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处处开

4582哨所在西部沙漠某国防基地西北角的一座小山上。哨所里有六个兵，一个班长。他们的任务一个是担任基地外围的警戒，另一个是负责每天巡路。

从基地到100公里以外的县城每天要开过一趟列车，列车一半装的是人，另一半是生活和军事物资。在中途的50公里处，还有一个哨所，代号为4583，里边有十个兵，一个是班长。当然，城里是连队所在地，那里在火车站也设一个六个人的哨所，代号为4584。按照要求，三个哨所每天清晨5点，各派两个战士沿着铁路对行，一边走路，一边检查铁路的路况。

巡道工的行走不同于城里人休闲散步，沙漠地区早晚温差大，早晨还穿着大衣，等到中午就要脱掉。最可怕的是到了八九月以后，天气逐渐寒冷，狂风暴雪是常有的事。

三个哨所约定，以中间的4583哨所为中心，往另两个哨所各行25公里处为界点，每天中午11点双方见面，一个小时吃饭、休整，12点返程，争取下午4点前到达各自的哨所。如果11点没有等到对方，就在原地等。超过12点对方还没来，等待的一方就要沿着对方的路线走下去，直到见到对方的人。否则，就以违规处理。

从县城发出的火车时间是中午11点，中途在50公里处的4583哨所停留5分钟。第二天上午11点，火车再从基地出发，同样在4583哨所停留5分钟。在这5分钟里，人员的换防、生活用品的补给，特别是军地往来的信件，都要在瞬间完成。

新兵起初来到军营，常怀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甚至想将来成为一名将军，等到了连队，特别是来到基地哨所后，才知道，他们这两年所面临的并不是影视剧里的战斗大场面，更不是男兵女兵的罗曼蒂克爱情，而是要面对茫茫戈壁上两条永远平行的坚硬而冰凉的铁轨。从班长到排长，从排长到连长，每一个老兵在欢迎新兵的动员会上都会说：“到基地当兵，就不要想那些不着边际的浪漫，在这里条件艰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天的寂寞，每月的寂寞，每年的寂寞。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中国军人！”

沿着铁路行走是寂寞的，寂寞得有些吓人。新兵们最初几天还有话说，时间长了，话越来越少。偶尔讲几个段子，因为太熟悉，连嘴唇的胡茬都懒得动一下。

某日，4583哨所的甲兵对乙兵说：“咱们这地方太荒凉了。”

乙兵说：“要是咱们总部的歌唱家白薇来就好了，我太喜欢她了！”

甲兵说：“看你美的，做梦吧你！”

寂寞的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某年大年三十，戈壁滩又迎来了一场多年不见的风雪。4583哨所的甲兵和乙兵照常早晨5点去巡路。走到去基地方向的半路，他们突然从对讲机里得知，今年春节总部首长将安排文艺小分队到基地慰问演出，队长就是乙兵非常喜欢的白薇。而且，他们还得知，文艺小分队会在火车经过4583哨所时停留5分钟，要给在家值勤的战士表演两首歌。听到这个消息，甲兵和乙兵异常激动。

乙兵很用劲地拍着甲兵说：“要是不值勤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看到白薇了。”

甲兵说：“我们想个办法，让火车经过咱俩时让它停下来，这样不就可以见到白薇了。”

乙兵说：“除非是铁轨出了毛病。”

甲兵说：“咱们就说螺丝松了，需要紧紧，让火车速度慢下来。”

乙兵说：“你就是不说螺丝松了，这冰天雪地的，火车也不敢开快！”

甲兵和乙兵正在说话间，一阵狂风吹来，大雪眯住乙兵的双眼，他脚下一滑，身子重重地摔了下去，头部刚好磕在铁轨上……

乙兵霎时感到天旋地转，甲兵抱起乙兵，大声呼唤着：“兄弟啊，你可不能睡过去，白薇很快就会来的！”

狂風吹打着戈壁，发出尖利的吼叫。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甲兵把耳朵贴近铁轨，火车还没有到来的声音。经刚才的一击，乙兵开始说起了胡话：“天黑了……快把手电筒打开……灯，灯……给白薇，白薇！”

甲兵左手抱着乙兵，右手从挎包里取出手电筒，将开关上推，对着乙兵的眼睛照了照说：“兄弟，灯亮了，挺住，火车马上就开过来。我带着你去见白薇，我们一起听她唱歌，唱你最喜欢的歌。”

再长的火车从远处开过来也是从小变大的。等火车在甲兵乙兵身边停下时，甲兵并没有看到白薇。据车上的一位战友说，白薇此刻正在途经的4583哨所等待甲兵和乙兵归来。还有一位战友说，乙兵曾经有个过世的姐姐就叫白薇，只是他很少对人说。

红孩：1984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情脊背》、中短篇小说集《城市的海绵》、散文集《东渡东渡》《运河的桨声》、文艺随笔集《拍案文坛》、散文理论集《红孩谈散文》《铁凝散文赏析》等十余部，创作完成电影《风吹吧麦浪》、话剧《白鹭归来》。现担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文艺评论获得第二十二届中国新闻奖。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