有东方绘画的抒情又有西方的理性，赋予了中国传统艺术新的生命。构图是绘画创作中非常重要的语言要素，也是绘画作品形式美的重要因素。好的构图往往能够把主题思想表达得更明确，增强画面的艺术感染力。林风眠不断突破传统，在绘画的构图中融合了中西方的艺术思想，使画面既有中国传统绘画的神韵，又有西方绘画的概括与理性。笔者通过研究林风眠绘画构图的形式美感，发现林风眠绘画的构图主要有方正的画幅形式、几何形的切割构成、黑与白的对比节奏等显著特点，非常值得学习和借鉴。

一、林风眠绘画构图特色的成因

林风眠绘画构图风格的形成离不开他个人的成长经历。20 世纪初，林风眠出生在一个贫苦的石匠家庭，他的祖父是一个石匠，父亲继承凿石雕刻技艺兼长绘画。安静、懂事的林风眠从小就给祖父与父亲做助手，递榔头、清洗石材、磨凿子……美的种子慢慢在林风眠跟随着长辈们雕刻图案纹饰的过程中悄悄种下。在民间传统雕刻艺术影响下，7 岁的林风眠开始临摹《芥子园画谱》，9 岁时就展现出与众不同的艺术才能。15 岁那年，林风眠在梅州中学遇到了梁伯聪，一个改变他一生的美术启蒙老师。有超群艺术天赋的林风眠深受梁伯聪先生的认可，梁伯聪先生将他精湛的中国传统绘画技法全都传授给了林风眠。

20 世纪的中国，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动荡和变革，同时也充满机会。1919 年，19 岁的林风眠怀揣着对艺术的憧憬与好友一起登上了前往法国的游轮，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留学生活。在法国期间，林风眠先后跟随扬西斯和柯罗蒙在第戎美术学院、巴黎高等美术学院学习素描和油画。当时的巴黎是艺术的摇篮，各大博物馆收藏着欧洲各个流派绘画大师的经典之作，年轻的林风眠着迷于西方的写实绘画，学习非常用功，不断汲取西方的传统与人文精神，但是进步缓慢。直到有一次，第戎美术学院的校长扬西斯去巴黎看望林风眠，说道：“你是个中国人，你可知道，你们中国的艺术有多么宝贵的、优秀的传统啊！”恩师扬西斯严厉诚恳的批评使林风眠如梦初醒，为林风眠的艺术之路开启了另一扇窗。他重新审视东方艺术，理性看待西方艺术，开始探索东西绘画艺术相互融合的道路。此后，林风眠除大量研究西方古典主义作品，汲取印象派、新印象派、后印象派等的养分外，还常去东方博物馆、陶瓷博物馆，学习中国民族传统艺术。

此后，林风眠的艺术视野更广阔，他在西方艺术与中国传统艺术之间不断探寻“中西融合”的艺术语言，开辟了中国绘画的全新发展道路。他以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为基石，不断融合西方先进的艺术观念，逐渐形成了独特的绘画风格，特别是在绘画构图方面逐渐形成了鲜明的特色。他的绘画构图风格有极强的现代感，为中国美术教育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二、林风眠绘画构图的特色

构图一词，源于西方，指“放置在一起”。在中国画论中，构图被称为“经营位置”，即组织画面。无论中国绘画还是西方绘画，都非常讲究构图，很多著名画家、绘画理论家更是将构图作为绘画的第一要素。艺术创作构图是指艺术家为了表现作品的主题思想和美感效果，通过一定的空间安排与人、物关系和位置的处理，把个别或局部的形象组成艺术的整体。绘画中各元素的位置经营过程是艺术家探索内容和形式相统一的过程，在绘画创作中占有重要地位。绘画的构图承载着画面的视觉形式，是创作者内在思考的外化表现。不同形式的构图会产生不同的画面形式美感，传达不同的思想情感。绘画构图的设计安排还能调动欣赏者的情绪，引发欣赏者情感的共鸣。林风眠的绘画构图形式独树一帜，他不断突破传统，追求创新，画风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画面既有中国传统绘画的意境美，又有西方绘画的光影与空间感，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巧妙的构图设计，表达了林风眠当时所处的社会生活环境以及个人审美观与价值观，抒发了他对生活、对自然的情感，体现了他“中西融合”的艺术思想。他的绘画构图在方正的画幅形式、几何形的切割构成、黑与白的对比节奏等方面具有显著的特征。

（一）方正的画幅形式

与中国传统绘画不同的是，林风眠的大多数作品都是采用方正的画幅构图形式。中国传统绘画中最常见的画幅主要有立轴和横轴的形式，这与画家观察物象的方式以及画家自身情感传达的需要有关。中国绘画善于利用散点式的构图形式。画家在观察物象时无固定视角，他们会从正面、侧面、背面等不同的视角灵活取景，并将这些不同视域、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物象表现在同一平面上，通过移步换形、时空转换的形式形成多层次的组合构图。西方绘画则基于焦点透视的原理，使作品在二维平面上呈现出逼真的三维立体效果。在情感的传达上，中国传统的绘画是以意象表达为主，追求偶然性，更情绪化。西方绘画则遵循客观现实，倾向于写实，侧重对自然与社会的真实再现，更理智。立轴与横轴的画幅形式也更利于表现磅礴气势与波澜起伏的意境，以及画家“天人合一”的思想内涵。中国传统绘画的画幅形式虽然以立轴与横轴为主，但也有斗方等方形构图。南宋“小品”的方正册页构图形式给了林风眠启发，因画幅的长宽比例相同，力都是均衡的，能呈现静态美的特征，给人安静、平衡、稳定的感觉。林风眠认为，艺术的第一利器是他的美，而第二利器则是他的力。方形构图隐藏有这种“力”，林风眠找到了“中西融合”的交叉点，他把西方艺术的理性与东方艺术的感性融合在一起，采用了既有时代感，又有中国艺术特色的方正画幅形式。方正的画幅形式成为他绘画构图的特色之一，赋予了中国画新的表现形式。

林风眠在方正画幅的构图中，重新审视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方绘画，营造出别样的绘画气氛。在画作中，他去掉了题跋内容，以求得画面的最大扩展与紧缩。他借鉴了西方印象主义与立体主义的构图形式，强化了物象的位置空间感，但弱化了焦点透视与光影的作用，给观者一种新的视觉感受，使画面看起来有很强的秩序感。

方正画幅形式的构图不仅体现了林风眠的审美追求，还体现了林风眠的心境表现。在他的作品中，无论仕女、景物、静物还是动物，都是平稳、宁静的，没有倾斜结构的。林风眠从法国留学回来后，在纷乱喧嚣的社会环境下，尝尽人生种种苦痛，但依然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对生活的热爱。

（二）几何形的切割构成

从方正的外框走进林风眠的画中，几何形的切割构成使画面看起来更抽象、简洁，节奏变化丰富而不失平衡。他留学法国时虽受西方印象派、野兽派、立体主义、表现主义等诸多艺术思潮的影响，但并不是教条地将西方艺术形式强加于东方艺术，而是将两者之间的优点互相贯通。

立体主义大师们认为世界万物都是由几何形体组成的，他们用几何形概括自然物像，将主题分割为多个面，再在空间上进行重构来诠释画面，追求几何形体排列组合所产生的秩序美感。这种新型的绘画形式为观察事物和处理艺术提供了新观点。林风眠将西方立体主义的特性融入中国本土艺术文化情境中，运用各种平面几何形相互切割、组合，构成画面的视觉骨架，以突出画面主体，取得画面整体的平衡效果，这种构图充分体现了他主观的思想和所要表现的意境。

例如，在戏曲题材绘画作品《宇宙锋》（如图1）、《杨门女将》、《霸王别姬》等中，林风眠通过立体主义用几何形的分割形式构图，对人物造型进行了解析、概括并重构。主体人物椭圆形、半圆形、方形的面部、三角形的脖子，梯形裙摆与袖口、三角形的衣服、帽饰，以及背景的几何块面，形与形的互相重叠、交错，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具有连续感，平面中带有装饰性，夸张的造型使人物情感更生动。各个几何形的面积之间既有联系又相互制约，各种矛盾巧妙安排，拙中寓巧，使画面达到了正中出奇、平里造险的特殊效果，达到了力的均衡。

图1 《宇宙锋》

林风眠在他的很多静物以及风景作品中同样运用了几何分割构图（如图2）。大大小小的形状产生了简洁、单纯又多变的形式美感，各元素之间的对比形成了统一和谐的画面，将无序变成有序，视觉效果明确且强烈，有很强的现代感。

图2 《风景》

（三）黑与白的对比节奏

黑白对比是形式美的重要组成部分，缺乏黑白节奏将导致画面的单调和无序。画面鲜明、强烈，在于黑白两色的确立。黑白的对比节奏形成的旋律是画面的灵魂。在构图的黑白组织方面，林风眠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黑与白，暗与明，重与轻，这两极世界的无极的细微的视觉变化、矛盾冲突和强弱对抗的节奏转换在林风眠的笔下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林风眠总是从感性出手，理性收敛，以黑取形，以白取光，黑白相间，利用光影的千变万化营造画面的视觉感受。画面主体醒目、耐看，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次要的部分则简洁、概括，使画面整体统一。这种独特的以黑白明暗块面组织的构图，既表现了客观自然规律，又表达了画家的思想情感；既有对自然的感悟，又有对人生的体验。

在作品《荷花仕女》中，强烈的黑白对比使画面显得庄重而朴素。作品中一位仕女手捧荷花盘腿坐在画面中央，白色的主体人物在画面中呈现出金字塔式的三角形，厚重的黑色背景衬托出仕女白色衣裙的飘逸与婀娜身姿，增强了主体的视觉冲击力，左右对称的黑色与中心的白色使画面整体看起来很均衡。林风眠还在固有的黑白色之下，进行了光和影的安排。强烈的光使安静的画面活跃起来，仕女的体积感与立体感得到增强，高纯度灵动的线条更凸显出优雅、高洁的东方女性之美，在大面积的黑色背景下，花瓶和莲花显得更宁静和纯洁。林风眠优雅的仕女图吸收了汉代画像石与敦煌壁画的精髓，造型概括，体积感强，线条流畅，黑与白的对比形成均衡对称的形式美感，有一定的装饰性。他在继承中国传统艺术的基础上进行革新，形成自己独特的绘画构图风格。

林风眠在黑与白的运用上，改变了传统中国绘画中留白与计白当黑的手法。他画面中的白不是特意留出来的，而是使用了水粉颜料中的白色。无论仕女婀娜身姿上的薄纱、芬芳的花朵、静物上的亮光、浪漫的水花还是粗糙的墙面，灵动的白色透明而又无粉气。林风眠的很多风景画采用西方绘画光影的表现手法，树林、房子、山丘、礁石等运用了大面积的黑色或浓重的粗线，与小面积的白光形成强烈的对比，刚中有柔，增强了中国水墨画的表现力，在保留水墨画特有的轻盈感的同时又没有西方油画的厚重感。在作品《家院》中，树林、房子、山丘几乎要融为一体的大面积的黑与小面积白的天空、墙面、溪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反倒是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

林风眠的绘画构图特色对中国现代绘画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对现代绘画创作有重要启示。我们不仅要学习他的绘画技能，更要学习他敢于打破传统，不断探索、不断创新的精神，立足当代，深入生活，体悟自身环境背景下的人与自然，用发展的眼光去观察世界、分析世界，寻找适合自己的个性图式和形式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