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全球南方的人才竞争加剧

菲利普·G.阿特巴赫 汉斯·德威特 刘进

摘   要：半个多世纪以前，学生国际流动开始受到大学的关注，包括师生和科研人员在内的人才流失被认为对人才来源国造成直接损失。21世纪以来，人才流失成为全球人才流动的常见模式，人才流入和人才环流两个概念的出现意味着人才流动可能具有积极意义。虽然海外分校、特许经营项目、“三明治课程”一定程度上帮助全球南方国家获得发展，全球北方国家的主流政策仍致力于提高国际学生的居留率，以增加其熟练劳动力数量，进而促进经济发展和应对人口老龄化。对六个北方国家的大学教师教育经历与职业流动情况的研究也发现，近年来六国拥有南方国家教育经历的大学教师比率不断增加，且跨国攻读博士学位是学术人才流失的主要通道，再次证明南方国家学术人才流失的加剧。

关键词：全球南方；全球北方；人才争夺；人才流失；人才流入；人才环流

中图分类号：G643         文献标志码：A         DOI：10.3969/j.issn.1672-3937.2024.02.01

作者简介：菲利普·G.阿特巴赫（Philip G. Altbach），波士顿学院国际高等教育研究中心创始人、教授（波士顿 MA 02467）；汉斯·德威特（Hans de Wit），波士顿学院国际高等教育研究中心原主任、教授（波士顿 MA 02467）；刘进，北京理工大学教育学院副研究员（北京 100081）

半个多世纪以前，世界各地的高校开始关注国际化的各个方面，尤其学生的国际流动。那时，大多数从事这一新兴学术事业的人认为，这是为学生提供国际经验和建立其全球理解的一种方式。同一时期，“全球化”进程正在加速发展，包括国际贸易增加、全球知识经济的出现等。高等教育和科研成为以上领域发展的核心要素。1965年，全球约有25万名流动学生，这一数字已增长到560万。同时，方方面面的全球化开始出现，包括劳动力的流动性。许多分析人士和教育工作者开始批判欧洲和北美的发达国家，指责其从低收入国家吸引专业人才，其中许多人才来源国不久前才摆脱殖民统治。

人才流失（brain drain）一词被用来形容这种人才流动。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概念最初由英国皇家学会创造，指战后英国和欧洲大陆的科学家、学者向美国迁移。人才流失的观点基于一种假设，即低收入国家的有才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士（无论其在本国还是在国外接受教育），会被吸纳到工业化国家，这对其来源国来说是一种直接的损失。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口是关键的社会资本，他们提供有助于一国发展和繁荣的相关技能。大多数人认为，发达国家有责任确保大学毕业生能够返回其来源国，为其来源国的發展作出贡献。尽管仍有大量的专业人士、研究人员和其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从全球南方①国家移居到欧洲、大洋洲和北美洲，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人才流失的讨论却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人去国外接受高等教育后，再也没有回到其来源国；其他一些人则在自己国家毕业后直接被全球南方国家的大学和行业聘用。

一、全球北方国家致力于

提高国外人才居留率

过去被贴上“人才流失”标签的现象，在21世纪被视为全球人才流动的一种常见模式——尽管其结果对人才输出国造成严重问题。“人才流入”（brain gain）和“人才环流”②（brain circulation）则意味着学生、学者和科研人员的国际流动可能具有积极影响。这些概念与国际教育的商业化和市场导向有关，并认为发展中国家的需求无关紧要。这些概念也反映出全球北方国家的政策一直致力于提高国际学生的居留率（stay rate），以实现增加对其经济作出贡献的熟练劳动力数量，以及应对其社会的老龄化的目的。

截至2009年，经合组织成员国的平均居留率为25%，并在随后的几年急剧上升。研究表明，北欧国家和荷兰的这一比率分别达到40%～60%。另有研究表明，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的中国和印度毕业生中，超过70%留在美国。人们能从国际流动，以及提供比其来源国更高薪酬的国家的工作中获得显著收益，这无疑是事实。在某些情况下，海外学到的技能可能不容易在来源国得到迁移应用，归国人才也未必会受到欢迎。还有许多毕业生选择继续攻读更高的学位，或者开始在第三个国家就业。此外，侨民（diasporas）的作用以及他们对祖国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潜在贡献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二、全球人才流动

产生复杂的经济和社会影响

在全球化时代，学生和毕业生流动对经济和社会的影响是复杂的。那些从流动中受益的人无疑具有显著的经济优势，而来源国的技术人才流失也并不完全是损失——其来源国可能获得更多外汇，一些人才也会参与来源国的经济和其他活动。但全球流动无疑加剧那些能够流动的人与绝大多数不能流动的学生和学者之间的不平等，以及同时能够接收和留住毕业生的国家，与绝大多数仅流失毕业生的国家之间的不平等。

2022年，伦敦大学亚非学院院长、南非人亚当·哈比卜（Adam Habib）在《卫报》上发表题为《英国大学必须停止招揽他国最优秀人才》（UK universities must stop taking other countries best people）的文章，提到“通过加速非洲和亚洲的人才流失，我们正在削弱他们的机构能力。这意味着医院和大学等地方将无法应对公共卫生危机、气候变化和不平等等方面的巨大挑战”。 事实上，当前的问题比哈比卜所言更具挑战性。

全球北方国家的高等教育机构和政府几乎没有意识到哈比卜提到的挑战，并且不断加强招生工作，并让外国毕业生更容易进入劳动力市场并最终获得公民身份，以吸引来自南方国家的学生。加拿大宣布延长近期国际毕业生的毕业后工作许可，许可证已经过期或于2023年底到期的毕业生有资格获得额外的18个月的毕业工作签证。加拿大移民部长肖恩·弗雷泽（Sean Fraser）提到，“随着经济增长速度超过雇主雇用新劳动力的速度，加拿大需要考虑每一个选择，才能拥有推动经济增长所需的技能和劳动力”。

三、人才政策使全球北方国家受益

欧盟委员会提议通过“人才伙伴关系”③（Talent Partnerships）计划，从埃及、摩洛哥和突尼斯引进合法技术劳工移民。“人才伙伴关系”计划于2021年6月11日启动，欧盟专员伊尔瓦·约翰逊（Ylva Johansson）称：“我们需要合法移民，即欧洲的劳动适龄人口正在减少，许多关键部门面临技能短缺，如医疗保健行业和农业。同时，该计划是欧盟为防止非法移民进入其边境而采取的强硬立场的一部分。”孟加拉国、尼日利亚、巴基斯坦和塞内加尔在内的国家也是此类伙伴关系的目标。约翰逊称：“‘人才伙伴关系计划将帮助匹配候选人的技能，使其在欧洲的工作与劳动力市场的需求相匹配。该计划还将为欧洲提供一个很好的工具，使其与我们的伙伴国在移民相关的各个方面进行合作。”

有人提出，海外分校和特许经营项目可能是克服这些挑战的可行路径，但在这些模式中，西方主导地位和创收显然比满足这些国家的社会需求更重要。

虽然由发展合作（development cooperation）资助的、高等教育机构和组织实施的能力发展项目无疑有其局限性，但是这些发展项目对伙伴国家高等教育部门的制度化作出重大贡献。通过诸如“三明治课程”④“南南合作”和使用混合技术和远程技术等途径，这些能力发展项目提供防止人才流失的有效途径。然而能力发展项目也越来越倾向于使全球北方国家受益——通过培养南方国家的人才在北方国家就业，这是欧盟政策的主要目标。

不可否认，在当地教育和培训人力资源，而不是将其取代，具有巨大的价值。但考虑到全球南方国家的巨大需求，全球北方国家和欧盟提供的财政资源远远不足，全球南方国家对人才的需求要大得多。

四、全球南方国家学术人才流失加剧：

以大学教师为例

相关实证研究再次证明笔者关于南北人才流动的判断⑤。北京理工大学刘进团队与所罗门·塔德勒·詹伯（Solomon Tadele Jember）博士合作的研究——《人才从南方国家流向北方国家》（The Talent Outflow from Southern to Northern Countries）利用简历分析法，采集了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6个北方国家世界排名前1000的高校的32万名大学教师的教育经历与职业流动信息，并有效标注了这些大学教师本科、硕士、博士和当前就业地所属国别。该研究得出以下几点结论。第一，过去32年来，南方国家学者流入北方国家的整体趋势一直未得到改变，且近年来出现南方国家学术人才流失加剧的现象，六国拥有南方国家教育经历的大学教师比率均在不断增加。例如，澳大利亚拥有南方国家教育经历的大学教师比率，从1990—1994年的18.64%增加到2020—2022年的31.90%。人才流出国主要分布在非洲、拉丁美洲、亚洲地区的南方国家。六国吸纳南方国家学术人才的比率也有差异：新西兰大学教师群体中的南方国家教师比率最高、英国这一数字最低。第二，跨国攻读博士学位是南方国家学术人才流失的主要通道。本科毕业于南方国家的学术人才，其硕士求学阶段较少流入北方国家，但博士阶段则大量涌入北美、大洋洲和欧洲的经济强国或高等教育强国。第三，南方学术人才在向北方国家流动过程中存在国别、学科、院校层次等流动差异。从学科领域维度看，工程、自然科学、商业和法律等领域的南方国家教师比率较高，而人文和艺术领域教师比率较低。

编者注：

①全球南方由美国左翼政治活动家卡尔·奥格尔斯比（Carl Oglesby）最早提出。21世纪以来，逆全球化思潮、全球性金融危机、全球气候变化深刻塑造着世界政治经济版图，全球南方就是在这一系列全球大变局中浮现的概念。2003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打造全球南方”的倡议，引起国际社会对这一概念的关注。目前，全球南方成为大国竞争的新中间地带。

②人才环流理论的倡导者是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安娜·萨克森尼安（Ann Lee Saxenian）。她通过对美国加州硅谷的华人和印度科技人才及其同本国的关系分析，强调高科技人才可以通过人才环流，对移民的输出国和输入国双方都作出重要贡献。

③“人才伙伴关系”是欧盟与伙伴国家共同管理移民的重要机制，旨在提供全面的政策框架和资金支持，在更好地匹配欧盟和伙伴国劳动力市场需求和技能的基础上，促进互惠互利的人才国际流动。

④“三明治课程”即结构为“理论学习—实习—理论学习”的课程，旨在让学生在校学习的过程中，通过实习将理论应用于实践，获得对所学知识的验证。

⑤本文部分内容原载于大学世界新闻网（University World News），经作者授权增补、润饰并刊发。

Competing for Talent on the Battlefield of the Global South

Philip G. Altbach1   Hans de Wit1   LIU Jin2

（1.Centre for International Higher Education， Boston College， Boston MA 02467， United States；

2.School of Education， Beij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 More than half a century ago， universities worldwide began to focus on student mobility， and the“brain drain”， including students and academics， was considered to cause direct losses to their countries of origin. Brain drain has become a normal pattern of global mobility in the 21st century， and the emergence of the two concepts of “brain gain”and “brain circulation” suggests that global mobility may have positive dimensions. Although branch campuses， franchise program， and sandwich program  contribute to the Global South development， policies implemented by governments of the Global North aim to improve the stay rate of international students， to increase the number of skilled labor， and further contribute to their economies and compensate for the greying of their societies. The study of university teachers education experience and career mobility in six Global North countries also finds that in recent years， the ratio of university teachers in these countries with education experience in Global South countries has been on the rise. One of the primary means of this academic brain drain is through transnational doctoral study， which once again proves that the escalation of academic brain drain in Global South countries.

Keywords： Global South; Global North; Competing for talent; Brain drain; Brain gain; Brain circulation

編辑 王亭亭   校对 朱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