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儒家思想作为中国古代的重要学说,具有显著的教化功能,在维系政权的稳固、社会的发展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经过长期的发展,儒家教化思想逐步确立,并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包括教化的主体、对象、场所、内容,乃至产生了专门的释奠、临雍之礼。颂体是由《诗经》“三颂”演变而来,由于其独特的文体功能,成为儒家教化思想的重要传播载体,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学写作方式。
关键词:儒家;教化;颂体;功用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217(2024)01-0074-08
收稿日期:2023-11-08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9FZWB074):颂体文学的多维观照。
作者简介:杨化坤(1985-),男,安徽怀远人,安徽财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一、儒家教化思想的基本内容
教化是中国儒家思想的内容之一,对巩固国家政权、维持公共秩序、促进社会发展具有重要作用。中国的教化观念起源甚早,从周公开始就已出现,梁漱溟认为:“中国数千年风教文化之所由形成,周孔之力最大。举周公来代表他以前那些人物;举孔子来代表他以后那些人物;故说‘周孔教化。周公及其所代表者,多半贡献在具体创造上,加礼乐制度之制作等。孔子则似是于昔贤制作,大有所悟,从而推阐其理以教人。”教化不为儒家独有,却在儒家思想中发扬光大。究其原因,还在于儒家建立了一整套完善的礼乐体系,能够将教化贯彻到社会的各个方面。《汉书·艺文志》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明确说明儒家具备教化功能。“教化”作为一个完整词语,在先秦诸子著作中多次出现,如《列子·天瑞》:“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文子·精诚》:“法省不烦,教化如神;法宽刑缓,囹圄空虚。”《荀子·王制》:“论礼乐,正身行,广教化,美风俗,兼覆而调一之,辟公之事也。”关于“教化”的含义,《毛诗序》云:“《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以“教”释“风”,“教以化之”也即教化。关于“风”“教”的内涵及关系,孔颖达云:“上言风之始,谓教天下之始也。《序》又解名教为风之意,风训讽也,教也。讽谓微加晓告,教谓殷勤诲示。讽之与教,始末之异名耳。言王者施化,先依违讽谕以动之,民渐开悟,乃后明教命以化之。风之所吹,无物不扇;化之所被,无往不霑,故取名焉。”简言之,教化即劝讽、晓谕,如同微风一样,可以开启百姓的心灵,是君王布政的重要方法。
汉代以后,儒学成为国家的指导思想,儒家教化思想的地位也日益升高,尤其经过董仲舒的系统阐发后,更为当时的统治者所重视。董仲舒在《对贤良策》中认为,汉武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算得上是一位“谊主”,“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为什么呢?原因就在于“教化未立”。接下来,他解释教化的功能说:“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隄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隄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出,刑罚不能胜者,其隄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董仲舒认为,民心如同流水,倘若不加以教化,就会出现各种奸邪之人,从而扰乱社会治安,不利于朝廷治理。可见,教化是一种政教行为,是出于政治目的的社会管理方式。董仲舒又说:“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是故王者上谨于承天意,以顺命也;下务明教化民,以成性也。”这句话阐述了上天、天子、百姓之间的关系。法度是约束百姓的准绳,是一种行为举止的规范。从内在人性的养成来说,只有教化才能做到。作为儒家思想的重要载体与传播媒介,“六经”皆具有教化的功能,《礼记·经解第二十六》记载孔子曾说:“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洁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
其中,教化思想与礼的关系极为密切,很多时候会外化为一种礼仪形式。《礼记·经解》篇在论述礼的重要性、历数具体礼仪的作用后说:“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认为礼可以从细微之处教化人心,防止淫邪的发生。《汉书·礼乐志》对礼乐的教化功能进行了強调,周朝之所以“教化浃洽,民用和睦”,原因就在于周朝“礼文尤具,事为之制,曲为之防”,认为礼制是教化的基础,教化是礼制的表现。正因如此,董仲舒说:“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天下尝无一人之狱矣。”“大学”“庠序”都是用于教化的,只有教化昌明,习俗才会改善,天下才会太平,而这一切都归功于礼制的完备。汉成帝时,犍为郡水边发现古磐十六枚,人们以为是好的征兆。这时,刘向因势利导上书说:“宜兴辟雍,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攘之容,以风化天下。如此而不治者,未之有也……夫教化之比于刑法,刑法轻,是舍所重而急所轻也。且教化,所恃以为治也,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废所恃而独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故曰:‘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认为应该大兴学校“风化”天下,这样社会才会安定。教化比刑法更为重要,教化是天下太平的根本,刑法只是用于佐助太平。刘向的这段话本论述教化的意义,可最后却归结于礼乐,原因就在于礼乐具有教化功能,是教化的重要内容。
作为有效的社会管理方式,教化是一种由内而外、自上而下的行为,《说文解字》:“教,上所施,下所教也。”认为所谓“教”,就是统治阶级做出示范,下层百姓进行模仿。第二个“教”为“效”的假借词,指效仿的意思。其中的“上”,指社会上层的统治阶级,包括君王、公卿大夫及地方官员,还有专以教授为职的学官。“下”指接受教化的下层百姓。《汉书·武帝纪》:“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解。”中国古代等级森严,知识文化为上层士人把控,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礼仪制度也为他们所制定,教化的过程中,他们自然占据主导地位。而百姓只能被动接受来自上层的知识传递,成为统治者的教化对象。这种从上至下的顺序,形成了教化的行为方向。君王是教化思想的决定者和推动者,但国家广大,事务繁多,须众多官员群策群力,才可更好地实施教化。这集中反映在元朔元年(前128)汉武帝的一篇诏书中: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由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
这篇诏书主要论述教化的必要性,认为教化乃上古时期的五帝、三王所倡导,自己作为一代君王,也将之视为己任。同时,汉武帝还要求,朝中大臣公卿大夫等需要佐助自己教化百姓,还需要举荐贤良,否则将予治罪。中国古代专门掌管教化的官员,简称教官或学官。《周礼·地官·司徒》:“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乃立地官司徒,使帅其属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扰邦国。”接下来,《周礼》又详细列出从大司徒、小司徒开始的各类“教官”,贾公彦疏:“自此以下至槀人,总六十官,皆是教官之属。”
说明从周朝开始,教化之官就已非常完备。佐助君王教化的官员中,三老是非常重要的专门掌管教化之人,乡、县、郡均曾设置。《礼记·礼运》:“故宗祝在庙,三公在朝,三老在学。”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三老董公遮说汉王”,张守节正义引《百官表》云:“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三老掌教化。”《汉书·高帝纪上》:“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此外,汉代开始设置的五经博士、博士祭酒,西晋设置的国子祭酒、博士、助教,宋以后的提学、学政和教授、学正、教谕等,都是教官之属。教化的内容主要为礼仪、道德等思想方面。《尚书·舜典》:“汝作司徒,敬敷五教。”郑玄注:“布五常之教。”《左传·文公十八年》:“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这里的“五教”指五常之教,包括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理道德的教育。《汉书·武帝纪》载,元朔元年武帝下诏,谈及自己的政绩说:“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这是汉武帝“德教”的表现。学校是教育的场所,古代的学校称呼不一,包括庠序、辟雍等。《孟子·梁惠王上》“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赵岐注:“庠序者,教化之言也,殷曰序,周曰庠,谨修教化,申重孝悌之义。”《孟子·滕文公上》:“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赵岐注:“以学习礼教化于国。”董仲舒认为:“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桓宽《盐铁论·授时》:“是以王者设庠序,明教化,以防道其民。”均说明了学校之于教化的重要性。
二、儒家教化思想在颂体中的体现
教化既有具体的传播内容,还有行之有效的宣传载体,即礼乐的配合。教化与礼仪的关系,上文已作阐释。乐之于教化的作用,集中反映在《乐记》之中。其文曰:“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体现了乐与政教的关系,“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辉动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
礼是外在的行为规范,乐是内在的情志感发,二者互相配合,共同完成对百姓的教化。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到,古人所谓的“乐”,不单是我們听到的声音,刘勰说:“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
《毛诗序》孔颖达正义也有相同的表述,表明“诗”和“声”共同构成“乐”。“声”为“乐之体”,依靠听觉感知,“诗”为“乐之心”,凭借心力感受。《诗经》作为礼乐文化的载体,具有重要的教化功能,《毛诗序》称:“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这种教化作用的发挥,一方面凭借“声”的感官形式,同时更需要“诗”的内心感化来完成。《诗·颂》主要用于歌颂帝王功绩,以演唱的形式教化百姓,不仅如此,《诗·颂》还在内容上对帝王教化功绩加以颂扬,如《周颂·思文》:“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尔极。贻我来牟,帝命率育,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歌颂后稷教人耕稼,百姓因此得以教化。方玉润曰:“时丞民阻饥,教化不得施,无以立人之道。后稷播种,民人率育。”关于“陈常于时夏”,朱熹解释:“陈其君臣父子之常道于中国。”方氏也认同此说:“愚谓丞民阻饥久矣,失其常性,今方率育,无此疆而尔界,则有常产者有常性,即五常之道亦于是乎大立矣。”二人解释虽有不同,但均认为社会伦理道德的确立得益于后稷的教化。再如《鲁颂·泮水》,《毛诗序》谓“颂僖公能修泮宫也”,泮宫乃周朝的诸侯之学,因此孔颖达说,“是修泮宫崇礼教也”,体现出了《诗·颂》对教化的颂扬。
总的来看,由于《诗·颂》用于庙堂祭祀,每篇都有着明确的用途,加之篇幅简短,故而对先王教化的颂扬在《诗·颂》中并不突出。后世颂体与音乐脱离,依靠“声”来实现教化已不再可能,但与此同时,颂体篇幅扩大,一篇颂体作品,往往从不同方面颂扬君王的功德,从而在内容方面对《诗·颂》加以扩充。成为独立文体之后,颂仍然承担着弘扬正义、褒奖圣哲的功能,与“讽”一样,同为社会治理的两种基本办法。教化作为一种政教合一的统治方法,从历代政权兴亡的经验来看,可谓是行之有效的善政,因而成为颂体创作的重要题材。颂扬的对象既有天子,也有政府官员。对天子的颂扬,如:程骏《庆国颂》:“德从风穆,教与化津。千载昌运,道隆兹辰。”邢卲《甘露颂》:“功深微禹,业隆作周,英华内积,文教外修。”许善心《神雀颂》:“武义乃武,文教惟文。”李世民《皇德颂》:“既富而教,讼息刑清。明明天子,令闻不已。”
“文教”与“武功”相对,后者是顺时革命、平定天下之武事,而当天下安定之后,出于巩固政权的考虑,必须施行教化。上文中的“文教”指礼乐法度、文章教化,是以礼乐文化为核心的政治手段,旨在安抚百姓,使之顺应礼教、接受管理。作为天子治理天下的重要参与者,各类官员也积极教化百姓,这在一些颂作之中也可以体现,如:高允《征士颂》:纳众以仁,训下以孝,化被龙川,民归其教。孙逖《唐济州刺史裴公德政颂》:初,公以甲子岁秋八月,莅于是邦,祗遹明命,宏敷令典,教之诲之,养之育之。于邵《唐检校右散骑常侍容州刺史李公去思颂》:修其教化,被以威德。贼害既除,祸灾斯息。符载《新广双城门颂》:贞元十四年,我常侍钟陵之政成,繇赋均调,法令修理,男女大小,祗承教化,土地千里,蚩蚩浩浩,莫不刬心,化为端良。
《征士颂》是高允晚年怀念应征入朝为官之人所作,歌颂了他们包括教化在内的政绩。“德政颂”颂扬的是有政绩的地方长官。如果说天子是教化的倡导者,那么他们则是具体的实施者和参与者,因而也成为颂扬的对象,《唐济州刺史裴公德政颂》《唐检校右散骑常侍容州刺史李公去思颂》《新广双城门颂》均是这方面的作品,着重强调了被歌颂者的教化之功。为了扩大影响,这些颂还常被用于刻石树碑,唐李华《平原公遗德颂》:“刻颂之义,发乎心,播乎声,施事为教,感哀为德。”为有政绩的地方官员作颂刻石,不仅可以传扬美名,同时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教化的手段。
上述作品主要对政教的施用加以颂扬,但只是作为整篇作品的一部分出现,下面这些以明堂、辟雍、礼官、孔子、孔庙等作为主题的作品,则从意义、价值等方面集中表达了对儒家教化的颂扬。南朝齐虞通之《明堂颂》:“绵绵教枢,翳翳化纪。声沉五都,风晦千祀。”
明堂乃教化的枢纽,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都在此举行。辟雍为西周天子所设大学,也用于养老,圆形,围以水池,前门外有便桥,建造的目的在于施行教化。班固《白虎通·辟雍》:“辟者,璧也,象璧圆,以法天也。雍者,雍之以水,象教化流行也。”对辟雍的颂扬如南朝王沈《辟雍颂》、徐伯阳《辟雍颂》。明堂和辟雍作为古代施行政教的场所,有着重要作用,《汉书·平帝纪》:“安汉公奏立明堂、辟雍。”应劭注:“明堂所以正四时,出教化……辟雍者,象璧圜,雍之以水,象教化流行。”因此,颂扬明堂、辟雍,也就是颂扬教化。
礼官乃掌管礼仪教化之官,周朝开始设立。对礼官的歌颂如崔瑗《南阳文学颂》,其序云:“昔圣人制礼乐也,将以统天理物,经国序民,立均出度,因其利而利之,俾不失其性也。故观礼则体敬,听乐则心和,然后知反其性,而正其身焉。取律于天以和声,采言于圣以成谋,以和邦国,以谐万民,以序宾旅,以悦远人。其观威仪,省祝福也,出言视听,于是乎取之。”首先叙述圣人制礼作乐的目的在于教化百姓、治理天下。正文又称:“民生如何,导以礼乐,乃修礼官,奋其羽籥。”可知篇名中的“文学”即为礼官之属。百姓天生是淳朴的,因而需要统治者以礼乐来引导和规范,这样就需要设立礼官,令教化得以深入开展。在礼官的教化之下,“我国既淳,我俗既敦,神乐民别,嘉生乃繁”,体现了教化之于百姓的作用。对孔子、孔庙、阙里的歌颂如曹植《学官颂》《孔子庙颂》。孔子作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被奉为万世师表,在礼乐文明的创建、儒家教化的实施过程中,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因此曹植《学官颂》称:“自五帝典绝,三皇礼废,应期命世,齐贤等圣者,莫高于孔子也。”
该颂仅存残篇,无法确定其宗旨是歌颂孔子还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后世学官,但无论如何,都表达了对教化的颂扬。曹植的另一篇《孔子庙颂》,则借修建孔庙,表达对教化的推崇。该颂作于曹魏建立之初,序文开头说:“维黄初元年,大魏受命,胤轩辕之高纵,绍虞氏之遐统。应历数以改物,扬仁风以作教。于是辑五瑞,斑宗彝,钧衡石,同度量,秩群祀于无文,顺天时以布化。”按:该颂又作《制命宗圣孔羡奉家祠碑》《鲁孔子庙碑》,《艺文类聚》作《孔子庙颂》。说明孔庙的建造是为了推行教化。孔子“生乎魯卫之朝,教化乎汶泗之上”,为后世统治者所推崇。因此,建造孔庙祭祀孔子,也成为弘扬教化的重要举措。
阙里是孔子曾经讲学之地,历来被视为儒学圣地而备受重视。历史上很多君王、太子都巡幸阙里,或祭祀,或讲学、释奠,以此弘扬教化、敦崇儒学。明代陈镐所撰《阙里志》对此作了全面记载,并于卷九、卷十《撰述》载录了很多与阙里相关的作品,从文体来看,有碑、记、铭、赞、颂、诗、纪事、赋等。清代之后,天子巡幸阙里频繁,出现了不少相关颂作,如陈梦雷《拟驾幸阙里释奠颂》、陈廷敬《幸阙里颂》、徐元正《圣驾幸阙里颂》、彭孙遹《幸阙里颂》、徐乾学《圣驾幸阙里颂》、王原《幸鲁颂》、程景伊《圣驾幸鲁颂》《圣驾东巡临幸阙里躬谒孔林秩祀泰岱省方布泽礼成恭颂》等。清代帝王以正统自居,他们大张旗鼓地屡次祭拜。祭孔作为一种传统礼仪,很早就已开始,但以“阙里”作为颂体之名,则在清朝才大量出现。帝王巡幸阙里时,不仅有礼官一同前往,还有文臣跟随,陈廷敬《幸阙里颂》记载康熙帝对他说:“事先师礼重且严,汝廷敬实惟余旧讲臣,其与议所宜行。”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及时对礼仪记载、颂扬。作品中,清代帝王们被塑造为广布教化的仁君,如彭孙遹《皇上释奠于阙里颂》称:“窃以为,皇帝德化媲于唐虞,道统承于洙泗,以圣合圣,以心契心。”体现了清王朝对于营造正统形象的急切。
三、儒家教化思想的礼仪表达与文学传播
学校是施教的重要场所,在教化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礼记·学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孔颖达正义:“天子诸侯及卿大夫,欲教化其民,成其美俗,非学不可,故云其必由学乎?学则博识多闻,知古知今,既身有善行,示民规仪,故可以化民成俗也。”教学是“示民规仪”“化民感俗”的重要过程,对于统治阶层而言,需要将自身的善行教给百姓,对于百姓而言,要通过学达到“知古知今”,以“成其美俗”。教与学是同一过程的两种行为,均在学校展开。为了崇尚教学、宣扬教化,朝廷会在学校举办专门的释奠礼,以体现尊师重教之道。同时,历代皇帝或太子也会定期或不定期亲临辟雍视学,由此形成临雍之礼。所谓礼,乃社会中的行为准则、道德规范或各种礼节。释奠和临雍由行为确立为礼制,体现了人们对教化的重视,是儒家教化思想的礼仪表达
释奠又称舍奠,是一种古老的礼仪,其功能有二,一是王者会见诸侯或外出征伐归来后,于祖庙陈设酒食告祭先祖。如《周礼·春官·大祝》:“大会同,造于庙,宜于社,过大山川则用事焉,反行舍奠。”又《礼记·王制》:“出征执有罪,反释奠于学,以讯馘告。”另外,释奠还是古时在学校设置酒食奠祭先圣先师的一种教学典礼。《礼记·文王世子》:“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郑玄注:“释奠者,设荐馔酌奠而已。”后世所谓的释奠,通常指在学校举行的崇儒尊孔的释奠礼。学宫之中,春夏秋冬四时有定期的舍奠。释奠的对象是先圣、先师,属于古代的吉礼,是宣扬教化的重要方式,如明薛甲《信丰县重修儒学记》开篇论述说:“夫人有血气而形生,有知觉而情生,有礼义而伦生。其形弗端,其情弗和,则其伦弗明,圣人所忧也,而教生。教也者,所以明伦而正其形达其情者也。教必有师,于是乎有释奠之礼。”生而不知礼,必须加以教化,方可明晓人伦、情义。释奠礼仪的设置,彰显了教师的重要性,也体现了人伦教化的现实意义。
关于辟雍,《通典·大学》:“辟,明也;雍,和也。以明、和为名,化道天下之人,使之成士。”辟雍之中有专门的师氏教导学子,至于教学内容,据《通典》记载,分别有“三德”“三行”,前者包括至德、敏德、孝德,后者包括孝行、友行、顺行,均有关人伦教化。教学是为朝廷育才的重要方式,历代统治者都非常重视,《礼记·学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相比释奠礼,临雍礼形成较晚,《东观汉记》《后汉书》虽多次记载了天子亲临辟雍之事,但《白虎通》《通典》等著作并未将其视为固定礼制。出土于1931年的《大晋龙兴皇帝三临辟雍皇太子又再莅之盛德隆熙之颂》碑(简称《西晋辟雍碑》),记载了晋武帝设立学官、兴办太学,亲临辟雍视察讲演,以及皇太子再来之事。题中的“临辟雍”虽有礼仪之实,但仍未成为固定的礼仪门类。南朝徐陵作有《皇太子临辟雍颂》,亦只是将这次临雍作为具体事件来歌颂。清朝以来,天子视学讲学频繁,临雍逐渐成为固定礼仪。《清通典·临雍》:“杜《典》于吉礼释奠之前,立太学一门,凡临雍典礼悉入之,今从大清通礼之例,以临雍入嘉礼。”严格来说,杜佑并未将临雍视为典礼,《清通典》此说只是为设立临雍礼寻找依据。清朝的皇帝非常看重临雍之礼,如雍正曾说:“帝王临雍大典,所以尊师重道,为教化之本也。”临雍从具体行为变为固定礼制,体现了清政府对教化的重视。
释奠和临雍作为两种礼仪,本质是将崇学尊儒的教化思想以具体的仪式固定化、可视化,强化传播的效果。为此,释奠和临雍举行过程中,需要有人观看、学习,人数越多,越能体现教化之广。《北史》记载隋文帝参加释奠礼时,“天子乃整万乘,率百僚,遵问道之仪,观释奠之礼”,又《清通典》记载的一次临雍讲学,观者“凡三千余人,靡不涵咏圣涯,沐浴教泽”。但礼仪的传播倘若只局限于视觉和听觉,是十分有限的,因此需要文学作品,以文字描述的形式,扩大传播的范围。在这方面,颂体担负着重要作用。如释奠礼,有傅玄《皇太子释奠颂》、挚虞《释奠颂》、温峤《释奠颂》、潘岳《释奠颂》、何承天《释奠颂》、徐伯阳《皇太子释奠颂》、金赵秉文《驾幸宣圣庙释奠颂》,清彭孙遹《皇帝释奠于阙里颂》等作品。临雍与颂的关系较为密切,《隋书·音乐志》载,汉明帝时,乐有四品,“二曰雅颂乐,辟雍、飨射之所用焉。则《孝经》所谓‘移风易俗,莫善于乐者也。”说明行临雍礼时,可以演奏雅颂之乐,这也为后世临雍颂的创作奠定基础。清代之前,以临雍为主题的颂作很少,清代之后,随着临雍正式成为礼制,相关的颂作也逐渐增多,有黄之隽《临雍颂》、方苞《圣主亲诣太学颂》、陈仪《临雍视学颂》、张廷玉《圣驾亲诣大学大礼庆成颂》《圣主临雍礼成颂》、蔡世远《圣主亲诣太学颂》、王叶滋《圣主亲诣太学颂》、汪由敦《圣主临雍礼成颂》、王峻《圣驾临雍颂》、陈兆崙《圣驾临雍礼成颂》、杨度汪《圣驾临雍颂》、沈廷芳《临雍颂》等作品。
释奠与临雍均以崇儒尊孔为主旨,释奠经常在辟雍举办,皇帝临雍时也常会举行释奠之礼。清代不少临雍颂中记录了释奠之礼,甚至还出现了一些集释奠、临雍于一体的颂作,如蔡新《皇上肇建辟雍释奠讲学礼成颂》,体现了二者思想主旨的一致性。可以说,释奠与临雍都是以礼制形式对儒家教化思想的强调和体现。以颂体来歌颂、宣传,更体现了其意义之大。为了说明这一点,下面我们以具体作品为例进行分析。
元康三年(293)西晋惠帝时期,皇太子在太学举行过一次大型的释奠礼,潘尼时任太子舍人,作《释奠颂》,完整地记载了礼仪过程以下引自此颂者不再详注。。皇太子与太傅、太保众人来到太学。准备工作完毕,太子开始享祭孔子,行释奠礼。同时,“天子乃命内外郡司、百辟卿士、蕃王三事,至于学徒国子,咸来观礼”。作为一种古老的吉礼,释奠礼举行过程中,需要有音乐和舞蹈相配合。序文称:“金石箫管之音,八佾六代之舞,铿锵闛閤,般辟俯仰,可以澂神涤欲,移风易俗者,罔不毕奏。抑淫哇,屏《郑》《卫》,远佞邪,释巧辩。”礼仪举行过程中,要选择典正高雅的音乐和舞蹈,摒弃《郑》《卫》等靡靡之音,方可荡涤情志,改善风俗,体现了释奠礼的教化目的。同时,序文还描述了释奠礼的影响:“是日也,人无愚智。路无远迩,离乡越国,扶老携幼,不期而俱萃。皆延颈以视,倾耳以听,希道慕业,洗心革志,想洙泗之风,歌来苏之惠。”人不分贤愚,路不分远近,大家纷纷前来观礼,体现了此次释奠礼的影响,也说明了释奠礼在举行的过程中,倘若观看人数太少的话,无法达到较好的教化目的,只有具备足够的观众,教化的作用才能充分发挥。观看释奠礼之俗由来已久,《通典·释奠》:“天子视学,大昕鼓征,所以警众也。众至,然后天子至,乃命有司行事,兴秩节,祭先师先圣焉。”以击鼓的方式召唤众人,这不仅是礼仪的程序之一,更是扩大礼仪影响的需要。因此,序文说:“然后知居室之善,著应乎千里之外;不言之化,洋溢于九有之内。”教化的过程在于传播,其方式有二,一是直接的现场观礼,二是以文学的形式加以渲染,有的人虽然未能现场观看,但通过阅读作品,仍然可以达到教化的目的,这也是《释奠颂》创作的原因。
《释奠颂》的结构非常清晰,序文主要介绍礼仪过程,正文以颂扬为主,核心内容为崇尚儒学、歌颂教化。首先从西晋建立开始,以“道济群生,化流率土”歌颂朝廷的教化。接下来,开始歌颂太子勤奋勉学,以“崇圣重师”点明了此次释奠礼举行的目的。在概括礼仪的内容之后,着重歌颂了释奠的教化作用,其中,“学犹莳苗,化若偃草”,“莳苗”即栽种秧苗,比喻人才培养,“偃草”出自《论语·颜渊》,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比喻道德教化如同风吹草动一样立刻见效。颂文又云:“丝匪玄黄,水罔方圆。引之斯流,染之斯鲜。若金受范,若埴在甄。上好如云,下效如川。”这段话强调了教化的作用。丝本来没有颜色,水也无所谓方圆,对其引导就会流动,进行渲染则色彩鲜明,就仿佛金属和黏土须在一定的模具中才会成型一样,只有上层予以教导,下层才能响应。颂文最后称:“昔在周兴,王化之始。曰文曰武,时惟世子。”周朝是教化之始,但只有到了当代,在太子的影响下,社会教化才更加兴隆。释奠即祭奠先圣先师,圣人和老师乃教化开展的重要主体,因此,《释奠颂》虽名为歌颂释奠,其实是借释奠来倡导教化。与释奠颂一样,临雍颂在创作过程中,也非常重视对教化功能的阐扬。《国子监志·艺文二》收录了多篇临雍颂,鄂尔泰《圣主临雍颂》即是其中的一篇。据序文记载,皇帝诣太学的目的是为了“明教养相维用究道化”。在举行释奠礼之后,皇帝幸彝伦堂,召集儒臣,“阐扬尧典及中庸首章之旨”,前来观看、旁听的人达到万人之多。面对这一盛况,作者自述作颂目的:“臣恭际盛典,睹穆穆于上、明明于下,于以导扬圣德、助流教化,其何敢后?爰忭舞而系之以颂,伏侯采览。”“导扬圣德、助流教化”即宣扬圣上之德,协助流布教化,体现了作者的作颂目的。“伏侯采览”即等候他人采录、观览,虽是一种程式化的写作,但也的确表达了作者希望作品为他人关注的愿望。“采览”的结果不仅是颂作的流传,更多的是颂作承载的圣德及蕴藉的教化思想得以扩散。这种传播愿望在其他临雍颂中也有所体现,如同为《国子监志·艺文二》收录的张廷玉《圣主临雍礼成颂》,其序文记载,天子到达彝伦堂后,“命儒臣进讲经书,王言昭示广大精微”,当时观看之人,“自王公卿尹以及六馆生徒、四氏十哲子孙环列拱听,莫不愉怿鼓舞”。其后又云:“臣幸得亲随灌献之末,恭承圣诲,用敢质言所见,作为歌诗,纪述美盛,非徒袭扬扢之具文,实将以昭式多士,流示无穷。”作者认为,自己作文的目的不是为了一味颂美,而是通过颂文的写作,将此次的临雍之礼昭示众人,让后人知道,说明了颂体对儒家教化思想的传播作用。
无论释奠还是临雍,都是儒家教化思想的仪式化表达,文学作品尤其是颂体创作的参与,扩大了释奠与临雍的影响,增强了对儒家教化思想的宣传效果。其中,颂体不仅承担了颂扬、记录礼仪的功能,而且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宣传手段,以文学的形式,对儒家教化思想进行了有力的传播。
ConfucianistThoughtofEducationandtheSocialFunctionofSongStyle
YANGHua-kun
(CollegeofLiberalArts,AnhuiUniversityofFinance&Economics,Bengbu233030,China)
Abstract:AsanimportantthoughtandtheoryinancientChina,Confucianismhasasignificantfunctionofeducationandplaysanimportantroleinmaintainingthestabilityoftheregimeandthedevelopmentofsociety.Afteralongperiodofdevelopment,theconfucianthoughtofeducationhasformedacompletesystem,includingthesubject,object,placeandcontentofeducation,andevenproducedspecialritesofShidianandLinyong.Songstyleisdevelopedfromthe“ThreeSongs”inTheBookofSongs.Duetoitsuniquestylisticfunction,songstylehasbecomeanimportantcarrierofthedisseminationofConfucianeducationalthoughts,andevenformedauniquewayofliterarywriting.
Keywords:Confucianism;thoughtofeducation;Songstyle;fun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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