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代是我国古代政治、经济、文化繁荣的时代,是我国封建社会发展的全盛时期。在此期间,五种书体均有发展,各种风格流派百花齐放,书法名家层出不穷,书法继承与创新并进。其中,隶书书家以史惟则、蔡有邻、韩择木、李潮为代表。史惟则以八分书名盛一時,是欧阳修口中的“八分四大家”之一。史惟则书法造诣颇高,他醉心于隶书,融合篆法,法度严谨而不失活泼,形成独特的审美标准和书写技巧,对唐代隶书的发展起到承前启后的作用。
关键词:史惟则;隶书风格;唐代
一、唐代隶书发展的背景
(一)唐代以前的隶书发展
书法从商周至隋唐时期,由萌芽发展到日渐成熟,直至鼎盛。由先秦始,金文的庞大气象下体现的是大篆繁荣的时代,春秋战国时期,东南六国文字因地域文化不同而形成自己独特的书法风貌。至秦统一后,在李斯等人的努力下,完成了“书同文”,秦朝的正体才得以确立为线条纯净、粗细匀一的小篆式样。“书同文”的出现遏制了书体的多样化发展,小篆的产生是书体法度构造的开端,也是文字异形的结束。至此,篆书不再自由发展,其书写的烦琐性与人们日常的书写性的简化需求产生冲突,由此产生“隶变”。在人们日常书写中,隶书的出现逐渐代替篆书,最终在汉代由下而上成为官方主流书体。
汉末三国时期,草、行、楷书体相继蓬勃发展。相对于草、行、楷书而言,这时的隶书风格逐渐趋于程式化,隶书作品多为整饬平庸。两晋南北朝时期,楷书和行书逐渐成为日常手写体,隶书渐渐无人问津。汉代之后、唐代以前,隶书的命运起伏沉降,其虽在汉代中备受重视,但是随着各种新书体的相继发展,隶书逐渐被遗忘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北朝末期出现了篆隶复古,但此风气在隋朝的短暂历史内并未有大的突破。唐代距离隶书繁盛的汉代已有数百年,其间的战乱、书家笔法传承的断代、原碑原帖的破坏造成了唐代书家们对于隶书传统认识的贫乏、不全面,因而将隶法与楷法进行生硬的套取,导致实践的失败。如今可考据的初唐隶书书家大多将古法抛弃,且少有新意,实在算不得隶书复古的成功。尽管如此,我们也不能认为这时的隶书复古是完全失败的。在唐朝草、行、楷流行的时代,复古的微光让我们看到了隶书复兴的一丝希望,隶书也逐渐受到人们的重视。
(二)隶书在唐代发展的有益条件
书法伴随着文字而生,其实用性与艺术性在各个时代背景下与思想文化相结合,人民与统治者也在不同程度地热爱书法。唐代之所以能成为我国书法历史中的鼎盛时期,与唐朝历代帝王的重视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唐代帝王大都重视和提倡书法,而对于唐代隶书发展贡献最大的莫过于唐玄宗,其生活在唐代鼎盛时期,该时期被后世称为“开元盛世”。唐玄宗一生热爱书法,尤其推崇隶书,并撰写了《石台孝经》《纪泰山铭》等隶书佳作。《宣和书谱》有云:“临轩之余,留心翰墨,初见翰苑书体狃于世习,锐意作章草、八分,遂摆脱旧学。”[1]唐玄宗因不满翰苑书法而提出作章草、八分,进而对隶书进行探索和变革。他热爱隶书,并身体力行,激励了世人对隶书的追求与研究。
在统治者提倡的基础上,将书法作为科举选拔人才的必考科目,这一举措更是成为书法在唐代得以兴盛的基石。科举考试中的“身言书判”是学子们迈上仕途的最后一步。《新唐书·选举志下》云:“凡择人之法有四: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辨正;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2]对其进行分析可见,“身”和“言”只能依靠考官的主观印象进行评判,而“书”“判”才是最后选拔的重要依据。一方面,科举制要求入仕者必须精于书法,所以随着科举制度的勃兴,对学子书法的要求越来越高;另一方面,唐玄宗对隶书的热爱和对善书者的重视,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唐代书法的繁荣,给隶书的生存发展带来了一定的空间。
皇帝的个人喜好和科举制的实行都在不同程度上推动了隶书的发展,此外,唐代沿用的“铭石之制”也对隶书复兴有着重要影响。“铭石之制”的五种正统书体为古文、大篆、小篆、八分和隶书。唐代楷书已十分成熟,且多见于刻石;隶书端肃古茂,适用于庄重严肃的文书及碑刻;八分书多用于石经碑碣,极大地影响了当时的书法家以古为尚。
二、史惟则及其隶书作品赏析
(一)史惟则生平
史惟则,字向,广陵(今江苏扬州)人,望出杜陵(今陕西西安),官至都水使者,约卒于大历初年,年寿无考[3],是集贤院中供奉最久的专职行政人员。史料记载,他约出生于唐中宗景龙年间(707—710年),于开元二十四年(736年)任右羽林军录事参军,后因卷入宫廷纷争接连被贬。在唐代宗即位之时沉冤得雪,官至都水使者。在唐肃宗朝任时为殿中侍御史,人称“史侍御”,约于唐代宗大历年间(766—779年)去世。虽其一生虽官职不高,但其在书法上有较高造诣,与韩择木、蔡有邻、李潮被后世并称为“唐代隶书四大家”。史惟则以书法名世,尤以隶书为尚。其隶书端庄严谨,丰润中富有刚劲,为当时隶书佼佼者。唐窦臮《述书赋》云:“史侍御惟则,心优世业,阶乎籀篆,古今折衷,大小应变,如因高而瞩远,俯川陆而必见。”[4]史惟则的隶书作品有《大智禅师碑》《裴系墓志》《庆唐观金录斋颂》《邵润之诔并序》等。
(二)史惟则隶书作品赏析
1.《大智禅师碑》
《大智禅师碑》全称为《大唐故大智禅师碑铭并序》,严挺之撰文,史惟则于开元二十四年九月十八日书,今原碑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有云:“其行笔绝类《太山铭》,而缜密过之,知开元帝润泽所自耳。”[5]于此碑中,我们能看到许多汉碑的影子,似《曹全碑》的婉转,又似《史晨碑》的妍丽和《肥致碑》的质雅。史惟则将其他隶书融合成了独特的雍容华美之貌。从整体章法看,此碑工整有序,符合唐代宏伟规范的盛大气象,细看字中的取法,不激不厉,隐隐体现了唐代书法独有的华美,使人们在欣赏的过程中,视线随笔势移动,进而感受到大唐特有的宏伟气势。
细观此碑,可见史惟则的笔法精熟而不失细腻,结构严谨而不失趣味,线条精道而不失灵动,笔意流畅而不失劲挺,字形俊美而不失古朴。其用笔以中锋为主,笔画两端方圆兼备,相生相发,峻峭而不失婉润,圆润中富有劲力,刚柔并济,笔画末尾常以露锋姿态出现,在字的方与圆中,表现出锐利和锋颖,线条整体质感流美和苍劲并存,其蠶头雁尾等主笔适当放开,同时又注重字整体的松紧收放,庄肃严正。大多结字取方势,较为统一,字势端正,严整庄重。整体章法空间整饬匀美、布白均匀,一派端正典雅、浑穆宽博的气象。
2.《韦元甫墓志》
《韦元甫墓志》,元载撰文,史惟则书并篆额。此碑出土较晚,残破较少,笔迹清晰,是史惟则晚年作品。史惟则在晚年辞官后,因远离翰院皇家,便潜心书法,且多取法于汉魏及六朝碑刻。相较于早期的《大智禅师碑》和《邵润之诔并序》,《韦元甫墓志》更有挺拔骨劲之气。
细观此碑,史惟则用笔遒劲而不呆板,多以逆锋起笔,含蓄蕴藉,行笔遒缓而匀畅。笔画讲究起止波挑,不相萦带,波磔明显,线条虽纯净,看似简单,却通过转曲钩挑弥补了不足。线条虽细瘦,但不显靡弱,整体刚柔并济,端美雄健。笔顺有序衔接,使得字形形成大的节律,字与字浑然无间,每个字形都是一个封闭的审美个体。结体虽多方正,但平正工稳中也蕴含了一些变化,结构端庄中出现揖让错落,雁尾形态变化丰富。字势舒展开阔,飘逸自然,秀丽多姿。整体章法布局大体整齐,行列皆规矩有度,虽有意识地追求美观工整,但也不乏疏秀明朗,乍看素淡,实则奇巧古妙。
此碑在史惟则现存作品中,是独具风貌的,与其早期作品相比,少了丰润圆美而多了劲挺灵动,将遒劲和雍容的姿态相结合,成为盛唐隶书艺术的独特存在。世人皆说,唐八分肥俗。这实际上是碑刻过大造成的。人们通常认为只有笔画加粗、加重,方可体现盛大气象。世人皆言,唐人善用笔,笔力强劲,有风神骨气。史惟则隶书虽不及汉隶之奇伟,但其作品中的庄重古法,与一般丰腴、规矩板滞的唐隶不同,观其作品可见其水平明显高于同代其他隶书书家,艺术价值极高。
三、史惟则隶书的影响
唐代隶书是继汉代隶书成为官方正统书体后的第一次复兴。正如王世贞所云:“汉法方而瘦,劲而整,寡情而多古;唐法广而肥,媚而缓,少骨而多态,此其所以异也。”三国之后,因战乱而师承传授的书法传承方式受阻,隶书继承与发展受限,传统笔法传授的间断,使隶书在三国末至隋朝的几百年间都处于默默无闻、几近被人遗忘的状态。到了唐代,受唐玄宗的影响,隶书一度成为风靡朝野的流行书体,习隶之人日益增多,以史惟则为代表的“唐隶四家”借鉴传统积极实践,并加以创新探索。他们追本溯源,加强对汉隶传统法度的学习,融入了唐玄宗以肥美为尚的观点。
(一)对隶书发展的影响
1.有利影响
史惟则作为承前启后的唐代隶书书家,其端稳齐健、遒美严整的书风对元明清隶书的发展起到重要的引领作用。元代,在当时处于书坛引领地位的赵孟頫的推动下,掀起了宗法魏晋、恢复古典的潮流,使得隶书得到广泛的推崇,出现了很多以隶书闻名于世的书家,如吾丘衍、虞集、吴叡等。元代复古思潮下的篆隶复兴,也在以不同形式延续着史惟则的隶书风貌和复古思想,当时虽追溯汉隶,但大体风格仍是以平正工稳为主,和唐代以史惟则为代表的隶书书风有共通之处。清代乾隆之后,碑学大兴,冲击了帖学千年来的正统地位,又一次地将篆隶复兴推向了高潮。清代隶书名家如伊秉绶、邓石如、何绍基等,他们对汉隶和唐隶进行研究探索,对清代隶书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在汉隶和唐隶的基础上,寻求创新,吸收各体,丰富用笔,字中有法而不拘泥于法,形成任情恣肆的清代隶书独特风貌。
2.局限性
隶书由“隶变”到发展成为正体历经百年,在书体演进过程中自然形成。汉隶书法将自由与法度巧妙结合,每个字中的笔画衔接有序,用笔提按变化丰富。值得注意的是,史惟则虽善隶书,也在努力地将笔法结构恢复传统,但因其日常多写楷书,受“唐尚法”的影响,其运笔多平稳或迟涩,线条的提按变化不甚明显,其追求变化也多在蚕头雁尾的波挑中体现,并未触及线条和用笔变化的根本。
隶书虽然在唐玄宗时期有所复兴,但楷书和行草仍是后世各朝代书写的主流书体。因帝王的推崇、号召,朝中官员纷纷习隶。史惟则等书家长期任职于翰林院,受其隶书影响者也大多为皇家宫廷中撰文的官员,当时善隶者和习隶者也大多为朝廷官员,而百姓在日常书写中,为求方便快捷,大多会选择楷书或行书。因此,隶书复兴下的受众群体基础薄弱,束缚了隶书的发展。
(二)对当代习书者的启发和影响
在中国书法史中,史惟则的隶书只是历史的沧海一粟,不能与汉代隶书媲美,于隶书复兴之时也偶有弊端,但他对隶书的实践和创作给当代习书者提供了很多经验和借鉴。尤其是史惟则在晚年时期,开始努力摆脱“唐尚法”这一藩篱,追求汉隶的天真烂漫,证明其是一个不断探索的优秀艺术家。史惟则隶书名盛一时,致使其对后世隶书的发展有了引领意义。他的隶书虽在笔法结构上不能完全将汉隶的古质自然参透自用,但为我们如今的书法创作追本溯源、追求创新的创作理念有着重要指导作用。我们应站在历史的角度,学习借鉴并引以为戒,不为时风所困扰,打破藩篱,以古为新。
首先,书法学习要师法全面。史惟则在前期隶书学习中受皇家影响极大,被盛唐隶书时代风貌所笼罩,造成其早期书法风格单一化,形式程式化,这都是我们在创作过程中需要避免的。我们要全面地进行学习,除经典名作之外,民间书法常常被我们忽视。然而恰恰是民间艺术,才能最真实地反映出一个朝代中最天真、最质朴的书法风貌。我们应当开拓眼界,丰富自己的视野,再根据自己的性情喜好博学广知。
其次,与古为徒,以古为尚。书法学习要在传承中有所创新,让创新精神不被时代书风禁锢。在隶书学习过程中,应在汉隶中培养审美,追溯最古质的笔法和结构,以探求自己书法创作的突破口,将习得的古法和自己的性情审美进行糅合,形成独属于自己的面貌,并在不断探索中促进自己书法水平的提高。
本文通过分析唐代隶书发展的历史背景和时代环境,探索了唐代隶书繁荣复兴的成因,并通过对史惟则的生平阐述和对其作品的赏析,更加立体化地感受其书法风貌,在分析史惟则隶书的继承与发展的同时,概括了唐代隶书的时代书风。在此过程中,笔者逐渐体会到了书法学习要师法全面,与古为徒、以古为尚,进而形成自己的书法风貌,提高书法创作水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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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四十五[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5:1,165.
[3]朱关田.中国书法史:隋唐卷[M].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09:137.
[4]窦臮.述书赋[M]//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236.
[5]王世贞.弇州山人稿:卷一百三十五[M].台北:台北伟文图书出版有限公司,1976:6,184.
作者简介:
邵麟淇,新疆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