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税政策如何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来自“两税合并”的经验证据

2024-03-13 06:29刘铠豪王依冉郝云飞
现代财经-天津财经大学学报 2024年2期
关键词:生产率要素企业

刘铠豪 王依冉 郝云飞

(1.山东大学 经济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2.山东大学 人文社科期刊社,山东 济南 250100)

一、引言

企业税负问题一直是学术界和政策制定者关注的热点之一,较高的企业税收负担往往会制约企业高效发展、降低经济增长率[1]。而我国企业一直面临着沉重的税收负担,在过去30多年里,税收收入的增速远远超过GDP的增速[2]。并且,90%以上的税收收入来源于企业的缴纳,不考虑税收转嫁等问题,中国的税收负担基本上由企业纳税人“独自挑起”[3]。根据美国福布斯杂志2015年发布的“税负痛苦指数”(Tax Misery Index),中国的税负水平在亚洲排名第一、全球排名第三。李炜光和臧建文(2017)[4]提出“死亡税率”,更是将中国企业税负问题推向风口浪尖。因此,我国自2004年掀起新一轮税制改革以来,持续实施减税政策,“简税制、宽税基、低税率、严征管”成为我国减税政策的基本指导原则。为了给各类企业创造公平公正的税负环境,使得税收制度和税收管理标准相对统一,避免企业根据非财政返还等信号来配置资源,在公平税赋的基础上,推动统一大市场的建设,我国于2008年实施了“两税合并”减税政策,保证了内、外资企业之间所得税税负的公平性。

生产率作为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是一个国家实体经济发展质量的重要体现。诚如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曼所说——“生产率不是一切,但从长期来看,它几乎就是一切”。本文旨在探究:(1)两税合并能否有效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2)两税合并通过哪些渠道和路径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两者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异质性关系?(3)两税合并能否通过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而为提升企业国际化表现提供关键的税制动力?本研究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在于:我国目前所处的发展阶段面临着国内外环境的多重挑战,既有来自供给侧的传统经济增长动力减弱、潜在增长率降低的压力,也有受到逆全球化暗流和中美经贸摩擦的不利影响。在此背景下,经济增长供给侧的驱动力需要从依靠生产要素投入转向依靠生产率提高,经济增长需求侧的拉动力也需要依靠提升企业的出口表现以维持外需的稳定。因此,本研究不仅对于“通过减税政策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以期增加供给侧的驱动力”这一战略的实现具有重要现实意义,而且对于“通过减税政策提升企业的出口表现乃至国际化表现以期增加需求侧的拉动力”这一战略的实现也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基于此,本文对于“两税合并如何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及其国际化”本质上是对“减税政策如何影响供给侧的驱动力和需求侧的拉动力”这一现实问题的探讨,有利于从保证经济增长动力的角度更有效地优化公共政策设计。此外,在贸易保护主义重新抬头的外部环境下,在中美经贸摩擦导致关税居高不下的现实背景下,考察“内部减税降费”能否应对“外部加征关税”,以助力中国企业提升国际竞争力并“走出去”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从“两税合并的经济效应”的相关文献来看,现有研究探讨了两税合并对公司资本结构[5-6]、盈余管理方式选择[7]、外资企业逃避税行为[8]、外资企业创新效率[9]、企业杠杆率[10]、外商直接投资[11]、银行信贷投放[12]、要素收入份额[13]等方面的影响,但是尚未有文献探讨两税合并这一所得税减税政策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及其国际化水平的影响。基于此,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1)首次采用内、外资企业两税合并这一准自然实验探讨了减税政策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证实了减税政策的生产率效应,并阐述了二者间的渠道和路径。(2)证实了两税合并的生产率效应能够提升企业的出口表现并增加企业的海外直接投资规模,即提高企业的国际化水平。

二、政策简述与理论假说

(一)政策简述

2007年3月16日,全国人大第十届五次大会审议通过了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所得税法》。新所得税法规定:自2008年1月1日起,内资公司和外资公司将适用于统一的企业所得税税率、统一的税前抵扣办法以及统一的税收优惠政策,即“两税合并”。在此之前,为了引进外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中国对外资公司所得税采取了有别于内资公司的优惠政策。具体来说,中国政府会按照企业投资来源的不同,对内、外资企业实施两部不同的税法,执行不同的税率和税收优惠政策,对内资企业征收的所得税,适用于国务院颁布的自1994年1月1日开始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暂行条例》;对外商投资企业和外国企业征收的所得税,则适用1991年4月9日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外商投资企业和外国企业所得税法》及其实施细则。这使得“一个税种、两套税制、内外有别”的局面长期存在。

两套企业所得税税制确实在吸引外资中发挥了积极作用,截至2007年底,全国累计外商直接投资约7 700亿美元,年均增长20.1%[14]。然而,其产生的税负不公有悖于WTO的“公平竞争”和“非歧视”原则。因此,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不断完善,新企业所得税法中的优惠重点将由以“区域优惠为主”的格局转向以“产业优惠为主、区域优惠为辅、兼顾社会进步”的新税收优惠格局[5],以促进国民经济结构优化和产业结构升级。两税合并之后,外资公司税负水平不变,内资公司税负水平下降,其法定税率由原有的33%下调为25%,税率的统一会对企业产生怎样的影响?本文借助两税合并这一准自然实验,基于生产率以及国际化的视角证实减税政策的经济效应。

(二)理论假说

两税合并带来的所得税税率下调能够降低企业实际税负,使企业在生产经营活动中受到的政府税收扭曲作用降低[15],增加了企业的继续经营价值,同时提高了企业的投入产出效率[16]。其次,两税合并带来的企业税收成本下降,扩大了企业生产经营所需现金流和投资资本,还可能影响企业的其他经营行为,如优化进出口决策、提高设备类固定资产投资水平等[17],进而提高劳动生产率。此外,所得税税率下调增加了企业现金持有,提高了企业防范和应对风险的能力,进而增强企业为提升全要素生产率而做出决策的意愿[18]。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说1。

H1相比于不受两税合并影响的企业,受两税合并影响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会显著上升。

从理论上讲,可以用一个综合性的索洛剩余值表示全要素生产率,并将其分解为技术进步效应和资源配置两个方面[19-20]。因此,本文从研发创新和资源配置效率两条路径展开分析。

研发创新是企业技术进步的关键因素,对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具有重要影响。但研发创新周期长、投入大、风险高,并且存在溢出效应,企业是否扩大创新活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获得的激励水平[21]。因此,两税合并通过研发创新对全要素生产率产生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1)两税合并带来的所得税税率下调能够直接增加企业经营现金流,在一定程度上为企业增加研发投入提供有力的资金支持,进而促进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19]。(2)两税合并不仅直接提高了企业的税后净收益,还意味着企业总收益会随着其市场份额的扩大而增加。在此激励下,企业可能会为了获得更大的市场份额而增加研发投入或从事风险更高的研发项目[22]。此时,两税合并能够为企业研发创新提供持续动态的经济激励,并促进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3)两税合并作为一项体现政府政策导向的减税政策,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出当前国家经济现状和未来一段时间的政策扶持导向,为企业提供更多的市场信息,减少研发创新的不确定性[22],而不确定性下降会激励企业潜心开展创新研发活动[23],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说2。

H2两税合并通过促进企业的研发创新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两税合并可以通过以下两种方式影响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1)两税合并通过优化企业内的资源配置,即降低实际投资相对最优投资的偏离程度,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24]。一方面,两税合并可以降低企业生产经营成本、提高当期现金流,缓解企业面临的资金压力,帮助企业解决因资金不足而放弃较好投资机会的难题;另一方面,从预期回报率的角度来看,两税合并能够起到稳定企业投资预期的作用,在预期收益增多、预期风险减小的情况下,企业增加投资规模,降低实际投资相对最优投资的偏离程度,从而优化资源配置效率[20]。(2)两税合并通过优化企业间的资源配置,从而拉高整体生产效率。两税合并的目标之一是建立公平的税负环境,从而遏制生产率较低企业的寻税收优惠政策行为。一方面,公平的税负环境将迫使依靠税收优惠政策生存的低生产率企业被市场淘汰,归还其通过税收优惠政策所侵占的市场份额,促进生产率高的企业进入市场或扩张市场份额,这一进入退出的动态调整有效提高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平均水平;另一方面,公平的税负环境通过市场这一“无形之手”,使生产资源流向高生产率的部门,以期达到其最优的生产规模及更高的生产率水平。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说3。

H3两税合并通过优化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进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认为企业国际化路径的差异主要源于生产率的异质性。该理论指出,企业从事出口活动必须承受一定的固定成本,生产率低的企业因无法承受该固定成本而选择不出口,生产率高的企业能够承受出口所需的固定成本才选择出口[25]。现有研究表明,生产率的提高会显著增加企业出口倾向,扩大企业出口规模,提升企业出口强度并增加企业出口利润率[26-27]。因此,两税合并在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过程中有助于提升企业的出口表现。全要素生产率的高低不仅会影响出口表现这一企业国际化的低级方式,还会影响作为国际化高级方式的海外直接投资。现有研究指出,企业生产率的异质性决定了企业的国际化模式,生产率最低的企业只服务本国市场,生产率中等的企业选择出口,生产率最高的企业进行对外投资[28-29]。而生产率的提高会显著增加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倾向、扩大企业对外直接投资规模并提升企业对外直接投资速度[30]。因此,两税合并在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过程中有助于促进企业海外直接投资。综上所述,两税合并有效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同时,企业出口和海外直接投资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说4。

H4两税合并引致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会进一步影响企业的国际化水平,包括企业出口行为和海外直接投资行为。

三、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与处理

本文将样本期锁定在两税合并实施之前五年和之后五年,即选取2003—2013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数据来源为国泰安数据库。参照既有文献的通常做法,本文对原始数据做如下处理:(1)金融类上市公司的报表结构与其他行业明显不同,故剔除金融类企业;(2)在样本期内退市或被ST、*ST、PT处理的企业的财务制度异常,也予以剔除;(3)考虑到B股市场对企业财务数据要求的差异,剔除在B股上市的企业;(4)剔除资产负债率大于1或小于0、实际税率大于1或小于0、税前利润小于0的样本。最后,对除企业年龄以外的其他连续变量在1%和99%水平上进行缩尾。

(二)计量模型与变量说明

本文采用双重差分法(Difference in Difference,DID),将改革后所得税税率降低的内资企业作为处理组,改革前后所得税税率相对稳定的外资企业作为控制组,设定如下模型

tfp_lpijt=α+βtreati×postt+γCVijt+μi+λt+εijt

(1)

其中,下标i代表企业,j代表企业所属行业,t代表年份。被解释变量tfp_lpijt为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核心解释变量为所得税“两税合并”冲击,借鉴毛程连和吉黎(2014)[8]以及李建军等(2021)[10]的思路,采用交乘项treati×postt来衡量。treati为政策处理虚拟变量,内资企业取值为1,外资企业取值为0;postt为政策时间虚拟变量,2008年及之后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CVijt表示一系列企业特征的控制变量,包括公司年龄、企业规模、股权集中度、成长机会、财务杠杆率、现金流状况、管理费用率、盈利能力、股票收益率和存货周转率。此外,本文还控制了企业固定效应μi和年份固定效应λt。α为常数项,εijt为误差项。表1汇报了各变量的计算方法以及描述性统计结果。

四、实证分析

(一)基准回归

基准回归的估计结果如表2所示,本文引入控制变量并控制不同的固定效应组合。列(1)(控制年份、行业、城市固定效应)、列(2)(控制企业、年份固定效应)和列(3)(控制企业、年份、行业×年份、城市×年份固定效应)均未引入控制变量;列(4)-(6)在列(1)-(3)的基础上引入了一系列企业特征的控制变量。结果表明,无论是否引入控制变量,无论控制何种固定效应的组合,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始终为正且显著,说明两税合并显著提高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验证了假说1。

(二)稳健性检验(1)限于篇幅,本文并未汇报稳健性检验的回归结果,留存备索。

1.更换全要素生产率的测算方法

前文基准回归中,被解释变量企业全要素生产率tfp_lp采用LP法测算得到。为了确保实证结论不依赖于特定的指标测算方法,本文分别采用OP法、GMM方法和ACF法重新测算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并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估计。同样地,控制不同固定效应组合以检验系数的稳健性。结果表明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始终为正且显著,意味着本文的基本结论不会由于被解释变量的测算方法不同而发生改变。

图1 平行趋势检验

2.平行趋势检验

本文采用事件分析法(Event Study)进行平行趋势检验并探究两税合并的动态影响效应,具体而言,将式(1)中的postt替换为表示两税合并这一冲击前和冲击后若干年的时间虚拟变量,因变量不变,得到扩展后的DID模型如下

(2)

其中,year0表示两税合并这一政策冲击当年的虚拟变量,s取负数表示政策冲击前s年,正数表示政策冲击后s年,将样本初期作为基准组。结果显示,政策冲击之前的系数均不显著,即在政策发生之前满足同趋势性假设。而政策冲击之后的系数显著,意味着两税合并显著促进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而且政策冲击的效果在未来若干年持续存在。

3.预期效应

本文通过在基准回归模型中引入政策冲击之前一年的虚拟变量(oneyearbefore)与treat的交乘项,来考察企业在政策冲击的前一年是否已经形成调整预期。结果表明,treat×oneyearbefore的系数未能通过显著性检验,且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依旧稳健。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引入政策冲击之前两年的虚拟变量(twoyearbefore)与treat的交乘项,新增的交乘项仍未通过显著性检验。因此,企业在两税合并发生之前并没有形成调整预期,前文的估计结果具有较好的稳健性。

4.更换估计方法

在前文的分析中,本文所构建的倍差法模型实际上属于多期倍差法。Bertrand等(2004)[31]认为,多期倍差法往往存在序列相关问题,可能会高估显著性水平。因此,依据Bertrand等(2004)[31]的处理方法,本文以政策实施当年作为时间节点,将总样本划分为两个阶段:2003—2007年和2008—2013年,在各阶段对相应变量求算数平均值。两期估计结果再次证实基本结论的稳健性。

5.更换估计模型

借鉴彭培鑫和朱学义(2011)[6]的模型构建方法,本文直接定义了企业实际的税负水平ETR(EffectiveTaxRate:当期所得税费用除以税前利润),并将其作为解释变量重新构建回归模型,以探究税收制度与政策实施真实的作用强度,具体模型设置如下

tfp_lpijt=α+β1treati+β2ETRijt+γCVijt+μi+λt+εijt

(3)

估计结果显示,虚拟变量treat的系数为正且显著,表明在新税法实施后,相对于外资企业来说,内资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得到显著提升。实际税率ETR的回归系数为负且显著,说明实际税率的下降能够显著提高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

6.更换研究样本

借鉴郭杰和娄著盛(2022)[32]的做法,本文将样本研究区间改为2005—2011年,即政策实施前后各三年,其余处理与前文保持一致。采用这一子样本重新回归,核心解释变量的估计系数仍与基准回归保持一致。进一步地,将样本区间改为2007—2009年,即政策实施前后各一年,核心解释变量的估计系数仍与基准回归保持一致,再次证实了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是稳健的。

7.安慰剂检验

(4)

图2 随机处理后的random的分布

(2)第二种安慰剂检验将两税合并设定在实际发生年份之前的某个时期,并且将样本周期设定在2003—2008年,以考察虚置改革时间后的政策冲击是否仍然具有生产率促进效应。为了确保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分别将政策冲击时间设定为2004年、2005年、2006年和2007年。结果表明,虚置改革时间后核心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均不显著,进一步证实了基本结论的可信度。

(三)影响机制检验

1.研发创新

为检验两税合并是否通过促进企业研发创新进而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本文选取企业专利数量(applypatent、grantspatent、validpatent)(2)企业专利数量指标包括:专利申请数量(apply patent)、专利授权数量(grants patent)以及有效专利数量(valid patent)。和企业无形资产净额(netintangible)作为研发创新的代理变量进行实证检验。估计结果如表3所示,核心解释变量的系数均为正且显著,说明两税合并显著促进了企业的研发创新,具体体现为增加了企业的专利数量和无形资产净额。而研发创新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效应已经得到了广泛证实[33-34]。因此,两税合并通过促进企业的研发创新进而提高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意味着研发创新是两税合并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潜在路径之一,验证了假说2。

表3 影响机制检验结果(研发创新)

2.资源配置效率

如前文所述,两税合并可能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效率进而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为了检验资源配置效率这一传导机制是否成立,本文采用以下两种方法进行验证:第一,借鉴徐升艳等(2018)[35]的思路和方法,在基准模型式(1)中加入衡量企业研发创新的一系列代理变量,以剔除全要素生产率中的技术进步效应,此时如果核心解释变量仍然显著,则说明还可能通过提升资源配置效率进而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具体来说,表4列(1)-(3)依次加入了衡量企业专利数量的三个指标,列(4)则将企业无形资产净额纳入回归中。第二,借鉴钱雪松等(2018)[24]和任胜钢等(2019)[19]的思路和方法,利用资本配置效率作为资源配置效率的代理指标来检验两税合并对资源配置效率的影响作用,并利用经典的“投资—投资机会”敏感度模型考察两税合并是否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效率进而影响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具体模型构建如下

表4 影响机制检验结果(资源配置效率)

Investijt=α+β1treati×postt×Roaijt+β2treati×postt+β3Roaijt+γCVijt+μi+λt+εijt

(5)

其中,Investijt为企业投资水平,计算公式为:(购建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支付的现金-处置固定资产、无形资产和其他长期资产回收的现金)/期末总资产。Roaijt为资产收益率,用来测度企业投资机会,其他变量的定义方法与式(1)一致。三次项treati×postt×Roaijt的系数β1测度了两税合并对企业投资效率的影响,估计结果如表4列(5)所示。

表4列(1)-(4)的回归结果表明,剔除全要素生产率的技术进步效应之后,两税合并依然会提高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说明这一政策还可能通过提高资源配置效率进而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列(5)的回归结果则表明,三重交乘项的估计系数为正且显著,说明与外资企业相比,两税合并确实显著提高了内资企业的资源配置效率。而资源配置效率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效应同样已经得到了广泛证实[36-37]。因此,两税合并通过优化企业资源配置效率进而提高了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意味着资源配置效率是两税合并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提高的潜在路径之一,验证了假说3。

(四)异质性检验(3)限于篇幅,本文并未汇报异质性检验的回归结果,留存备索。

1.高技术行业VS传统行业

为了探讨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作用是否存在行业差异,参考刘诗源等(2020)[38]的划分标准,本文将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计算机、研究和试验发展等行业划分为高技术行业,其余为传统行业,以探究技术密集度是否会影响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效果。结果表明,与传统行业的企业相比,两税合并对高技术行业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边际影响相对更大。可能的解释是,相比于传统行业的企业,高技术行业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更加依赖于研发创新,其研发活动的资金需求更高,对减税和财政补贴的资金支持也更为敏感,所以受两税合并的影响作用相对较大。因此,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作用确实会由于行业技术密集度的不同而存在显著差异。

2.竞争度较高行业VS竞争度较低行业

为了探究行业竞争程度是否会影响两税合并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之间的关系,本文分别计算了行业的勒纳指数、赫芬达尔指数和行业集中度指数,并依次按照这三种衡量行业竞争程度指标的中位数将样本划分为市场竞争程度较高行业企业组和市场竞争程度较低行业企业组。三种分组结果均表明:与市场竞争程度较低行业的企业相比,两税合并对处于市场竞争程度较高行业的企业的边际影响相对更大。究其原因,一方面,对于市场竞争程度较高的行业而言,行业内的企业市场势力相对较弱,成本加成率与利润率相对较低,盈利被摊薄,而且企业面临的融资约束程度也相对较高[30],企业用于提升生产率水平的研发资金需求与自有资金之间的缺口也相对较大,所以对减税带来的额外现金流的需求也更高,从而对两税合并也更为敏感。另一方面,对处于市场竞争程度较高行业的企业而言,其可能时刻面临着来自竞争对手的侵占和威胁,行业竞争越激烈的时候,企业竞争意识越强烈,投资机会和市场份额被市场竞争者掠夺的风险就越高,从而加大了企业对研发创新的资金的需求程度[39]。当减税政策为企业带来额外现金流时,较高的行业竞争程度使得竞争意识较强的企业更愿意进行研发创新活动,因而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作用更大。因此,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作用会由于行业竞争程度的不同而存在一定的差异。

3.成长期VS成熟期VS衰退期

企业生命周期理论指出,企业与自然界的有机物种一样,也会经历一系列从出生到成长、成熟,以及衰退的发展历程。处在不同发展阶段的公司具有不同的资源与能力,面临不同的目标与挑战,并在组织决策、投资行为与企业绩效等方面表现出不同的特征[40]。Miller和Friesen(1984)[41]认为,对处于成长期的企业而言,其已经取得了产品市场的最初成功,规模开始快速扩大,并且建立了一个以职能为中心的组织结构,部分权力开始授予中层管理者,组织决策程序开始规范化、制度化。企业在这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是取得快速销售增长并积累资源以实现规模扩张,从而战胜同类竞争对手。鉴于此,本文预期两税合并对这类企业的生产率有着较为明显的促进作用;对于成熟期的企业而言,产品销售收入开始趋于稳定状态,难以再像成长阶段一样实现快速增长,为了进一步控制生产与运营成本,保持稳定的生产经营状态,更多正规的监督机构被建立起来,对于投资经营的决策判断也更加专业和高效。鉴于此,本文预期该类企业对于两税合并的反应是最为明显的;对处于衰退期的企业来说,销售收入随着产品市场的枯竭开始出现衰减现象,组织结构进一步僵化,再加上外部竞争环境的挑战以及创新能力的降低,企业盈利水平开始持续下降。企业在这一阶段的战略目标是努力实现资产转移或产品更新。鉴于此,本文预期两税合并对处于衰退期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也有一定的促进效应。

为了验证上述预期,本文参考刘诗源等(2020)[38]划分企业生命周期的现金流模式法,对企业所处的生命周期位置进行判定。估计结果与预期一致:两税合并对三类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均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就边际影响的大小而言,两税合并对成熟期企业的边际影响最大,成长期企业次之,衰退期企业最小。因此,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作用会由于企业所处的生命周期阶段不同而存在显著差异。

4.公司治理水平较高VS公司治理水平较低

现有研究表明,当股东控制权过大且能够单独决定企业的投资策略时,可能产生非效率的投资计划进而损害公司利益[42],因而设立一个合理的公司治理机制有益于降低代理成本。当两税合并为企业带来额外现金流时,更为民主明智的决策机制使得治理水平较高的企业更能把握住好的投资机会,进而提升其全要素生产率。为了验证公司治理水平是否会影响两税合并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之间的关系,本文参考严若森等(2018)[43]的指标构建方法,综合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第二到第十大股东制衡能力、高管持股比例、高管薪酬、董事会规模、独立董事比例、两职合一、机构投资者持股比例、董事会会议次数、是否国有控股共10个公司治理变量,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得到的第一大主成分作为衡量公司治理水平的度量指标,并按照该指标的中位数将样本分为公司治理水平较高企业组和公司治理水平较低企业组。结果表明,在两税合并的冲击下,对公司治理水平较高企业组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作用更大。因此,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作用确实会由于公司治理水平的不同而存在一定的差异。

5.不同生产率基础

在宏观经济学领域,“追赶效应”(Catch-Up Effect)是指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一国开始时较穷,该国就更容易实现迅速增长,呈现出开始时贫穷的国家倾向于比开始时富裕的国家增长更快的特征。在公司层面,追赶效应则通常发生在具有相似特征的公司之间,并且公司的追赶对象往往是行业领先者或者是优于自己的公司[44]。因此,本文采用分位数回归来检验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促进作用是否会引发生产率水平较低企业对生产率水平较高企业的追赶。结果显示,随着生产率的分布由低分位数向高分位数变动,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作用呈现下降趋势,意味着对于原本生产率水平较低的企业而言,两税合并对其生产率的提升作用相对较大,证实了“追赶效应”的存在。

(五)拓展性分析:两税合并、全要素生产率与企业国际化

与企业发展离不开的重要话题是全要素生产率的变动最终会对其国际化水平(包括出口行为和海外直接投资行为)产生怎样的影响作用?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指出,生产率低的企业因无法承受固定成本而选择不出口,生产率高的企业能够承受这一固定成本才选择出口[25]。现有研究指出,生产率的提高会显著增加企业出口倾向,扩大企业出口规模,提升企业出口强度并增加企业出口利润率[26-27]。因此,两税合并在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过程中有助于提升企业的出口表现。除了出口这一企业国际化的低级方式,全要素生产率还会影响作为国际化高级方式的海外直接投资。现有研究指出,企业生产率的异质性决定了企业的国际化模式,生产率最低的企业只服务本国市场,生产率中等的企业选择出口,而生产率最高的企业进行对外投资[28-29]。基于中国企业层面的研究进一步表明,生产率的提高会显著增加企业对外直接投资倾向、对外直接投资规模和对外直接投资速度[30]。因此,两税合并在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过程中有助于促进企业的海外直接投资。对这一话题进行深入探究,有助于系统评估两税合并的经济效应。

借鉴毛其淋(2020)[45]的思路和做法,本文设定模型式(6)和式(7)以考察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是否是两税合并提升企业国际化水平的渠道。

(6)

(7)

其中,式(6)的被解释变量为企业出口行为,具体包括出口倾向(exp_propensity)、出口规模(exp_scale)、出口强度(exp_intensity)、出口利润率(exp_profit);式(7)的被解释变量为企业海外直接投资行为,具体包括海外直接投资倾向(ofdi_propensity)、海外直接投资规模(ofdi_scale)、海外直接投资速度(ofdi_speed)。模型其余部分与基准回归模型保持一致。对式(6)的回归结果如表5的列(1)-(4)所示,两税合并确实通过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而促进了企业出口,具体表现为通过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增加了企业的出口倾向,扩大了企业的出口规模,提升了企业的出口强度并提高了企业出口利润率。对式(7)的回归结果如列(5)-(7)所示,两税合并确实通过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而扩大了企业的海外直接投资规模。综上所述,促进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是两税合并提升企业国际化水平的有效路径和渠道,验证了假说4。

表5 两税合并、全要素生产率与企业国际化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选取2003—2013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基于内、外资企业“两税合并”减税政策这一准自然实验,探讨了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研究发现:(1)两税合并显著地促进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2)潜在的影响机制分析表明,两税合并通过影响企业的研发创新和资源配置效率进而提升了企业全要素生产率。(3)两税合并对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作用在不同行业(高技术行业VS传统行业;竞争度较高行业VS竞争度较低行业)、不同企业(成长期VS成熟期VS衰退期;公司治理水平较高VS公司治理水平较低;不同生产率基础)之间存在一定的差异。(4)拓展性分析发现,两税合并通过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而促进了企业出口(包括出口倾向、出口规模、出口强度、出口利润率)并增加了企业海外直接投资规模,即提高了企业的国际化水平。在中美经贸摩擦的现实背景下,这一发现为——采用“内部减税降费”应对“外部加征关税”是助力中国企业提升国际竞争力并“走出去”的有效策略——提供了微观证据。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第一,进一步优化和完善减税政策,增强减税政策的精准性、前瞻性、有效性,是我国经济增长从依靠生产要素投入转向依靠生产率提高、增加经济增长供给侧驱动力的重要抓手。本文动态影响效应检验结果表明,两税合并对于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政策效应随着时间推移具有持续性。因此,在落实落细已经出台的各项减税降费政策的基础上,进一步优化和完善减税政策,构建合理、稳定、可预期的整体税制环境,兼顾短期与长期,以税费政策调整顺应和引导经济结构变革,用税费的“减法”换取企业效益的“加法”和市场活力的“乘法”,以期增加经济增长供给侧的驱动力并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

第二,适当降低行业集中度,削弱行业内部垄断,增加行业内部的市场竞争程度是充分发挥两税合并的生产率效应的有力手段。对于市场集中度较高、市场竞争程度较低的行业而言,需要反垄断执法部门持续发力查处行业垄断乱象,有效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秩序。同时,进一步深化改革减少行业内部垄断,不断完善反垄断执法体系,逐步形成要素自由流动、价格反应灵活、竞争公平有序、企业优胜劣汰的行业内部市场环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行业内部的市场集中度,即增加行业内部的市场竞争程度,进而有助于发挥所得税减税政策的生产率效应。

第三,切实提高公司治理水平是充分发挥两税合并的生产率效应的可靠保障。应促进公司不断完善公司治理制度规则,优化股东大会、董事会、监事会、经理层的运作机制;建立董事会与投资者的良好沟通机制,健全机构投资者参与公司治理的渠道和方式;健全具有中国特色的国有控股上市公司治理机制;严格执行内控制度,提升内部控制有效性;依法依规履行信息披露义务,充分披露投资者作出价值判断和投资决策所必需的信息,增强信息披露针对性和有效性。通过以上多种举措的“组合拳”,不断提高公司治理水平,有助于释放所得税减税政策的生产率效应。

第四,积极落实减税措施,用“内部减税降费”应对“外部加征关税”,是应对中美经贸摩擦、助力中国企业提升国际竞争力并“走出去”的有效对策。本文的拓展性分析研究结论表明,两税合并通过提高企业全要素生产率进而提升了企业的出口表现并增加了企业的海外直接投资规模,即提高了企业的国际化水平。因此,在贸易保护主义重新抬头的外部环境下,在中美经贸摩擦导致关税居高不下的现实背景下,减轻税负可以为提升企业的国际化表现提供关键的税制动力,进而由内及外地实现企业国际化表现的升级,因而是应对“外部加征关税”的有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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