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干
(无锡市市北高级中学,无锡 214045)
《诗经》中记载有形形色色、种多类丰的植物品类。早在春秋时期,孔子即言读《诗》可“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1]196。据潘富俊统计,《诗经》中与植物相关的字词共160 类,除10 类为植物泛称外,其余150 类“专指特定植物(如荇菜、葛、卷耳)或非特定一种的植物(如竹、松、杨)”,其中包括“杞”在内的特定种类植物共112 种[2]8。《诗经》中的植物由于存在同名异物的现象,即同一名称所指为不同植物,该复杂性的存在使得诸家对于“杞”在文本总体上的类别区分与不同语境中的具体所指所见并不一致。《毛诗正义》中与植物“杞”相关的诗句计有7 处:
①《将仲子》:“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
毛传:杞,木名。
孔疏:《四牡》传云:“杞,枸檵。”此直云木名,则与彼别也。陆机《疏》云:“杞,柳属也,生水傍,树如柳,叶粗而白色,理微赤,故今人以为车毂。今共北淇水傍,鲁国泰山汶水边,纯杞也。”
②《四牡》:“翩翩者鵻,载飞载止,集于苞杞。”
毛传:杞,枸檵也。
③《杕杜》:“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郑笺:杞非常菜也,而升北山采之,托有事以望君子。
陆释文:杞音起
④《湛露》:“湛湛露斯,在彼杞棘。”
郑笺:杞也棘也异类,喻庶姓诸侯也。
孔疏:湛湛然者,露斯。此露在此杞棘之木,此杞棘之木得露则湛湛然,柯叶低垂,以兴王之燕饮在彼庶姓之诸侯,此庶姓诸侯得王燕饮,皆威仪宽纵也。
⑤《南山有台》:“南山有杞,北山有李。”
陆释文:杞音起,《草木疏》云:“其树如樗,一名狗骨。”
⑥《四月》:“山有蕨薇,隰有杞桋。”
毛传:杞,枸檵也。
⑦《北山》:“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郑笺:言,我也。登山而采杞,非可食之物,喻己行役不得其事。
在《诗经》中,植物“杞”成为其中篇目营构篇章、表达情感的重要物象。《诗经》常用的表现手法为赋、比、兴。其中,赋为直叙其事,①处《将仲子》即用此法。该诗以女性口吻行文,“仲子”为其欣慕之人,女主人公通过“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这样直接言说的方式来抒达胸臆,将对爱情的忐忑、惶恐与期待的纤微情感予以舒延展现。比是以物比人,即将物喻指为人,借感物来抒发对人的感情,④处《湛露》所用为此法。从郑玄之笺与孔颖达等之疏可知,“湛湛露斯,在彼杞棘”之“杞”并非实指植物,而为周王朝异姓诸侯之代指。杞与棘上凝结有湛澈的露珠,这一晰明清澄的场景象征着周天子宴饮时的主客尽欢。兴为诗经中最常见之手法,又称即物起兴,即由外物引发自身的兴发感怀。其余5 处均用此法,“杞”在诗中均为起兴之物,《四牡》《杕杜》《四月》《北山》4 篇皆以“杞”来抒发行役羁旅、辗转飘零的悲楚哀戚,《南山有台》借“杞”来表达宴飨颂寿之时的欢饮盛怀。《诗经》中的“杞”为周时先民建构了摹情寄意的表达空间,而历代医家本草著作中对植物性状的写录则使我们可以窥见这一幽邃空间中关于物质的、历史的真实。
②处、⑥处之“杞”为今之枸杞(Lycium chinenseMiller),此义诸家看法较为确定。毛传释此“杞”曰“枸檵”。从名称来看,《尔雅》言:“杞,枸檵。”郭璞注云:“今枸杞也。”[3]272《说文》亦云:“檵,枸杞也。”[4]117就植物性状而言,陆机疏此“杞”曰:“一名苦杞。春生,作羹茹微苦。其茎似莓。子秋熟,正赤。茎、叶及子服之,轻身益气。”[5]443此二处之“杞”,嫩芽可食,茎与草本植物类似,果实红色,且茎、叶、子均可入药。苏颂《图经本草》录枸杞为“春生苗,叶如石榴叶而软薄堪食,俗呼为红菜头”“其茎干高三、五尺,作丛”“随便结红实,形微长如枣核”[6]2112。《名医别录》对枸杞入药部分记叙曰:“根:大寒。子:微寒,无毒。冬采根,春、夏采叶,秋采茎。”[6]2112故《四牡》《四月》之“杞”的名称、植物性状均与枸杞相合。④处“杞”与“棘”相骈列,从郑康成的笺与孔颖达之疏来看,《湛露》诗以具有相似性的二者来喻指异姓诸侯。《诗·魏风·园有桃》有句:“园有棘,其实之食。”毛传:“棘,棗也。”[7]366“棗”即为“枣”。《说文》指出“棘”为灌木,“棘,小枣丛生者”[4]143。《急就篇》颜师古注进一步明确其亦有酸枣之名,“棘,酸枣之树也”[8]。今之酸枣[Ziziphus jujubavar.spinosa(Bunge) Hu ex H.F.Chow.]为灌木,果实味酸可食,《湛露》之“棘”即为此。枸杞与酸枣具有近似性,二者皆为灌木、枝条均分布棘刺且果实可食;枸杞与酸枣果实大小相当,酸枣果实直径0.7 ~1.2 cm[9],枸杞果实直径0.7 ~1.5 cm[10]。所以,④处之“杞”亦当为枸杞。
与②处、⑥处、④处之“杞”不同,对于①处之“杞”所指为何,诸家分歧颇大。陆文郁[11]51、潘富俊[2]106以之为旱柳(Salix matsudanaKoidz.),吴厚炎[12]246、冈元凤[13]106指其做杞柳(Salix integraThunb.),《汉语大字典》[14]1245《汉语大词典》[15]5855亦将此“杞”释作杞柳(Salix integraThunb.)。从植株特质来看,潘富俊之说是。
从陆机之疏来看,此“杞”具有以下特质:其一,与柳近似而非柳,在水边可以生长;其二,与柳叶相比,其叶圆阔。陆机“叶粗而白色”之“粗”当训为“大”,如《玉篇》“粗,麤大也”[16]537,麤为粗之异体;其三,木材可以做车轮中心的插轴部分。从第三个特质来看,杞柳可做车毂,所以当为乔木。杞柳(Salix integraThunb.)又称红皮柳,为高1 ~3 m 的灌木[17]347,仅可用于编织而无法做车毂之用。所以,今之杞柳与①处之“杞”仅是名称相同却并非为一物。《将仲子》之“杞”当为旱柳(Salix matsudanaKoidz.)。从植株特征来看,旱柳枝条“直立或斜展”[18]132,如图1;垂柳(Salix babylonicaL.)枝条“细长下垂”[18]132,如图2。
图1 旱柳① 本文所引图片均来自于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基于中国植物志、中国植物图像库、花伴侣智能识别体系整合打造的植物智慧信息系统“植物智”,网址http://www.iplant.cn/.
图2 垂柳
因旱柳这一枝条的扬起特性,其在古时被称为杨,而与之近似的垂柳则被呼作柳,李时珍言:“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二种也。”[6]2031二者之别在唐代的本草著作中即被强调,苏恭《唐本草》记:“柳与水杨全不相似。水杨叶圆阔而尖,枝条短硬。柳叶狭长而青绿,枝条长软。”[6]2036同代陈藏器《本草拾遗》亦载:“江东人通名杨柳,北人都不言杨。杨树枝叶短,柳树枝叶长。”[6]2031可见,与被称为“柳”的垂柳相比,有“水杨”“杨”之称的旱柳之叶确有圆阔、短的特点。参照图3 与图4,即可观见二者叶片的圆阔与狭长之别。
图3 旱柳之叶
图4 垂柳之叶
除此之外,旱柳为乔木,高达18 m,胸径达80 cm[18]132,可以用做车毂之用。旱柳与垂柳同为柳属,二者为一属二种,且旱柳耐干旱、水湿、寒冷[18]132,在水边湿地亦可生长。陆机之疏所描述的“杞柳”的三个特征,旱柳均与之相符。
⑤处之“杞”诸家多不对其进行单独类分,将之归入“杞柳”“旱柳”抑或“枸杞”。潘富俊则据朱熹传“杞树如樗,一名狗骨”与陆机疏“杞,一名枸骨,山材也”,释其作枸骨(Ilex cornutaLindl. et Paxt.)[2]229。潘富俊以名称为解读入口,用今之枸骨解《诗》之枸骨,未考虑二者植物性状是否相合,文本释读失误。
案查源流,朱熹《诗集传》之句来自《毛诗正义》中陆德明《经典释文》所引陆疏,见⑤处。丁晏校正之《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无“杞,一名枸骨,山材也”之句,潘富俊所引陆机之疏见于明人冯复京《六家诗名物疏》卷三十四,此句为:“陆玑云:杞,一名狗骨,山材也。其树如樗,理白而滑,可以为函及检板。其子为木蝱,可合药。”[19]41该书据宋代蔡卞《诗名物疏》广之而成[20]129,其内容与陆德明引文相合。除宋人外,唐人对陆疏“杞”条之援引,亦见于陈藏器《本草拾遗》,其云:“《诗·义疏》云:木杞,其树似栗。一名枸骨。理白滑,其子为木虻子。”[21]361参合陆德明与蔡卞之文,其中“其树似栗”之句当作“其树如樗”。从唐代陆元朗、陈藏器所引陆疏与宋人蔡卞《诗名物疏》所存之句可知,《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中当有“南山有杞”条,直到唐宋,该条在部分陆疏传本中仍得以保留,并为陆德明、陈藏器、朱熹、蔡卞诸家所援引,但其文本已出现错讹。
在陆机《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中,源出于同一诗句或同篇骈列诗句的植物条目多前后接续。如:《采蘋》有句“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7]72。“于以采蘋”与“于以采藻”在同篇中前后骈列,陆疏中“于以采蘋”条亦后接“于以采藻”条。“言采其蕨”条与“言采其薇”条亦是如此。《诗·小雅·南山有台》句: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乐只君子,遐不眉寿。乐只君子,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北山有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乐只君子,保艾尔后。[7]615在“杞”与“枸”之间,有“李”“栲”“杻”3 种植物。“李”陆疏中无,“栲”“杻”分别于“山有栲”“隰有杻”二条予以疏解。故按陆疏行文之例,“南山有杞”条的具体位置当在“南山有枸”条之前。《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南山有枸”条,该条记:
枸树,山木,其状如栌,一名狗骨。高大如白杨,所在山中皆有,理白,可为函板。枝柯不直,子著枝端,大如指,长数寸,噉之甘美如饴。八九月熟,江南特美,今宫园种之,谓之木密。古语云:‘枳枸来巢’,言其味甘,故飞鸟慕而巢之。本从南方来,能令酒味薄,若以为屋柱则一屋之酒皆薄。[5]450
此处之“枸”又有“枳枸”之称,果实甘美,其为今之枳椇(Hovenia acerbaLindl.),而非枸骨(Ilex cornutaLindl. & Paxton)。枳椇之果序轴俗称“拐枣”,至今民间仍有食用之习俗。《中国植物志》记:“果序轴肥厚、含丰富的糖,可生食、酿酒、熬糖,民间常用以浸制“拐枣酒”,能治风湿。”[22]91枸骨果实苦涩,可作药用而无食用价值。“一名狗骨”“理白,可为函板”均为“南山有枸”之内容。可见,《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南山有杞”条具体位置应在“南山有枸”之前。在唐宋时期,其文本除讹文之外亦出现衍文,具体为位于其后的“南山有枸”条部分语句衍入其中。
清丁晏校正本《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已无“南山有杞”条,仅存“南山有枸”条。其“集于苞杞”条记:“杞,其树如樗,一名苦杞,一名地骨。春生作羹茹微苦,其茎似莓子,秋熟正赤,茎叶及子服之轻身益气耳。”[5]443与它书引文对校,《尔雅》“杞”条邢昺疏引陆疏云:“一名苦杞,一名地骨。春生作羹茹微苦,其茎似莓子,秋熟正赤,茎叶及子服之轻身益气耳。”[3]272《尔雅》疏所引陆机之疏并无“其树如樗”之句,《本草图经》所援之句与《尔雅》疏同[6]2112,故“其树如樗”之句当为衍文。可知,在宋之后的流传过程中,《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中“南山有杞”条脱失,本属于该条的“其树如樗”杂入同样含“杞”的“集于苞杞”条,成为衍文。
“南山有杞”之“杞”亦有“柜柳”之称。《孟子·告子上》记有告子、孟子以杞柳为喻论辩人性与仁义之事,其中记告子有句为:“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赵岐注“杞柳”曰:“杞柳,柜柳。一曰杞,木名也,《诗》云:‘北山有杞’。”[23]294赵岐所引诗句见于《毛诗正义》之《南山有台》篇,其句作“南山有杞,北山有李”[7]72。在此句的流传中,句中“南山”多与“北山”相讹。如毛晋《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广要》“南山有枸”条记“南山旧刻北山”[5]451,陶宗仪《说郛》所引陆机之疏亦作“北山有枸”[24]19。故赵岐所言“北山有杞”当为今之“南山有杞”,从赵注可知,“杞”亦有“柜柳”之名。赵岐为东汉末年时人,逝于建安六年,《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之作者陆元恪是三国时吴人,二者生活年代接近,故赵注与陆疏可互相参见。李时珍指出,《名医别录》之“榉”、《本草衍义》之“榉柳”即为“柜柳”,因其树高举且其状如柳而得名[6]2030。从植物名称来看,“榉”从木举声,与“柜”音同,均为见母语部开口呼三等韵上声遇摄。就植株性状而言,苏恭述“榉树”云:“所在皆有,多生溪涧水侧。叶似樗而狭长。”[6]2030此与陆疏“其树如樗”相合。以木材功用言之,李时珍言“榉”“作箱、案之类甚佳”[6]2031,这同陆元恪疏“可以为函及检板”相符。《中国植物志》将《名医别录》之“榉”解作榉树[Zelkova serrata(Thunb.) Makino]。杨伯峻指出,榉树仅可用于枝条编织,而不能如《孟子》所载记一样制成具有液体盛放功用的器皿[25]253。“榉”当为今之枫杨(Pterocarya stenopteraC. DC.)。按苏恭描述,“榉”与“樗”形态近似,“樗”为臭椿[Ailanthus altissima(Mill.) Swingle][2]213。首先,臭椿与枫杨叶片形状相似,而同榉树差别较大。臭椿叶片是羽状复叶[26]4,见图5,枫杨之叶与臭椿同[27]23,见图6。榉树则呈叶卵形、椭圆形或卵状披针形[28]383,见图7。
图5 臭椿之叶
图6 枫杨之叶
图7 榉树之叶
其次,臭椿[26]4与枫杨[27]23果实近似,均为长椭圆形翅果,见图8 与图9,而榉树果实则为斜卵状圆锥形核果[28]383,与二者差别较大,见图10。郑樵《通志》记“榉”之果实与榆钱,即榆树(Ulmus pumilaL.)之果实,近似,其言:“其实亦如榆防,似钱之状。”榆树之果实为榆钱,是近圆形翅果,见图11,枫杨果实确与之类似。
图8 枫杨果实
图9 臭椿果实
图10 榉树果实
图11 榆树果实
再次,枫杨为柔荑花序[27]23(图12),而榉树无花序[28]383(图13)。李时珍“榉”之图(第三册附图)即突出其葇荑花序之特征,见图14 所标识[6]2112。
图12 枫杨柔荑花序
图13 榉树之花
图14 《本草纲目》之“榉”
《中国植物志》因受“榉”这一名称的影响,而将之误释为今与之同名的“榉树”。所以,⑤处《南山有台》之“杞”当为枫杨。③处《杕杜》与⑦处《北山》皆提到采“杞”,采为会意字,从木从爪,《说文解字》言:“采,捋取也。”可见,采本义为摘取,采“杞”即为从“杞”上摘取。从郑玄“杞非常菜也”与“登山而采杞,非可食之物”之笺可知,此二处之“杞”不同于常规菜蔬,并不具备本体的可食用性。李时珍“榉”条引郑樵《通志》云“乡人采其叶为甜茶”[6]2030。除采叶做甜茶饮用之外,古时亦有煮“榉”皮以饮的习俗。郭璞《尔雅》注曰:“或曰:桏当为柳。柜桏似柳,皮可以煑作饮。”[3]269其中,“柜桏”当为“柜柳”。卢文弨曰:“上言‘桏’当为‘柳’,则下自当云‘柜柳’矣,此仍作‘桏’,误。”[3]269所以,《杕杜》与《北山》之“杞”亦当为枫杨。
《诗经》之“杞”共有7 处,可分为3 类:第一类是《四牡》《湛露》《四月》之“杞”,其为枸杞(Lycium chinenseMiller);第二类是《将仲子》之“杞”,其指旱柳(Salix matsudanaKoidz.);第三类是《南山有台》《杕杜》《北山》之“杞”,其是枫杨(Pterocarya stenopteraC. DC.)。其中,第三类“杞”在古代中国又有“柜柳”“榉柳”“榉”之称,其亦以“榉”之名被记于陶氏《名医别录》。受“榉”这一名称影响,《中国植物志》将《名医别录》之“榉”释作今之“榉树”[Zelkova serrata(Thunb.) Makino],此说非是。其一,从木材功用来看,“榉”可以制成具有液体盛放功用的杯盘器皿,“枫杨”(Pterocarya stenopteraC. DC.)木材即满足此功能,而“榉树”[Zelkova serrata(Thunb.) Makino]仅可以枝条编织用于固体装放之用,而无法用作置盛液体。其二,就植株形态来看,“榉”应与被称为“樗”的臭椿[Ailanthus altissima(Mill.) Swingle]外观相似,果实同臭椿、榆树(Ulmus pumilaL.)近同。首先,枫杨与臭椿叶片均为羽状复叶,二者近似,而榉树则呈叶卵形、椭圆形或卵状披针形,与臭椿叶片差别较大。其次,枫杨与臭椿、榆树之果实均为翅果,而榉树果实则为同二者判然有别的斜卵状圆锥形核果。其三,枫杨植株特征同《本草纲目》所附“榉”之图相契。李时珍《本草纲目》所录“榉”之图突出其柔荑花序的特征,枫杨花序即为柔荑花序。榉树则无花序,与《本草纲目》“榉”之图不符。所以,统合木材功用、植株形态、图像特征3 个方面,可知,《名医别录》之“榉”当为今之枫杨,因名称近似,《中国植物志》误将之解为榉树。
在传世文献的载录中,枫杨有“杞”“杞柳”“柜柳”“榉柳”“榉”之称。中国先民对枫杨的应用可追溯至先秦时期,并在之后的历史中一直延亘贯续。《诗经》中《杕杜》与《北山》两篇首见“采杞”之说,汉末《名医别录》将榉树皮列为下品,认为其药性大寒,可治疗“时行头痛,热结肠胃”[29]267。其后,在晋时郭璞的《尔雅》注中,已明确当时存在煮枫杨之皮来饮用的习俗。时至宋代,郑樵所撰的《通志》依然可见时人采枫杨之叶来作甜茶饮用的风习。明清两代,以《本草纲目》代表的诸多医书均有以“榉”作药用的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