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政府与医生的对峙将如何收场？

枕星子

“医疗界斗不过国民。”

“现任政府绝不会像前任政府一样姑息医疗界的集体行动！”

“世界上没有其他国家的医生会采取拿病患作人质的极端行为。”

……

在2月20日韩国五大医院的实习和住院医生全面停工后，韩国总统尹锡悦数次言辞激烈地警告韩国医疗界。其间，韩国政府给罢工医生下达返岗的最后期限，即2月29日。

在这个四年一遇的日期，部分医生迫于压力返岗，但更多的医生依然选择“硬碰硬”。截至2月29日上午，离岗的实习和住院医生仍高达8945名。不仅如此，3月3日，2万名医生还在韩国国会附近举行大规模集会，以示抗议和不满。部分医学院教授则将矛头指向同意增员的院方，甚至以削发的方式抗议。面对如此严峻的情况，不少人认为韩国可能迎来“3月医疗大乱”。

到底缺不缺医生？

韩国这场医疗界与政府的“硬碰硬”发酵于2月初。韩国保健福祉部和教育部2月6日公布，将从2025学年度高考开始扩招医学院新生，规模从现行的3058人增至5058人，增幅约为65%。此举瞬间引发轩然大波，首尔五大医院，即首尔大学附属医院、延世大学附属世福兰斯医院、三星首尔医院、首尔峨山医院、首尔圣母医院的医生决定集体辞职，并从2月20日开始停止工作，以抗议政府这一“草率的单方面决定”。

有五大医院的带头，其他医院自然纷纷效仿。韩国保健福祉部于2月22日表示，截至2月21日晚10时，全韩国100家大型综合医院共有9275名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提交辞职报告，占这些医院中实习医生及住院医生群体的74.4%。

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是韩国医疗系统中的重要一环，他们承担了大部分值班、紧急处理、诊疗和辅助手术工作。前几年的热门韩剧《机智的医生生活》就花了不少篇幅刻画住院医生的繁忙与辛苦，他们在各科室之间奔波，不厌其烦地与教授、患者、患者家属沟通，甚至还要做一些杂活，休息时间少得可怜，只能靠咖啡“续命”。在一些住院医生稀缺的科室，住院医生还是教授们争相讨好的香饽饽。

2月25日，医生们在总统府附近举行集会，抵制政府推行医学院扩招。

尽管影视作品有一定的艺术加工，也可窥见住院医生的重要性。正因如此，当大量住院医生撂挑子，压力给到教授们，导致他们每周工作时间长达80至100小时。于是，出现教授们集体削发抗议这一幕，也就不奇怪了。

一项扩招政策何以闹得全国沸沸扬扬，乃至上升到医疗危机？韩国政府表示，之所以计划扩招医学生，是因为韩国老龄化加剧，此外，到2035年，韩国医生将出现大约1.5万人的缺口。而众所周知，培养医生往往需要较长的时间，韩国有媒体就表示，韩国医科学生从毕业到成为普通医生至少需要6年时间，因此韩国政府计划从2025年开始将医学院扩招2000人至少维持5年时间，培养1万名医生，不足的5000名则将通过让退休医生返聘等方式补充。

政府和民众认为医疗界缺人，医疗界本身却不这么认为。尽管繁忙是常态，医生及医学院学生却表示老龄化加剧的同时，少子化趋势也不能抛开不谈，医生不仅不缺，还会出现过剩，在这种情况下扩招，会引发过度医疗、竞争加剧并使医保系统资金紧张。

韩国到底缺不缺医生？有人认为，“在韩国，说医生不缺的只有医生”。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2023年11月发布的数据，韩国是該组织中发达国家里医生占人口比例最低的之一，每1000人拥有2.6名医生，而韩国人均门诊就诊次数在经合组织成员国中排名第一。韩国保健福祉部2015年发布的数据则显示，韩国每1000人所对应的临床医生人数为2.2人，低于经合组织成员国的平均值3.3人，位居倒数第一。也就是说，经过近10年的时间，韩国每1000人拥有医生人数的数据仍然还低于2015年的平均值。

经合组织的数据还显示，韩国医生也是发达国家中医生薪酬最高的国家之一，其薪酬与平均薪酬的比率是所有经合组织国家中最高的。截至2020年，韩国医生人数为115185人，平均年薪高达18万美元（约129万元人民币）。此外，韩国医院大部分为私立医院，运营以利润为导向，如果医生人数大幅增多，显然会成为“一场争夺利益的地盘之战”。

所以，一些批评人士指出，医疗界之所以如此激烈地反对，实际是担忧扩招计划会导致他们收入减少。所谓引发过度医疗、竞争加剧、使医保系统资金紧张等理由，其中最主要的恐怕还是“竞争加剧”，颇有既得利益者已上车就要把车门焊死的意味。值得强调的是，真正参与罢工的医生，大多还是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这样的“初级”医生，相比于教授级别的医生，他们更直接地面对可能即将到来的竞争。

白热化的医政对峙

尹锡悦之所以会称“现任政府绝不会像前任政府一样姑息医疗界的集体行动”，是因为类似事情在历史上多次发生。韩国“News1”新闻网梳理了韩国医疗界自1955年以来针对政府政策进行的9次罢工等活动，每次都以政府退让收尾，政策或取消或修改。首尔大学医学院教授金允在韩国MBC电视台节目中则提到：“自2000年以来，政府的医改方案都因医生罢工而无法推进。医生协会以为此次医学院扩招决定也可能让政府让步。比起罢工带来的痛苦和损失，（长远来看）不能扩招医学院学生的损失更大。”而把时间拉近，就在4年前的2020年，文在寅也面临了同样的问题。

2020年的夏天，韩国政府计划从2022学年开始，在10年内共计扩招4000名医学生。为此，韩国不少医生多次罢工，当政府下达要求医生返岗的命令后，矛盾进一步升级。对此，文在寅批评罢诊医护人员是“逃兵”；时任国务总理丁世均表示，国民不接受以患者生命作赌注的集体罢诊行动。大规模的罢工导致韩国五大医院被迫减少就诊时间，推迟手术计划。此时正是疫情肆虐，医生此举无异于“挟患者以令青瓦台”，为保证医疗系统运作，最终韩国政府让步，同意暂时搁置扩招计划。

当老问题被抛到尹锡悦面前，他也如文在寅最初那样“硬气”。根据韩国法律，如果医生未按政府要求返岗，将面临禁止行医最多一年的处罚，情节严重者最高可判三年监禁。对于被判监禁、延期宣判或缓刑的医生，可吊销行医执照。3月6日，尹锡悦再次表示，韩国医生集体辞职离岗行动动摇了法制根基，要给予严肃处理。

尹锡悦的底气有很大程度来源于民众的支持。正如“说医生不缺的只有医生”，真正需要看病的民众才对现有医疗状况有最切身的感受。2月16日的韩国盖洛普民调显示，76%的受访者支持政府的扩招计划，认为韩国存在医生短缺的情况；16%持反对态度，原因包括担心过度扩招降低医疗水平、认为扩招不能解决医疗问题等。

韩国tvN电视台计划今年5月播出《机智的医生生活》衍生剧《总有一天会机智的住院医生生活》。前者讲述了五名出身首尔大学医学院的优秀教授与住院医生、护士及患者们的故事，因剧情细腻感人而备受好评，后者则因“生不逢时”遭到不少抨击。《总有一天会机智的住院医生生活》前不久公布预告片后，便有不少网民讽刺地评论“为什么不加入医生罢工的内容”“请加入癌症病人是如何因医生辞职而不治”“还要对医生过度美化吗”等内容，民众不满情绪的蔓延，由此可见一斑。

在政府与医疗界的激烈对峙中，首当其冲的是陡然失去治疗和照顾，甚至暂停手术的患者，以及还坚守在岗位却不堪重负的医护人员。受到罢工影响的患者表示，他们希望医务人员和政府能够通过对话的方式迅速解决问题，及时满足就医需求。

然而，在这场斗争中，双方都有着不可让步的因素。医生决意维护既得利益，维持现有社会地位；尹锡悦则希望通过强力推动医疗改革争取更多民意，以期在4月国会选举中提振支持率，实现反败为胜。

效果立竿见影。盖洛普3月1日调查显示，执政党国民力量党支持率为40%，较上一次调查上升3个百分点；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支持率为33%，较上一次调查下降2个百分点。有韩国媒体称，这是时隔一年国民力量党支持率在误差范围之外超过了民主党。

这是尹锡悦想要的结果，但同时他也骑虎难下。狠话早已放出，支持率也得到提升，如果医疗界依然“硬刚”到底，尹锡悦一旦做出任何让步，显然将会遭到巨大反噬。这场罢工大戏将如何收场，一切都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