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常美
地球仪的制作方法
谁也不是个熟练工。海水涨了退了
山峰高了矮了……在不完美中
你可以想象那个受命制作地球的人
一直以来的苦恼一
摇着头,涂涂抹抹,甚至用血和生命
——交给一个孩子,这件事
就简单多了。这只是星期天
作业任务中最快乐的一项
很容易,就可以从地球某一处找到
一个小圆球,旧的
篮球,足球,甚至乒乓球
他们才不在意什么精确
一盒十二支装的油彩笔就足够了
他们才不在乎
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和界碑
不在意一座著名的城市
浸泡在水中,还是深陷于沙漠
他们的海岸粗而平直
轻易就挡住了台风和溺亡
哪怕歪歪扭扭,一根赤道线
一个头还是挽住了自己的尾巴
霜降的诗
有的黄昏虽然被浓烟笼罩
但那肯定是春天的。而这个清晨
大概刚刚被深秋认领
起得足够早,才看得见
黑夜离开前褪落在大地之上的
这一层忐忑的白霜。那么轻
像一次踟蹰而伟大的抚摸,足以
止息所有战栗,让世界
依偎在我们的怀抱。辨认枯败之物里
星星点点的野菊,孤零零一瓣嫩芽
它们现在被同一种命运指出
这多不公平啊。这白霜
无论是一种言说还是一种沉默
有时候,对一个来说
来得太早了,对另外一个却是迟迟未至
常常告诫自己
多写写轻一点的东西
写覆在瓦片上的薄霜
而不是纷纷扬扬
涌向一棵小树的大雪
写喜鹊。塞住耳朵,不要管乌鸦
写一个人,无所事事还不赖床
起了个大早。抬头看向远处的建筑
在对完成的憧憬中
停工很久了。
一个个窗口像瞪住的眼睛
上面落着灰,看不出来
上面落着霜,也看不出来
或许落着一两只喜鹊、一两只乌鸦
那都影响不了什么
写那个人走得很轻松
不要写他的过去
写他的未来。甚至可以虚构
一种他不再返回我们中间的决心
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吧
他不是谁的孩子,更不可能
是谁的长辈
但还是答应他吧
他不是在索取。至少这一次不是
他没有那么贪婪
至少我们不觉得
其实他可以再理直气壮些
但他跪下来了,他的膝盖
还从来没有跪向过谁
哪能不叫人心软啊
沁着汗珠,他赘肉的腰身
从短袖和腰带之间展露出来
多虔诚啊,以前
得到那么多,他都不曾这样
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
答应他吧——
把抓不住的东西从他的梦里清理掉
辞典
——那么厚的一本辞典
你曾试图嚼烂了,喂到我嘴边
看看嘴角掛着的都是些什么吧
那么多名词死掉了
那么多谄媚的形容词
那些老迈的动词
看看这些掉落的偏旁、焚毁的残肢……
带着凄苦的眼神
仿佛在哀求笔——
不要再一意孤行,为这短命
请提前写出更短的墓志铭
痒痒挠
一个人的痒处,有时候
自己也摸不准,一个人的痒处
有时候自己也够不着
一个人的痒痒大多发生在
一个人的时候
抓耳挠腮,好像有一群蚂蚁
正为漫长的迁徙而排练
但一个人的时候大部分是安静的时候
而你必须得将一把痒痒挠
放稳在不存在疾奔的蚁背上
(选自《中国校园文学》青年号2024年1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