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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巴黎偏爱倾诉古典情怀的卢浮宫、大教堂、歌剧院不同,乔治·蓬皮杜国家艺术和文化中心(下文简称蓬皮杜中心)是一场年轻人的艺术狂欢,巴黎城中的异类。它极尽叛逆张狂之事,存心和所有传统建筑形式对着干:外围不设墙,内部没有立柱,后背裸露管线和钢筋结构,正面旁若无人地斜横一道玻璃电梯。外在已经足够散漫,内在更加随心所欲,连一个普通的自行车轮圈都能称为艺术品。
从1977年落成至今,近50年过去,这座曾经饱受非议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已经成为法国乃至全球最受欢迎的文化中心之一。但是近日,蓬皮杜中心主席称,中心将于2024年逐步关闭,2025年彻底闭馆,2026开始翻新,2030年才会重新开放。
那么,蓬皮杜中心为何要进行如此声势浩大的修缮工程?暂别5年,它又将带给世人怎样的惊喜?
法国《费加洛报》曾用略显尖酸的口吻描述蓬皮杜中心:“巴黎有她的怪物,就像尼斯湖有水怪一样。”
如果从埃菲尔铁塔顶端鸟瞰,巴黎是古典、优雅的。一眼望去,城市宛如一张远阔平铺的老棋盘,被曲折干练、“直来直去”的大道分割出一块块玲珑街区。建筑一律低矮,但毫不缺少繁复、优美和精致。蓬皮杜中心所在的玛莱区,是巴黎最老的街区之一,它所在的塞纳河右岸又是巴黎书卷气最浓重的地方。可想而知,这样一个似乎把自己的皮肤剥了,使骨骼通通外翻,色彩艳丽张扬的建筑,置于一堆老古董中时,显得多么叛逆、跳脱,特立独行。
连设计者皮亚诺自己都说:“它就像一艘由玻璃、钢材和彩色管材制成的巨大宇宙飞船,意外地降落在巴黎市中心,并很快在那里扎根。”他的搭档罗杰斯,甚至因为在社交场合透露了自己是蓬皮杜中心的设计者,而被一位住在巴黎的女士用雨伞狠狠“敲打”了一番。
巴黎人最懂讥讽的艺术,蓬皮杜中心因此有了很多外号:“钻井平台”“建筑界大猩猩”“炼油厂”“化工厂”等。有人甚至在建设时抗议游行,用诉讼方式、法律手段阻止它的建成。
然而,当时的法国总统乔治·蓬皮杜为了纪念戴高乐,铁了心要建这个艺术中心。为了让这份从49个国家、681个方案中脱颖而出的“奇葩”设计落地,他不惜批准拆除“巴黎之胃”,即被法国文豪左拉用一部小说来专门描写过的历史建筑,中央菜市场。遗憾的是,蓬皮杜总统在1974年因癌症去世,没能等到1977年艺术中心完工启用。为纪念他,艺术中心就用“蓬皮杜”命名了。
没想到,建设时的讥讽和抗议,在艺术中心开放后,成了它的“自然流量”。每天平均两万多人参观,仅仅两年,蓬皮杜中心就接待了大约1400万参观者,远超埃菲尔铁塔。
其实艺术中心引发争议的原因就是它最大的特色:外露的通风、排水、电气管道和机械设备。这种建筑风格被称为“高技派”。
工业革命催生了机器美学,建筑界的灵魂人物勒·柯布西耶在其著作《走向新建筑》中提出“住宅是居住的机器”。后来的英国建筑电讯派,以英国建筑师彼得·库克为首的六名年轻建筑师,呼吁摆脱现实的限制,去探索建筑与城市发展的新途径,并怀抱着对科技的崇拜,在建筑界掀起一股未來主义风潮。
他们提出“插件城市”“行走城市”“即时城市”等一个个颇具乌托邦浪漫主义色彩的建筑理念。其建筑结构与形态用色,堪比科幻电影中的场景。高技派就在与它们一脉相承的基础上,将航天科学方面的材料和技术也融入建筑。金属结构、铝材、玻璃,成为新的视觉元素和构建出新的建筑结构,最终形成成熟的设计语言。
传统建筑中被隐藏起来的所有梁、柱、空间桁架、管线、暖通照明设备等,蓬皮杜中心毫不掩饰,全暴露在建筑体上,乍看触目惊心。不同部件被涂上不同的颜色,以此来区分不同的角色。罗杰斯把这种做法称为“Inside Out”,即“内外翻倒”。他认为,建筑是诚实的,本身就不该被隐藏。
最后,蓬皮杜中心在巴黎开了高技派的先河,被誉为“最后一座伟大的现代建筑”和“第一座伟大的后现代建筑”。之后,一座座高技派建筑在世界各地冒头,放之今日都堪称时髦。
既有如此前卫的外表,里面装些什么好呢?
一个对当代艺术毫不知情的参观者进入这个艺术中心,最初的感受可能是莫名其妙:“怎么什么都能被当成艺术?有些‘作品,甚至仅是一个空房间、一个便池、一个轮子。”但渐渐地,他们的五官会被带动,慢慢感受到最直观的、沉浸式的美。
蓬皮杜中心分为5层,有工业创造中心、大众知识图书馆、艺术馆以及音乐声学协调研究所四大部分。其中,艺术馆向民众展示视觉艺术、绘画、摄影、新媒体、实验电影、建筑、工业设计等领域,当代艺术作品超过12万件,这个数量在欧洲排名第一、全球排名第二,堪称艺术大观。
自20世纪60年代起,艺术家们将自己从画架的束缚中解放,造就了一个艺术形式最为多变的时期。有时他们用令人意想不到的、脆弱易变的材料进行创作,由此出现贫穷艺术、激浪派等艺术运动。正因有了对新材料、新技术的实验,动态艺术、视觉艺术等也应运而生。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波普艺术和观念艺术等艺术流派、运动层出不穷。蓬皮杜中心,就专为它们而存在。
在这里,每件艺术品都是热情的,竭尽全力邀请观众参与它们的互动,从而不断形成新的艺术。例如艺术品《商店》,它原本只是一个原模原样从南部城市尼斯搬来的逼仄店面。最开始,有人用它贩卖唱片、假牙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杂货,后来又变成一个艺术家相互往来如画廊、工作室一般的地方。搬到蓬皮杜中心后,又有观众被引导着,为这件作品带来无止尽的动态变化。
就如实验艺术先锋马塞尔·杜尚,试图让人们相信小便池也可成为艺术品一样。《商店》的创作者本,在“杜尚冲击”后,对所有物品都拥有艺术潜能这一理念深信不疑。本在商店的黑底墙上,用白漆写下许多他关于艺术的随笔和哲思,也邀请观众留言。“我作画是为了荣誉”“这个好看是好看,但能用来干吗”“所有通过这扇门的人,都将成为活着的雕塑”“这东西我的孩子也能做”……至此,来到商店的观众也成为艺术的参加者,乃至创造者。
蓬皮杜中心里,收藏着如雷贯耳的名作。立体主义创始人之一巴勃罗·毕加索,就有一些作品藏于馆内。他1944年创作的《玻璃杯、柠檬和酒罐》,把描绘对象简化为打乱的、透视的几何形状,摒弃了绘画自古以来模仿现实的主旨。
抽象艺术缔造者瓦西里·康定斯基的作品,也为这座艺术宝库增添了绚丽色彩。《黑色弧形》摆脱了现实世界实物或对象的痕迹,仅以“结构”和“色彩”来唤醒情感和感受。
还有伊夫·克莱因。就算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也一定听说过“克莱因蓝”。这种以他为名的蓝色,一度成为风靡全球的时尚标识。克莱因是新现实主义艺术的推动者、波普艺术的先行者之一,他于1962年创作的《SE 71, 树,蓝色海绵》就在蓬皮杜中心。这件雕塑以海绵为媒介,独特的“单色”创作模式为欧洲艺术领域开拓了一个崭新的“感觉空間”。
蓬皮杜中心从外到内,都是有态度的。它包容着意识觉醒、社会思辨等一切艺术表现,无畏创造,充满活力。正如法国前总统蓬皮杜所说:“如果说艺术就是让人说好、很棒、太棒了,那艺术会很无聊,没有什么比学术派艺术更吓人的了。没有什么艺术是毫无非议、让人全盘接受的,艺术就必须有讨论、有挑战、有抗议。”
法国文化部长近日宣布,巴黎奥运会结束后,蓬皮杜中心将在2025年至2030年间关闭,进行翻新维修和增建工作,并且声称这项工程是“确保这座不寻常建筑的未来所必须”,将使它“永远存在”。
整个项目会对艺术中心进行现代化改造,增设残疾人友好设施,清除建筑物中的石棉粉尘,由于工程量巨大,为节省预算,政府选择让它“闭关修炼”。翻新建设预计耗资2.6亿欧元,同时,艺术中心仍在为文化项目寻求 1.6 亿欧元的额外资金。
蓬皮杜中心主席洛朗·勒邦告诉记者,此次翻修旨在重塑蓬皮杜中心的“原始乌托邦”,应对未来几年的文化、社会和环境挑战。翻新工作有助于将该中心的能源费用减少60%。“我们可能是法国最耗能的建筑之一,所以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消息”勒邦说。
此次改造的亮点,一是建设全新的1500平方米露台,可供访客欣赏“巴黎西部最美丽的景色之一”。另外还将扩建画廊广场下方20000平方米的空间,作为废弃巴士停车场,容纳两个影院,归入多学科展览和当代创作区的一部分。
在建筑一层,北侧将设立“新一代中心”,南侧将开设大型餐厅,取代三号和四号展厅。大众知识图书馆继续保留在第三层;当代艺术馆将保留在第四层和第五层,但基础设施会进行全面翻新,增设布朗库西艺术工作室。
场馆的关闭,并不代表馆藏随之沉寂。蓬皮杜中心公共图书馆的40万册图书,将搬到巴黎贝尔西区的临时地点“Le Lumière”,而收藏的艺术品将在法国各地和国外展出。现已知的是,卢浮宫就将为部分艺术中心的藏品提供展览空间。
国际展览计划里,蓬皮杜中心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和美国新泽西州将建立新馆,分别于2025年和2026年开业;此外艺术中心还将于2025年,在韩国首尔开发一座新的当代艺术博物馆。法国政府与沙特阿拉伯埃尔奥拉皇家委员会也达成合作,将开展耗资150亿美元的埃尔奥拉项目,建造世界上最大的“活态博物馆”。而在中国上海,西岸美术馆与蓬皮杜中心五年展陈合作项目,目前也仍在进行。
(编辑 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