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力仁,梁建庆,周楠,冯鑫,杨玉萍
(甘肃中医药大学,甘肃 兰州 730000)
明代著名医家张景岳所著《景岳全书》的精髓之处在于辨证施治。张景岳的学术思想源于《黄帝内经》,《景岳全书》补先贤未论之说,正刘张李朱之偏,重虚实而强温补学说对后世产生较大的影响,同时提出“阳非有余,真阴不足”说,创“非风”论,立“八阵”方[1-2]。关于老年养生论述多在《天年》《先天后天》《中兴》《治形》等篇章中,张景岳认为“先天强厚者多寿,先天薄弱者多夭”“阳强则寿,阳衰则夭”“气盈则盈乘之则多寿,气缩则缩犯之则多夭”,提出“中年修理,再振根基”的主张,对防止过早衰老与老年养生精血滋补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也推动明代以后各类养生学说的发展。
张景岳之前的历代医家在论述天年,即人的固有寿命,多从后天饮食、起居运动、药物治疗、身心调养、后天习惯等方面展开,尤其是食疗与气功导引方面,有大量论述与实践探索。张景岳则从根源上认为“以人之禀赋言,则先天强厚者多寿,后天薄弱者多夭”“夫禀受者,先天也……先天责在父母”,明确提出先天遗传与人的健康、寿命有着密切关系,指出人的生长壮老已全赖于自身阳气的强弱[3]。“精气之阴阳,言禀赋之元气也。”说明精气与元阳、禀赋具有互根互用的关系,先天禀赋受父母遗传因素影响,父母体健少疾,无现代医学所认为的遗传性疾病,则为“先天强厚”;相反,父母多疾薄弱,有传染性疾病,人体则“先天薄弱”。这种论述完全被现代的科学研究所证实,通过对一些长寿家族的长寿者跟踪调查发现,寿命不仅取决于健康的饮食习惯、情绪的稳定、规律的运动、社会学因素的影响,还与先天遗传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景岳提出遗传因素对寿命的影响,可在先前医家著作中找到源流。早在东汉时期就有“夫禀气渥则体强,体强则命长;气薄则体弱,体弱则命短”(《论衡》)的论述,这是最早提出先天遗传因素影响人健康寿命的观点。《灵枢·天年》曰:“黄帝问于岐伯曰∶愿闻人之始生,何气筑为基?何立而为楯……岐伯曰:以母为基,以父为楯。”张景岳对此段经文有自己的认识,指出“凡此形体血气,即已异于上寿,则其中寿而尽,因有所由,此先天禀受然也”,“先天责在父母”与“以母为基,以父为楯”之说,一脉相承。张景岳此说上承《黄帝内经》,下启诸家,对后世医家产生较大的影响。清·徐灵胎在谈论寿命时认为“当其受生之时,已有定分焉,所谓定分者,元气也,视之不见,求之不得,附于气血之内,宰乎气血之先,其形成之时,已有定数”(《医学源流论》)[4]。徐灵胎对这种“定数”的理解即是先天遗传因素对后天寿命的影响,与张景岳所说“责在父母”同出一脉。
《黄帝内经》中认为人体先天禀赋强弱受父母“基”与“楯”的影响,而张景岳在此基础上又认为男女相合当在“天日晴明、光风霁月、情思清宁、时合气爽、精神闲裕”的状态下进行,才能“非唯少疾、聪慧贤明”,胎元禀赋基于此则先天气盛,因此提出“气盈则盈乘之则多寿,气缩则缩犯之则多夭”,此观点可看作古代优生学的萌芽,与现代优生学提倡的优生优育、科学备孕不谋而合,对提高国民健康、科学预防各类遗传性疾病、建设健康中国、保障全民健康长寿具有重要的意义。
张景岳在认识到先天遗传因素对寿命的影响时,并不唯先天决定一概而论,而是十分重视后天的摄养,认为在先天禀赋气厚基础上培养后天,会使寿者更寿,在先天禀赋薄弱基础上不注重后天摄养,则使夭者更夭。“先天之强者不可持,持则并失其强矣;后天之弱者当知慎,慎则人能胜天”,告诫世人即使先天强厚但忽视后天养生,仍有夭折危险,而虽先天薄弱,但后天重视调养,亦可上寿,后天之养,其为在人。“知者见于未然而得天”,说明在寿命问题上并非完全听命于天,通过后天积极摄养仍能“跻上寿”。
张景岳重视后天摄养对健康和寿命的作用,与之前养生“已老防老”的观点不同,他将重点放在防老防衰上,在《中兴》篇中提出“中年修理”的学术观点,“人于中年左右,当大为修理一番,然再振根基,尚余强半”,“伤残有因,唯人自作”,既然“所丧由人,而挽回之道,有不仍由人者乎”,表明通过积极调摄,挽回早衰是可能的。中年时期所见之衰与老年本质不同,因为中年时期与老年时期相比,脏腑精气相对充盈,气血相对旺盛,及时“修理”则复壮可待[5-6]。许多养生观点只重视老年时期的调养,然而中年时期人体气血阴阳则由盛而衰。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认为“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起居衰矣”,标志着人体进入老年期。张景岳认为酒、色、财、气、天灾人祸、庸医此六害常侵扰人体,造成后天失养,其在前人论述的基础上,从重视后天慎养的思想出发,反复论证预防早衰的可能性与必要性。中年作为关键时期,如果出现精血衰减、元气虚损、五脏亏虚等,会直接影响老年时期的健康[7]。在中年精气相对充盈之时,不治已乱而治未乱,及时补虚培元,可使元气得固,根基再振[8-9]。因此,于中年而重“修理”,保元气而为复壮,是张景岳对养生学作出的理论贡献。
张景岳除了提出对老年医学的独到见解,对常见老年病的治疗也颇具特色,辨证准确,论治精详,集诸家之说正揉己见后附以验案,形成自身独特的学术观点。
3.1 滋补精血以治形 张景岳认为生命首在形体,以形为根基,摄养治疗的实质实际上也是保养形体。形体属阴,关键在精血[10-13]。在张景岳创制的新方八阵补阵中的一些主要方剂,如大补元煎、左归饮、三阴煎等有充分体现[14-15]。大补元煎对气血大衰、老年虚羸有很好的疗效,称为救本培元第一要方;左归丸功在壮水之主,以培元阴而精血自充;三阴煎治肝脾虚损、精血不足证。以上都是张景岳常用的方剂,如其治疗七旬老妇阴结验案时,辨证属真寒假热,阴虚受邪,群医多处以滋阴降火之方,然其势更甚,张景岳抓住“年大、足冷、脉虚”的诊断要点,不为表象迷惑,温补辛润,以理阴煎加人参、柴胡,以补为通,收到桴鼓之效。
3.2 临证化裁以达变 后人皆知张景岳擅用温补,对老年病的治疗亦是如此,其认为老年病多正气亏虚,治疗应以补虚为先,实脾补肾,慎用攻法[16]。补中益气汤原是李东垣为补中扶阳之用而创立,经过张景岳发挥,可用于多种劳倦内伤兼有脾气下陷或阳虚咳疟之证。通过对补中益气汤的临证化裁,用来治疗老年人气血虚衰所致的各类疾病屡有良效,如眩晕、不寐、便血、癃闭等。在治疗老年喘咳病时,通过临床实践,认为老弱之人久病气虚发喘的治疗当以养肺为主,凡阴盛者用人参、当归、姜、肉桂、甘草等药温养,阳盛者用熟地黄、阿胶、麦冬、五味子等药滋养,不可一味祛风止咳、化痰平喘。对肺肾虚损的阴虚喘咳患者,设方金水六君煎,该方以六君子汤为基础化裁而来,组方科学严谨,体现出脾肾同补、润燥并调、刚柔相济之意,至今仍被许多临床医生使用[17-19]。在老年便秘的治疗中,张景岳认为老年便秘病机不仅是气血亏虚,更是津液亏耗,治疗时当慎用芒硝、大黄、番泻叶类峻下药物及承气类方剂,不可性急欲见效而自取其败,况且老年虚弱之辈后门坚固乃是长寿征象,即使出现涩滞也当缓治,重在养阴润燥调理,治疗时不忘考虑年老之人的体质特点,也为老年顽固性便秘提供辨治思路[20-21]。
3.3 用药轻灵而严谨 张景岳非常推崇仲景组方精杂不乱,方简药精,又认为:“凡诊病者……即得其要,但用一味二味便可拔出,即或深固则五六味、七八味亦已多矣。”清·罗国纲主张“病之变态虽多,即得其要,但得一味、二味便可拔除”(《罗氏会约医镜》)[22]。叶天士受到张景岳影响,其所著《临证指南医案》平均每方仅六七味药[23]。张景岳根据老年人体质特点,用药以轻灵为妙[24-25]。余力[26]通过对《景岳全书》中与老年证治密切相关之方药进行整理统计,发现该类方药功效多集中在补精血、滋真阴、固本元等方面,主要药物有熟地黄、当归、山茱萸、山药、枸杞子、菟丝子、杜仲、人参等。当然,在临床实际运用时仍要辨证对待,不可滥用温补。
纵观张景岳关于老年养生的观点,可知人要对先天遗传有基本的认识,同时重视后天摄养,特别是抓住中年关键时期修补精气,可再振根基,防止过早衰老,从而有利于老年时期调养。张景岳的独到见解补充和发展中医老年养生学,并对后世医家产生深远的影响,对研究老年病证治提供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