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曙霞
秋行山林,遇见野菊。一点,两点,黄,明艳的黄,在石缝,在荒篱,在小路。
晚艳出荒篱,冷香著秋水。菊有多种,相比荒篱的野菊,花盆里饲养的菊,硕大,繁复,明丽,是深宫里盛装的娘娘,珠环佩绕,裙裳逶迤。而野菊,只是山里的丫头,粗布衣服,不妆不饰,熠熠生辉。
我素喜自由,偏好未经修饰的天然。
野菊,一个“野”字,写尽山中小花的自在。没有雕饰,没有拘束。一分天真,二分淳朴,三分率性。
野菊的美,在于自生自长、自由自在。
山中小屋,篱落疏疏,一溜儿野菊,枝缠叶碎,金黄朵朵。任谁,都会怦然心动。那匍匐一地的黄色小花,细长的瓣,密实的蕊,光辉灿烂,仿佛跌落人间的小太阳。
人的心,莫名柔软,在这样的烂漫面前。
小时,住乡间,秋高气爽之时,常去采野菊。
哪里没有呢?茅屋下,院落前,山林中,甚至人家的瓦片上——都有它明黄的身影。
一抹,或一片,爱长哪就长哪,爱开多少,就开多少。有时在台阶的缝隙,挤出一波纽扣大小的碎花;有时在悬崖,垂下一片金黄的帘蔓;有时在田埂,缠绕一片迷途的丰茂。
提着竹篮采野菊,是奶奶交代的任务。明亮的阳光流水一般,沁凉的秋风徐徐地吹。找一丛野菊茂密处,蹲下,挑那完整、花未全开的苞,一朵两朵,掐下,丢进竹篮子,渐渐满了,新鲜明媚的野菊花,冒出袅袅的清香。天上的太阳太过温暖,地上的花香太过浓郁,常常,倚着野菊,昏昏欲睡。许是睡着了,又或许没睡着。只记得,起身之时,衣裳,鞋袜,发辫,都是香。尤其是摘过野菊的手,洗过好几天,还有淡淡的香。
奶奶将采来的野菊挑选、洗净、晾晒,一部分做野菊茶,一部分做野菊枕。
小儿发热头痛咳嗽,做祖母的拿出野菊泡清茶。壶中的野菊,緩缓绽放,仿佛澄澈的秋。
来饮一杯野菊茶吧,病怏怏的娃,不出几日,生龙活虎,漫山遍野跑。
野菊枝蔓柔软,花朵繁密,最宜编织花环。
那年,我在乡镇教书,学校组织溪边野炊活动。
正是秋天,碧空如洗,水流淙淙,溪滩石头上的野菊仿佛满地的星星,丛丛簇簇。女教师爱花,欢呼跳跃,没进野菊丛。花香起伏,澎湃缠绵。心跳得越发快了,喝醉了酒一般,扯着野菊的藤蔓痴痴迷迷编花环。
一圈又一圈,密匝匝的野菊花环衬着乌黑的长发,仿若金光灿烂的皇冠。
那次的野炊,到底吃了什么,许多人不记得了,但那清香四溢的野菊花,却永远盛开在每个人的心底。
想起野菊,耳畔又响起那首经典的歌谣:
生在金秋里,
长在阳光下,
一朵朵像星星,
一簇簇像云霞
谁人在这个秋天唱响《野菊花》,委婉,悠扬,甜美,还有淡淡的忧伤。
村庄里,那个叫“菊”的女子,是否依然明眸善睐,一边哼唱,一边采菊?清瘦影,细楚腰,也折一枝黄,清秋的画卷里,野菊一朵两朵兀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