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林 董琦
摘 要:民俗艺术是民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创造的文化物象, 是民众现实生产生活的重要部分。研究民俗艺术必须要关注其所处的外在环境, 必须要用发展的眼光观察民俗艺术及其参与且与之密切相关的文化生态, 必须关注艺术形式本体及其所发生关系的民众的生产日常生活, 必须关注创造并传承民俗艺术的民间艺人。要通过个案研究进而关注该类艺术形式自身嬗变的文化逻辑及现实影响力的实现, 特别是在当下社会文化意义重塑过程中的生存智慧与发展脉络。
关键词:民俗艺术; 文化逻辑; 艺术民俗学
中图分类号:J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217(2024)01-0037-07
收稿日期:2023-12-01
基金项目: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23YJA760119): 黄河流域木版年画保护传承研究。
作者简介: 张兆林(1980-) , 男, 山东济宁人,聊城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黄河学研究院执行院长, 山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基地 (聊城大学) 主任;
董 琦(2001-) , 女, 山东新泰人, 聊城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硕士研究生。
民俗艺术是学术界长期关注的研究对象, 学者们采用了多种多样的研究角度以及方法, 产出了一大批很有分量的研究成果, 并由此形成了一些新兴交叉学科, 比较有代表性的有艺术民俗学与民俗艺术学。其中, 艺术民俗学是张士闪一直深耕的学术领域, 其著作 《艺术民俗学》 于2000年出版, 且在2006年被列为普通高等教育 “十一五” 国家级规划教材, 2008年教材修订版 《中国艺术民俗学》 出版, 2021年获教育部首届国家优秀教材奖(高等教育类)二等奖。除了 《中国艺术民俗学》《乡民艺术的文化解读》《西小章村》 等著作外, 张士闪及其团队还主编了出版7册 《中国民俗文化发展报告》 、 13辑 《节日研究》 、 20册 《山东村落田野研究丛书》 等, 产出了大量的学术论文, 这些成果大多围绕艺术民俗学展开, 或与艺术民俗学密切相关。正是由于张士闪试图通过观察 “民众个体在艺术发生的生活现场所体现出的生存智慧与自我生成” , 积极去 “认知、 理解和阐释乡民艺术背后的生动鲜活的民间传统”,从而直接推动了民俗艺术研究与民俗艺术学的建设工作。为了进一步建设中国特色艺术民俗学学科体系与话语体系, 深化中国本土艺术研究, 张士闪组织申报获批了2022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 “中国艺术民俗学的理论与实践研究” 。该项目实施过程中坚持以问题为导向, 从逻辑与历史相统一、 理论与实证相结合的思路出发, 梳理与艺术民俗学研究相关的知识积累与学术实践, 揆理度势地推进中国艺术民俗学专题研究和学科体系建设, 探索服务乡村振兴战略、 美丽乡村建设、 非遗保护等国家重大文化战略的方式方法。
造型类民俗艺术是民俗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围绕其开展的研究工作是该重大课题的应有之义, 即围绕造型类民俗艺术从形态研究、 个案分析两个维度探索其传承机制和保护策略, 是努力为总课题研究提供现实依据与材料支撑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从区域民俗与地方艺术互动的多维视角主要围绕造型类民俗艺术研究展开, 探讨当下民俗艺术研究中的几个问题。
一、 作为研究对象的造型类民俗艺术
准确而具体的研究对象是开展研究工作的必需, 也是阐明本研究工作合法性、 必要性的前提。作为本文研究对象的造型类民俗艺术, 本就是一个复合型的词语组, 如果不解释清楚, 很容易造成后期研究的混乱, 也不利于学界的交流与接受。造型类民俗艺术涉及造型类、 民俗、 艺术三个名词, 对三个名词的探究将有利于更好地阐明本文的研究对象。
虽然民俗与艺术作为两个所指明确的词语在 《史记》《后汉书》 中早已有之, 但是二者组合成为一个词语, 且作为学术概念出现却是源自成立于1926年日本的 “民俗艺术之会” 。该学会创办有自己的学术刊物 《民俗艺术》 , 且连续出刊近50期, 从而使得 “民俗艺术” 的概念得以广泛传播。等学者也都不同程度地关注到了民俗艺术。
关于民俗艺术的概念, 陈绘将其界定为 “劳动群众在民间习俗中, 为满足自身物质和精神生活需要所共同进行的活动, 并且作为习俗惯制和生活经验而世代传承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民俗艺术是民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大众的、 生活的艺术。”陶思炎认为,“民俗艺术系传承性的民间艺术, 或指民间艺术中融入传统风俗的部分。它往往作为文化传统的艺术符号, 在岁时节令、 人生礼俗、 民间信仰、 日常生活等方面广泛应用。”叶大兵认为民俗艺术 “是指历代人民在创造、 传承、 享用的民俗文化事项中, 通过塑造形象、 具体地反映社会生活, 表现人类情感的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和艺术形式。”张道一认为 “与民俗有关的民间美术可以成为 ‘民俗艺术 , 但绝非所有的民间艺术都是民俗艺术。”无论是陈绘、 陶思炎、 叶大兵、 张道一四位如何从自我研究的视角对民俗艺术进行界定, 但都在民众创造、 传承、 与习俗密切相关等方面有着相对一致性的认同。
李心峰根据艺术自然发生和实际存在的 “亲缘性” 將其分为文学、 美术(又称造型艺术)、 演出艺术、 映像艺术等四大类别, 其中美术(造型艺术)包括绘画、 雕塑、 建筑、 书法、 实用—装饰工艺艺术。可见, 李心峰是将美术等同于造型艺术。祝帅从我国艺术创作现状出发, 将造型艺术界定为 “包括但不限于绘画(含国画、 油画、 版画、 水彩、 壁画、 漫画、 综合材料绘画等)、 雕塑、 书法篆刻、 工艺美术、 艺术设计(含平面设计、 建筑环境设计、 服装首饰设计、 工业产品设计、 各种新媒体设计等)、 实验艺术(或称现代艺术、 跨媒体艺术等)等具体的艺术类型。”这种界定的范围更为扩大, 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对当下诸多新艺术形式的覆盖。
根据研究工作的需要, 将本研究中的造型类民俗艺术界定为出于自身或群体的物质与精神生产生活需要, 民众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 享用、 传承且具有典型区域民俗性及形象性的艺术形式, 包括年画、 剪纸、 泥塑、 刺绣、 纸扎等众多民间艺术形式。需要说明的是, 张士闪承担的重大课题中关于民俗艺术个案研究的子课题分别为语言类民俗艺术研究、 表演类民俗艺术研究、 造型类民俗艺术研究。虽然不能确定是否能够实现对民俗艺术研究全面无遗漏的覆盖, 但是此三个子课题是基于团队研究基础及研究触角所及而确定的, 自有其合理之处。
关于民俗艺术的分类也是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 如陶思炎认为民俗艺术有民俗造型艺术与民俗表演艺术之分。二者的主要区别就在于, 民俗造型艺术以有形的物质形态为依托, 民俗表演艺术以无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依托。见陶思炎 《论民俗艺术传承的要素》 ( 《民俗艺术》 2013年第1期)。按照陶思炎的分类方法及分类标准, 其所指的民俗表演艺术在某种意义上包涵本文所及的语言类民俗艺术与表演类民俗艺术。这种区别既说明学术界对民俗艺术的关注, 又说明学者所关注到的视角各有不同。
子课题的确定并非要对民俗艺术进行全面研究, 而是基于三个子课题的拟定范围, 分类选取具有代表性的个案进行类型互补、 个案互证的研究, 通过深描个案与聚焦问题, 努力实现从个案分析上升到理论概括, 最终服务于总课题的研究。故, 本研究中造型类民俗艺术的界定也未能做到一个完全闭环的概念, 而是基于本子课题研究需要的選定。
二、 艺术活动与区域民俗互动而生的民俗艺术
艺术是民众个体或群体的生产生活实践创作的文化物象, 基于或围绕该文化物象开展的活动都可称为艺术活动。区域民俗是区域内民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形成的世代相传且相对稳定的文化事象。民众在区域民俗影响下开展艺术活动生成的具有典型地方性的文化物象, 即本文所及的民俗艺术。
考虑到语法特征的差异, 艺术活动既可以视为一个名词, 也可以视为一个动词。作为名词的艺术活动, 是对基于或围绕文化物象开展活动的整体性或概括性称谓, 侧重于强调结果。作为动词的艺术活动, 是对基于或围绕文化物象开展生成或承继活动的动态性称谓, 侧重于强调动作。区域民俗是一个名词, 是对区域内诸多民俗事象的整体性代指。作为名词的艺术活动与区域民俗有诸多的交集, 交集部分的艺术形式即民俗艺术。作为动词的艺术活动与区域民俗也有诸多的交集, 交集部分就成为区域民俗的组成部分。民俗艺术是区域民俗的重要构成, 区域民俗又是民俗艺术的存续底色, 故开展民俗艺术的研究离不开对所处区域民俗环境的关注, 对区域民俗环境的关注是为了更好地在特定民俗语境中研究民间艺术的发生、 发展、 传承等, 进而研究 “不同社会文化系统下最具有日常性、 最具有感性魅力的历史人生和现实存在”。故, 研究民俗艺术必须关注其所处的区域外在环境, 大到一个区域社会, 小到一个村落家庭, 甚至相关的艺人个体等。
造型类民俗艺术以民众可观可感的形式存续在民众生产生活之中, 是民众生产生活中参与创造并享有的传统文化符码和民俗生活物象, 且依然在民众日常生计、 文化传承、 乡村振兴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民俗艺术是依托于区域性的民俗而存在的, 存续于民众有序的民俗活动之中。在民俗艺术与民俗的互动过程中, 民俗艺术丰富了自身的文化内涵, 区域民俗也因民俗艺术的参与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民俗是长期存在的, 因为民俗是民众在日常生产生活中形成的习以为俗的文化物象, 并构成了民众的生产生活方式与文化背景的一部分, 而非单纯的一种文化艺术形式。但是, 这并不代表着民俗是一成不变的, 因为任何一地的民俗都是依托于民众的生产生活而存在, 民众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生产生活是不断发展变化的, 寄生于其中的民俗也是 “一个不断流动、 演变的流动体, 始终处于变化和发展的过程之中”, 而与民俗相伴生的民俗艺术具有一定适应现代社会发展、 不断自我更新的能力, 势必也是不断发展变化的, 并持续投射在随时代而不断丰富发展的民众动态心理结构中。故, 研究民俗艺术必须用发展的眼光观察民俗艺术及其参与且与之密切相关的文化生态。
民俗艺术 “通过形式以及形式与日常生活特定方面的联系, 成功地唤起观众的某种情感反映。”民众的趋利性、 实用性心理与区域民俗共同催生了民俗艺术, 而社会流通交换领域的介入, 使得民俗艺术完成了从文化物象到文化商品的身份转换, 一定的经济利益也成为助推民俗艺术传承的一种方式。 “民俗艺术在时间不断持续中的更迭延续, 以及创造者与创造者之间的代代传袭、 创造者与享用者之间的经久相承”, 并不是一种看不见的技艺传承, 而是借助一定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材料且生成一定的艺术形式来实现的。不同地域的同类民俗艺术采用的材料也截然不同, 因为其大多选择当地常见且易获得的材料, 得之便宜, 用之便宜。如民众日常生产生活中常用的编结民俗艺术品, 东部的冀鲁地区民众多用柳条编制, 中部的山西永济民众多用麦秆编制, 西部的青藏地区民众多用牛皮绳编制, 南方的福建民众则用竹子编制。如果我们在研究过程中, 不留意制作民俗艺术的原材料, 就很难真正读懂当地民众创造传承的民俗艺术形式及其在民众特定生产生活中的作用, 也就无法找到其能够在当地社会中得以长久存续的根本理由。当然, 民俗艺术的价值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是靠其所具备的某种功利性获得民众的情感认同进而得以实现的, 而这种情感认同的发生及发挥作用是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实现的。故, 研究民俗艺术必须关注艺术形式本体及其所发生关系的民众的生产日常生活。
广大民众是民俗艺术的造物者, 而民俗艺术的实用性功能 “是民俗艺术创造主体进行艺术创造时的动力来源”。 “任何事情的起源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开端, 以事件的发生作为起源, 必然导致起源的绝对化, 并且无法解释知识结构的生成机制。”鉴于包括民俗艺术在内的民间艺术的特殊性, 我们很难考究某一个或某一类民间艺术起源的准确时间点或个体造物者, 因为任何一种或一类民间艺术都是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由多人甚至跨时代的群体在历时性的实践活动中才得以生成的,“体现出的是民众群体的集体意识和共同体验, 但这种意识和体验又是无数个体在自觉的民俗活动中塑造的”。当然, 一个个具体的民俗艺术品虽然是社会个体所制作, 但 “它是通过个体制作抒发群体情感, 表达共同的风俗信仰。”
这并不影响我们清晰地将广大基层民众认定为民俗艺术的创作者, 因为广大民众的积极参与才最终促生了民俗艺术的存在, 是民众生产生活其中的集体意识使然, 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实际生产生活需要的主动作为。 “他们心中揣着众多的民俗观念, 通过掌握的制作技艺, 自觉主动地遵循民俗生活时间节奏和民俗活动事象的安排, 适时生产制作各式各样的民俗艺术品”, 也直接丰富了区域内的民俗艺术形式, 充沛了当地的民俗文化。对于民俗艺术造物者的关注, 是学术研究中以人为本的表现, 也是对他们特定生产方式和生活经验的关注, 从而了解与熟知民众参与其中的生产生活的运行机制与所体现的民众的生存智慧, 也将能够使承继于其中的民俗艺术更加具有灵动性和生命力, 从而在社会发展中持续发挥作用。故, 研究民俗艺术必须关注创造并传承民俗艺术的民间艺人。
关于民俗艺术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也就是从民众过往的生产生活出发, 努力提升民众当下的生产生活水平。 “对往昔旧物的欣赏和固守” 不是应有的学术研究的态度, 研究是为了更好地 “面对现实和未来。”开展造型类民俗艺术的专题研究, 对于挖掘传统文化蕴涵的时代价值, 促进社会高质量发展, 增强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 影响力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 艺术民俗学对民俗艺术的观照
作为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 “中国艺术民俗学的理论与实践” 的组成部分, 造型類民俗艺术研究将坚持以艺术民俗学为学科本位, 主要聚焦于区域民俗艺术形式个案的研究, 并通过个案研究进而关注该类艺术形式自身嬗变的文化逻辑及现实影响力的实现, 特别是在当下社会文化意义重塑过程中表现出来的生存智慧与发展脉络。
对艺术进行关注的视角有许多, 但从民俗学的视角努力去探解艺术的起源、 创作、 传承、 功能、 价值、 接受等系统过程, 最终破解艺术活动与区域民俗间的内在关联无疑是张士闪的一个创造。民俗艺术之所以能够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 根本就在于 “它所携带的对于民俗社会的参与性质”。围绕民俗艺术开展研究, 就是要研究其 “在社会生活整体中的功能结构与意义生成”。这就决定了无论是对何种民俗艺术形式进行研究, 都要将其置于时代-国家整体文化语境中, 借助其所涵载的民俗生活特质, 坚持宏观把握与微观描述、 个案分析与变迁梳理相结合开展类型或形态研究。开展具有代表性的区域民俗艺术形式的个案研究利于双向动态把握艺术创造与区域文化以及文化生态转型进程之间的关系, 便于对该类艺术形式的形式变迁、 特质重构和价值重塑做出全面分析。立足于当下, 我们要在个案研究的基础上归纳总结该类艺术形式的当下生境及其自我文化逻辑的构成, 勾勒该类艺术形式与当下社会的互动往来, 从而实现对现实社会的关照。对民俗艺术的认知, 我们要 “放在一定的历史阶段和相应的社会氛围中去获得, 故要开展田野调查和社区调查, 要了解其传承背景和社会风俗。”
任何民俗艺术形式都不是孤立的存在, 而是与周围的其他文化物象乃至所处的区域社会发生着各种关系, 这些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甚至制约着民俗艺术价值的实现。这些相互交错的关系将周围的诸多文化物象链接为一个整体, 即构成了区域内的文化生态。该文化生态中的任何一个组成部分都不是僵死不变的, 而是有着自我的变化逻辑, 并与其他文化物象一起呈现某种交织发展的态势, 进而构成了区域内文化发展的历史脉络。只有通过对该类艺术形式发展嬗变的历史脉络与生存现状的整体关照, 才有可能探索该类艺术形式如何在当下社会中建构民众与外在环境的关系, 以及其在与诸种关系共同建构的民俗语境中传承发展所面临的问题。民俗艺术不是天然生成的事物, 而是 “以各自的艺术形态和实际功用”
服务民众生产生活的人工造物。研究民俗艺术就是要研究其如何利用自己的外在表现形式在民众的日常生产生活中发挥何种实际作用, 从而服务于民众的生产生活, 并获得自我的承继空间。用艺术民俗学的视角开展民俗艺术研究, 就是通过关注民众的日常生产生活, 从民众生产生活的习俗出发对民俗艺术进行关切, 从而试图发现它们发挥作用的方式方法及实际效果。这种研究不仅仅是理论深度的探索或宽度的拓展, 更是对民众过往生产生活的关注, 对民众当下生产生活的关切, 最终是为了回馈与改善民众当下的生产生活, 否则该研究的学术生命力将大打折扣。
民俗艺术是承继于民众日常的生产生活之中, 并依托区域民众生产生活而存在的文化物象, 将民俗艺术形式从其承继的原生语境中强行抽离出来进行研究, 无论其研究过程还是研究结果都是极其错误的。因为被抽离的民俗艺术形式仅仅是作为一个干瘪的艺术 “外壳” 存在, 而毫无民俗的内在生命力, 也更使其失去了存在的根基及延续的给养。开展民俗艺术研究就要主动走出书斋, 进入民俗艺术生存并发展的民众生产生活中进行田野考察, 既要借助文字线索的导引作用, 更要依靠眼观、 耳听得来的第一手资料, 开展互辨、 互证研究, 从而将研究工作做得更为扎实。
造型类民俗艺术在民众的生产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较为多样, 既可以是民众顶礼膜拜的神灵象征物, 也可以是民众穿戴打扮的氛围装饰物, 还可以是民众用来馈赠或交易的情礼承载物, 甚至是追思亡灵的祭奠替代物。换而言之, 该类民俗艺术既可以是用来吃的, 也可以是用来看的, 可以自用, 也可以馈赠给他人, 还可以通过商品交易出售给他人。对于民俗艺术的认知, 起码应该 “包括作品、 传承人、 流程、 技艺、 民俗应用等环节, 其认知的取向涉及知人、 知物、 知事、 知艺等几个基本方面。”
如此多样的社会角色, 如此繁杂的社会功用, 如此多元的观察视角, 决定了采用任何一种的研究方法都将带来管中窥豹的结果。故, 关于民俗艺术的研究, 尤其是造型类民俗艺术的研究在坚持艺术民俗学为学科本位的基础上, 要适时采用历史学、 社会学、 经济学、 图像学、 人类学等相关理论方法为基本指导, 从而实现对其多学科的关照。
以我们一直关注的聊城木版年画研究为例。首先, 要通过文献分析法搜集、 整理有关木版年画的文献资料, 努力发现木版年画在社会历史不同时期的痕迹, 以此来建构聊城木版年画的发展变迁史, 并尝试发现其与国家大势间的互动关联, 进而勾勒作为民俗物象的木版年画与其参与建构的民俗生活在区域社会中的发展轨迹。我们必须明白, 文献资料形成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修改的过程, 这也在相当程度上有意或无意地为后人理解文献制造了一些陷阱。研究者若单纯地依据文献资料开展工作, 很有可能會做出错误的判断。其次, 要采用田野考察法, 通过走进回归历史现场的田野考察来钩沉不同区域的木版年画在社会下层中散落的史料, 如画版、 画样、 画诀、 技巧、 禁忌乃至与之相关一些传闻逸事等等。田野考察得来的资料对于表现民间艺人的声音, 甚至纠偏文献资料中的部分讹误或弥补缺失, 探寻民众生活中的史实细节和民间立场有很重要的帮助作用。如我们通过对多位年画艺人的访谈, 获得了一些关于当地传承人遴选的故事乃至其中的个别不和谐声音, 可以凭此来反观当前的传承人遴选乃至非遗保护工作。当然, 田野考察得来的资料并不一定完全正确, 但是其错误及导致错误的原因也恰恰是我们可以多维关注民俗艺术的一个侧面。如我们在聊城区域田野考察中得到了当地年画技艺传承谱系两个不同的口述版本, 曾一度让我们困惑, 后又通过多人次的田野考察才得以验证某位艺人所述存在较大的瑕疵。但是, 我们并没有因为该口述有所瑕疵就简单放弃, 而是通过分析该瑕疵及瑕疵产生的原因来反思我们当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存在的问题, 从而产出了多项理论成果。
需要说明的, 文献分析与田野考察并不矛盾, 文献资料依然是开展学术研究的基础。如果我们不能熟练掌握相关的文献资料, 而无线索地走进田野进行考察, 无异于盲人摸象。田野考察得来的资料可以使文献资料趋于完整, 也利于研究者对文献资料达至更为妥帖的理解。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可以将文献资料与田野考察得来的资料结合起来, 尝试用推论性解读的方法按照某种问题意识进行下去, 从而形成一个关于民俗艺术的动态化认知。
四、 结语
我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的国家, 农业、 农民、 农村构成了传统社会的主要图景。即使那些传统社会中走出农村, 走进庙堂的士人官僚也不敢远离土地, 因为那是他们维系社会运转的文化基础与经济根本。典籍虽然充斥了府库, 但是大量的文化讯息依然以各种形式寄寓在广大乡村之中, 而未见于文字, 这也是每每遭受战乱之后, 就要到乡村去寻找本土文化的重要原因。
民俗艺术是我们民族文化发展传承过程中不同阶段的时光凝结与形式支撑, 是解读中华文明与理解民众生产生活的一把钥匙。了解民族, 了解国家, 除了在浩瀚的典籍中寻找文字证据外, 还必须聚焦民俗文化在民众生产生活中的艺术凝结, 深入考量带有民族讯息的本土艺术在传统社会的嵌入方式及作用效果。民俗艺术、 民族艺术、 民族文化、 民族精神是维系一个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存续的内在根本。
学术研究既要追求知识和真理, 更要服务于经济社会发展, 最终是为了进一步改善和提升民众的生产生活水准。学术研究可能与经济社会发展有一定的距离, 但是经济社会发展是学术研究的问题来源, 是学术研究的主战场, 学术研究的成果最终还是要通过各种形式或途径应用到经济社会发展中去。我们有自己的国情, 有自己民族特色的研究对象, 有独特的研究问题, 也势必需要适合我国实际、 满足我国需要、 属于我国所有的研究方式、 方法乃至范式, 最终建立并完善与自身相适应的学科体系。
外来学术研究的方式、 方法乃至范式只是我们开展研究的学术工具, 具有相当的学术借鉴价值, 但不具有绝对的学术指导意义。简单地套用西方的理论乃至形成所谓的路径依赖是极其错误的, 借鉴、 使用但不迷信外来的研究方式、 方法乃至范式, 进而推进我们自己的研究体系及学科体系建设当是科学研究的重要任务。张士闪基于多年学术实践基础之上建构的艺术民俗学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方式方法, 甚至已经成为了学术界一定范围内的研究范式, 而且正在成长为一个交叉型学科。此类学人的积极实践及取得成绩对于推动构建我国特色的学科体系、 学术体系、 话语体系, 彰显民族学术话语的世界意义, 展现我国特色、 我国风格、 我国气派都有一定的推进作用。
Regional Folk and Local Art: Key Issues in the Study of Modelling Folk Arts
ZHANG Zhao-lin,DONG Qi
(School of Fine Arts and Design,Liaocheng University,Liaocheng 252059,China)
Abstract: Folk art represents cultural artifacts created by people through their prolonged engagement in productive and daily life,forming a significant aspect of their living reality. The study of folk art necessitates a focus on its external environment,requiring a developmental perspective to observe both the art form and its closely intertwined cultural ecology. Its essential to pay attention to the art forms ontology,the daily productive life of the communities involved,and the folk artists who create and perpetuate these traditions. Case studies should be employed to explore the inherent cultural logic and real-world impact of such art forms,particularly their wisdom and developmental trajectories in the context of contemporary societal and cultural redefinition.
Key words: folk art,cultural logic;art folkloristics
[责任编辑 山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