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者“看见”发展的光明

徐玮怡

“九几年的时候，我们眼睛不好，在农村，哪有什么机会出来。”唐师傅坐在自家推拿店中的按摩椅上，娓娓讲述着那些陈年旧事，“当年幼儿园老师推荐我从浦南农村到上海唯一的一所盲童学校上学，我才有幸成为当时整个浦南最先走出农村的盲人群体中的一员。”

拥挤的按摩行业

视障人士唐师傅目前在上海松江独自经营着一家盲人推拿店。店中只有唐师傅一名按摩师，他的妻子有时会帮助他一起经营店铺。

按摩店一开始是唐师傅和几位按摩师同行合伙开的，做了一两年，没什么生意，大家就放弃了，只有唐师傅一直做了下去。唐师傅是率先从农村进入城市学习手艺的盲人之一，这条外人看来十分“保险”的路，他却走得不那么顺利。2015年以前，上海市关于开按摩店有限制规定。2015年以后，按摩行业放开了，很多外省市的人以及很多小门面都来参与竞争。有部分推拿店打着“盲人推拿”的旗号，实际上从店长到按摩师都是视力正常的普通人。这部分健全人参与到盲人按摩的竞争中来，对盲人按摩师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回首20世纪90年代，盲人按摩曾经是许多人工作后消除疲惫的重要选择之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盲人按摩是技术与态度的保证。而近几年来，除去行业中的竞争压力，大众对盲人按摩的态度也渐趋冷淡。

一位盲人按摩培训学校的老师认为，现今盲人按摩店客流稀少的一大原因在于“盲人按摩行业没有足够的曝光”。

如今，互联网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成为人们重要的信息来源，而信息流中，却少有盲人按摩店的身影。某消费点评软件的“按摩/足疗”类排行榜上，前20名几乎被业务广泛、装修精致的综合型会馆占据，盲人按摩店在数据算法的推送中近乎隐形。

“我们主要依靠回头客。前些年按摩店生意还好，这几年又因为疫情差了不少，很多把美发、美容或者洗浴与按摩结合的店规模起来之后，客人就更少了。”唐师傅说。相比于其他装修精美的“一体式”按摩店，盲人按摩师傅的店面在对比下总是看着又小又旧，给人以不够正规或者不够卫生等印象，能够提供更高档服务的按摩店被放在了首选。

逐渐拓宽的教育渠道

由于感知世界的方式与普通人有所不同，视障人士自主掌握知识和技能的途径受到一定局限，因而外界的教育对他们的成长来說，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所以，要谈他们的就业问题，就必须回顾他们所接受的教育。

据业内人士介绍，绝大多数视障学生完成义务教育后会选择就读职业中专，只有极少部分能够进入普通高中。这些职业学校传授的内容基本上就是推拿技术。这些视障学生毕业后，大多散落在全国各地的盲人按摩店，施展他们所学的技艺。

2021年，我国视障人群总数已经超过1700万，全国117个特殊教育普通高中的在校生有11万余人，其中盲人约有1700人。自2014年高考首次使用盲文试卷以来，到2023年高考已经是盲人考生获得高考入场券的第十年，每年，教育部教育考试院都会为其单独命制盲文试卷。

高考在向人性化的方向不断迈步，但盲人与健全人之间始终存在难以跨越的教育鸿沟。

盲人考生为了参加高考，需要跨过比健全人高得多的门槛，不仅要熟练掌握各类图形、文字与盲文的转换，还要具有更强的耐力。以高考语文试卷为例，盲人考生考试答题时间延长了40分钟，而与之相对的是长达25页的盲文试卷，这对考生的耐心和毅力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类似的还如雅思中的盲人专用试卷，试卷页数惊人地达到近百页。此外，盲人学习的成本要远超非视障者。一张A3的盲文书写纸的印刷成本约为1.5元，同样一本书，买盲文图书的花销是普通图书的15～20倍。那么会有人问，使用听书功能学习能否帮助盲人脱离上述困境呢？这当然是知识输入的一种途径。然而文本材料关乎知识的整理、记忆、查阅等各个方面，因此走应试道路，单纯凭借听觉几乎不可能。

但值得一提的是，上海模式开创了盲人高考的新形态。上海教委为视障考生单独命题，考试内容与难度对标上海市盲童学校的课程。若考生的高考成绩达到一定标准，就有资格进入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师范大学和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就读。上海模式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盲人群体教育现状的一大突破。但考虑到盲人学习与考试的现状，盲人教育问题仍然道阻且长。

稚嫩的新兴职业

唐师傅在谈到年轻盲人的就业问题时说，现在盲校毕业的学生很多都不做按摩了。他们有在社区医院做材料统计的，有做无障碍电影配音的，也有做钢琴调音师的，就业路径开始变得多元。

关于这些盲人群体中新兴职业的前景，唐师傅有些许担忧。以调音师为例，首先，要具备高门槛的能力，其次，没有市场条件，他们很难生存下去。另外，如果要允许一个盲人进家里调音，信任度有多少？

201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陈燕的《听见：陈燕的调律人生》。在书中，陈燕分享了她在执业过程中遇到过的不信任。

她曾经遇到过一个顾客打来电话，点名让陈燕调音。陈燕摸过琴弦后断定，那是一把十几年的旧琴，她告诉顾客，如果一下调到标准音，会导致断弦或开胶开裂，必须循序渐进。当陈燕打电话预约调琴时间时，顾客却说琴已经调完了。

陈燕感到有些抱歉，说：“对不起，让您等着急了吧？”

顾客却说：“我不着急，但我送你一句话，作为盲人，你们生存本来就很困难了，希望你以后做人要诚实。”

原来，是顾客认为陈燕不会调琴，找借口拖延调琴的时间。

陈燕的师弟师妹也同样遭遇过这种“信任危机”。陈燕的师妹因说明顾客的钢琴维修起来比较复杂，需多次调音并加收20元钱，被顾客指责“年纪轻轻，说话不诚实”。陈燕的师弟某次去一个偏僻的地方调琴，找了一个半小时才找到顾客的家，而顾客开门一看他是个盲人，直接要求公司换一个“看得见的人”来调琴，理由是不相信一个盲人能调琴。

你，真的行吗？盲人群体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常常因专业性受到质疑。而现实却是，在很多情况下，盲人与非视障人群进入某些专业岗位的门槛并无不同。事实上，全国各地正规的盲人调音师都已经过专业培训，且同非视障者一样，需要拿到钢琴调律师职业资格证书方可上岗。近年来，更是陆陆续续有组织注意到了盲人在听感上的优势，残联也主办开展了更多盲人钢琴调律师培训班——这证实盲人调律不光具有可行性，更有普适性。

我们高兴地发现，通过自身的努力，一些盲人朋友的名字已被大众所知，比如：全国首位盲人化妆师肖佳、首位视障播音硕士董丽娜、首位盲人模特王蕾蕾，他们的经历成为互联网上流传的佳话。

尽管盲人的世界缺少视觉，但他们可以用更铿锵的声音构筑自己的看法与价值；尽管盲人的世界看不到前方的路，但他们却能靠着经验与信念在T台上走出自信的步伐。

然而，要想跟上时代发展的速度，盲人群体中的很多人显得还是有些吃力。采访结束后，我们希望与唐师傅合影留念。唐师傅一听，喊来妻子帮忙操作手机，因为他并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照相功能。所谓“智能”，对视障群体而言，却可能成为无法驾驭的困扰。

失明者在追，追这个时代日新月异的风云。

责任编辑：贾倩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