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雯 朱朝晖 胡英杰
(1.浙江工商大学 会计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2.浙江工商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为应对环境治理与经济增长双重压力,截至2020年底,全球已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作出了“碳达峰”与“碳中和”承诺,并积极寻求产业绿色转型升级以支撑绿色低碳经济的发展。2018年,商务部、工业和信息化部等八部门共同发布的《关于开展供应链创新与应用试点的通知》明确提出“发挥龙头带动作用,加强与供应链上下游企业的协同和整合,促进产业节能环保、绿色发展和创新转型”。供应链整体绿色转型不仅有利于应对日益上升的环境风险,增强供应链稳定性,还可最大程度上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实现环境与经济双重效益。构建以企业为基本单位的供应链绿色创新体系是实现供应链绿色转型升级的重要战略路径,但如何驱动供应链主体共同参与绿色创新,尚未得到充分的研究关注。
现有研究基于制度理论认为客户压力和环境规制压力是企业绿色创新的主要动力来源[1,2]。与迫于环境规制压力被动进行绿色创新以获取“适应合法性”不同,市场绿色需求引发的客户压力会驱使供应商企业主动采取更高质量绿色创新战略,从而获得“战略合法性”[3]。同时,客户的环境要求和期望构成的核心规范压力会驱动供应商实施外部绿色供应链管理实践(GSCM),促使环境压力在更上游供应商网络扩散,影响多个主体的绿色决策。进一步地,不同于静态的绿色供应链管理研究,结合系统动力学的研究表明,在供应链不确定因素催化下,客户环境压力在沿着供应商网络层级向上传递过程中[4],呈现逐级放大的“绿色牛鞭”效应[5-6],从而强化供应链影响力。因此,寻求或培育具体的终端客户压力以强化绿色需求牵引,可能是通往供应链产业链整体绿色转型升级的有效路径。
自200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采购法》首次规定政府采购应发挥环境保护作用以来,政府采购的环境影响力日益强化(1)2006年,《环境标志产品政府采购实施意见》和首批《环境标志产品政府采购清单》的颁布,打开了政府“绿色采购”的新局面。2019年,《关于调整优化节能产品、环境标志产品政府采购执行机制的通知》的出台进一步扩大了绿色采购范围,并在非绿色采购领域也提出了绿色环保要求。。2020年,全国政府采购规模占全国财政支出和GDP的比重分别为10.2%和3.6%;其中,强制和优先采购节能、节水产品占同类产品采购规模的85.7%,优先采购环保产品占同类产品采购规模的85.5%。2016年《工业和信息化部办公厅关于开展绿色制造体系建设的通知》明确指出,优先把“绿色供应链”示范企业作为政府采购支持对象(2)“绿色供应链”要求企业建立以资源节约、环境友好为导向的采购、生产、营销、回收及物流体系,推动上下游企业共同提升资源利用效率,改善环境绩效。,进一步推进了其环保需求在供应链网络上的扩散。政府大客户的绿色环保需求同时具备稳定、大规模和高标准的特征,恰好弥补了我国公众绿色消费需求质量和规模不足的短板[7]。那么,当政府部门作为终端客户嵌入供应链时,能否向其供应商施加有效的客户压力,驱动整个供应商网络绿色创新水平提升,同时引发“绿色牛鞭”效应呢?
目前,大多实证研究仍停留在“客户—供应商”二元结构探讨非具体化的客户压力对供应商绿色创新的影响,对政府大客户这一具体压力来源缺乏深入探究;且除少量案例研究外,鲜有实证研究就客户压力如何触发供应链多主体绿色创新行为,并引发“绿色牛鞭”效应进行探索。为此,本文基于A股上市公司自愿披露的前五大客户与供应商名称,识别存在政府大客户的供应链网络,以三级供应链为最小分析单元,实证检验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对供应商网络多主体绿色创新影响,及其是否呈现“绿色牛鞭”效应特征;并基于中央环保督察外生事件冲击、供应商网络关系持续时间探究“绿色牛鞭”效应的动力机制;进一步研究结合供应链关系异质性因素探究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对“绿色牛鞭”效应的影响差异。
本文主要贡献如下:第一,本文基于制度理论,从客户绿色采购的“压力传递”视角出发,探讨了政府大客户这一具体利益相关者压力对供应商绿色创新的影响,进一步丰富了绿色创新影响因素相关研究。第二,本文将研究视角从二元“客户—供应商”关系拓展至供应商网络多元关系,基于绿色创新这一行为决策实证检验了客户压力沿供应链层级传递并呈逐级放大的特征,为现有“绿色牛鞭”效应的理论研究提供了经验证据。第三,本文将政府部门嵌入市场供应链,探究其作为供应链终端客户发挥的作用,避免将其局限于实施环境规制压力的角色,对于充分发挥政府职能,以更高效率促进绿色循环经济建设及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绿色创新是指以降低能耗、减少环境污染为目的的产品、工艺、组织创新。由于绿色创新除了具有一般创新共有的溢出效应外,还存在外部环境成本问题,其“双重外部性”特征严重削弱了企业主动进行绿色创新的积极性[8]。因此首要问题是如何解决企业绿色创新的压力来源。已有研究立足于利益相关者理论、制度理论,从“外界压力—绿色行为”的逻辑,集中探讨了政府、客户、公众等利益相关者的绿色环保需求形成的压力对企业绿色创新的驱动作用[3],其中,政府环境规制压力与客户压力分别形成了企业“被动”与“主动”绿色创新的关键力量。在我国目前以政府部门主导进行地区环境治理情境下,排污收费、环保处罚与补贴、碳交易制度等环境规制政策促使外部成本内部化,为获取“适应合法性”,部分企业会“被动”采取与制度或社会认知相一致的“浅绿色”“低质量”绿色创新策略,却无法主动将绿色创新作为企业战略与建立竞争优势相协调[3]。
随着社会环保意识的日益提高,消费者对绿色环境友好型产品需求增加,而是否满足其绿色环保需求直接决定了企业当期收益及未来的盈利能力,企业会从获取“适应合法性”转变为获取“战略合法性”,“主动”实施高质量的绿色创新战略以获取竞争优势。由此客户可以被认为是对组织施加最大环境压力的主体,能有效弥补企业迫于政策强制压力“被动”进行绿色创新的不足[9]。解学梅等(2019)[9]通过问卷调查量化了客户压力,实证检验发现其对企业绿色创新行为具有显著的积极影响。曹洪军和陈泽文(2017)[10]、侯艳辉等(2021)[11]认为客户压力作用同时受到高管环保意识、政府环境规制压力等因素的正向调节影响。Huang等(2016)[2]基于我国中部地区6个省份共427家制造业企业的问卷调查数据,利用结构方程模型实证检验客户压力如何激励组织提高绿色创新绩效的问题,发现客户压力促进了企业研发投资和协作网络,提高绿色创新绩效。
以上文献将研究视角停留在“客户—供应商”二元结构,而“绿色牛鞭”效应相关研究则同时关注到客户压力在供应商网络中传递与变化的特征。绿色供应链管理(GSCM)和供应链动力学两个领域的研究与“绿色牛鞭”效应密切相关。前者探索了供应链网络中客户环境压力的传导机制,后者为理解压力传递的动态变化本质提供了基础。Sarkis等(2011)[12]将GSCM定义为在供应链管理的跨组织实践中整合环境问题,包括企业内部实践和与合作伙伴相关的外部实践,外部GSCM可概括为与供应商和客户的交易。为了解决供应链外部潜在的环境不合规问题,Vachon和Klassen(2008)[13]提出了两种类型的外部GSCM实践,即环境监督和环境协作。环境标准的采用、审计、制定合同条款等方式可实现选择、监督供应商功能,从而传递环境压力,如要求其供应商拥有ISO14001认证,否则他们无法拥有供应商资格;环境合作则致力于建立供应商的环境能力,与其合作开发环境解决方案、设计绿色产品,塑造供应链网络竞争优势[14]。Chavez等(2016)[15]、Laari等(2016)[16]认为相比强制压力,客户压力是驱动和激励企业采用外部GSCM实践的重要先决因素。由于供应链网络由多组相互关联的节点和纽带构成,相互依赖和连通性是供应网络的两个主要特征,在供应链终端客户压力驱使下,GSCM行为会从供应链内一个二元关系传播到相邻二元关系,由此,供应链终端客户环境压力得以在供应链网络中传播[17]。
然而,不同于GSCM关于压力传递的静态观点,供应链动力学相关研究从动态的角度强调了买家和供应商的行为,如典型的“牛鞭效应”。由于客户与供应商的信息不对称与协调不足,供应商在进行需求预测、批量订购、短缺博弈等方面放大了客户对货物的需求量,导致订单的繁荣和萧条会随着供应链层级向上出现振荡和放大,形成“牛鞭效应”,造成库存或产能过剩,有效需求得不到满足[18]。Lee等(2014)[5]基于GSCM和供应链动力学,提出了“绿色牛鞭”效应:即为应对消费者或监管环境压力,缓冲供应商由于技术风险、机会主义、时间安排的不确定性引发的协调性风险,如供应商隐瞒产品设计所必需的化学成分等专有信息;或因能力有限而推迟实施相应环境标准,企业可能向上游供应商提出更严格的环保要求或将供应商的遵守期限提前。最终使得客户环境压力从供应链一个层次流向上一个层次时呈现逐级放大的效应。不同于传统“牛鞭效应”的消极影响,“绿色牛鞭”效应是企业通过GSCM,向其供应商提出更高环境标准而有意引发的现象。Seles等(2016)[6]则进一步发现企业在供应链中的位置对“绿色牛鞭”效应有重要影响,距离终端客户越远,企业越有可能对环境压力做出更强烈的反应,从而采取更复杂的绿色供应链管理实践,向上放大下游环境压力。
由于规范性制度压力往往比强制性压力更能有效地采用GSCM实践,因此,客户压力也能更好地促进“绿色牛鞭”效应[6]。同时,类似于代理理论,买方与供应商之间的关系反映了相对权力大小、供应商的可替代性和相互依赖性,不同关系情境下供应商可采用不同方式响应客户环境压力,从而实现不同程度的“绿色牛鞭”效应[5,19]。当客户在其所在供应链中具有较高权力时,可以替换不能满足其较高环境标准的供应商,从而最大化地实现“绿色牛鞭”效应;相反,当其对其供应商缺乏影响力时,可能遭到供应商的抵制,从而放弃更高环境标准,不能实现“绿色牛鞭”效应。除了以上极端状态外,更多的是协商与合作状态,协商即允许供应商对初始提出的严格水平进行一些调整;合作则需要客户积极投资,以开发供应商的新能力,从而实现一定程度的“绿色牛鞭”效应[5]。
从现有研究内容上看,“客户压力驱动绿色创新”“压力传递的‘绿色牛鞭’效应”仍然属于两个割裂的领域,当客户压力沿着供应链传递时,能否驱动供应商网络多主体绿色创新行为,并引发“绿色牛鞭”效应呢?现有研究大多关注抽象的客户压力对单一企业绿色创新的促进作用,并且关于终端消费者客户与企业客户两种类型未做出详细区分。终端消费者群体分布广泛,需求规模大,其绿色环保需求是环境压力的源头;企业客户是环境压力在供应链传递的主要载体,因此又必须寻求具体的供应链终端压力,驱动供应链整体创新[4]。从研究方法上看,已有研究大多通过问卷调查、案例、演化博弈分析等方法对上述两大领域的内容进行了研究[9,11],限于数据可得或度量合理性等技术方法,缺乏对大规模实证研究的关注。在以上研究背景下,本文关注到政府部门通过采购嵌入市场供应链这一重要力量。
不同于普通市场消费者与企业客户,政府大客户的采购行为旨在通过市场机制激发绿色环保需求,引导企业绿色发展,从而承担一定的环境保护职能。基于中观地区政府采购数据的研究发现,政府采购能发挥地区节能环保效应[20];微观层面研究发现,政府节能采购显著减少了企业污染排放,增加企业环境治理投入[21]。但鲜有研究基于供应链网络视角探究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的压力传递作用。为此,本文将政府大客户视为供应链终端客户,理论分析并实证检验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引发的绿色创新压力传导机制和特征,以弥补现有研究不足。
制度主义理论认为,企业同时处于社会网络与激烈竞争环境中,必须通过满足外部利益相关者的需求或期望以获取社会网络中相应资源,来提高竞争力从而持续发展。因此,客户绿色需求偏好会形成相关压力深刻影响企业绿色创新决策[22]。政府大客户依托于国家信用与财政支撑,具备采购需求量大、采购周期稳定,信用良好等特点,能有效降低其供应商融资约束程度、提高其资本市场估值水平[23-25]。因此,与普通客户相比,政府大客户可为其供应商发展提供增量优质稀缺资源。
同时,为实现产业绿色转型升级和经济高质量发展,政府采购被赋予的环境保护职能日益强化,绿色需求质量逐渐提高。如政府大客户在现有的节能环保产品基础之上,会提前设定更高的技术规格以持续降低产品使用过程中能源消耗与环境污染;在非绿色采购领域,政府大客户依据相关国家、行业或团体标准(3)详见2019年财政部、发展改革委等四部门联合发布并实施的《关于调整优化节能产品、环境标志产品政府采购执行机制的通知》。,综合考虑节能、节水、低碳等环保因素增加绿色采购要求,推广绿色产品的使用[26-27]。除了对产品具有绿色要求外,政府大客户还会考核供应商生产过程中环境责任履行情况,确保其生产工艺符合绿色供应商标准。在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持续上升的情况下,供应商更可能持续进行绿色领域而非普通领域的研发投入,以维系政府大客户这一稀缺资源,保持竞争优势地位。此外,政府大客户对绿色产品强大的购买力可引导绿色消费理念更广泛地传播,驱动其他消费主体对绿色产品和服务的需求,由此扩大了绿色产品市场增长空间[21]。供应商为持续扩大市场份额,获取“战略合法性”,更有可能主动采取绿色创新战略。
由于最终产品的形成是供应链分工合作的结果,供应链每个层级所在的企业都贡献了相应的技术投入,以供应链网络为依托的创新而非单一主体的创新才能持续创造竞争优势[28-31]。如原材料或零部件等中间产品是实现产品绿色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处在价值链上游的供应商在关键零部件上拥有更多和更全面的异质性知识,因此,政府大客户的一级供应商会在自身投入绿色创新资源基础上,通过外部GSCM方式,包括绿色采购、供应商审查考核、研发合作等方式将终端政府大客户的部分环境要求转化为客户压力传递至上游供应商网络,从而促进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此外,各地政府陆续出台相应政策,提出政府采购将为实施绿色供应链管理、供应链环境绩效较好的企业提供更多的支持(4)天津市是我国最早开展绿色供应链管理试点工作的城市,2014年出台了《天津市绿色供应链产品政府采购管理办法》,以进一步发挥政府采购的政策功能作用,推动绿色供应链的发展。东莞印发《东莞市绿色供应链环境管理试点工作方案》,对绿色供应链管理试点工作进行总体部署,重点围绕政府绿色采购、绿色采购商计划、绿色供应链管理服务平台、绿色供应链管理技术体系等开展相关工作。;并向市场公开获得政府订单的企业信息,促使供应链信息曝光等,以上将进一步促进一级供应商采取监督或者合作的方式,向上游供应商网络施加环保压力,增加供应链整体绿色创新水平,从而维持与政府大客户良好的客户关系。由此提出假设1a。
H1a政府大客户的绿色采购压力能够促进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
进一步地,“绿色牛鞭”效应认为,为应对供应链协调风险,如供应商技术风险、机会主义行为、时间安排不确定等风险因素,供应链主体将其下游的环境要求向上游传递时会更加严格,以防供应商在某种程度上的标准偏离[5,6]。具体地,一级供应商可能向二级供应商提出高于政府大客户规定的环境标准;或者规定二级供应商在更早的日期前达到相应的环境标准。当二级供应商研发能力有限或者提出异议时,一级供应商可能直接更换供应商,或与其协商确定适当提高环境标准,或与供应商共同研发以提高供应商绿色创新水平,从而达到高于政府大客户要求的环境标准。同理,二级供应商将部分产品或材料标准向上游传递,为了预防其上游供应商技术或机会主义等不确定因素,会放大下游一级供应商环保压力。因此,随着供应链层级的上升,绿色环保压力呈现逐级增强的特征。由于距离终端客户越远,供应商越不可能清楚了解供应链条上每个层级的具体需求,因此,当被放大的环境压力到达较高层级供应商时,越有可能对环境压力做出更积极的反应,从而导致一定时间内,高层级供应商绿色创新水平的提升幅度增大,即随着供应链层级上升呈现“绿色牛鞭”效应。为此,提出假设1b。
H1b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传导机制对供应商网络具有“绿色牛鞭”效应。
由以上分析可知,在供应链终端环境压力和供应链不确定因素双重驱动下形成了“绿色牛鞭”效应。因此,本文将从以上两个维度来检验“绿色牛鞭”效应的动力机制。一方面,当新法规颁布、行业丑闻冲击等事件驱动终端环境压力升级时,变化的偶发性性质会促使一级供应商提高对市场终端经营风险的评估。为相应地提高供应链风险承担能力,一级供应商将实施更严格的外部GSCM以应对上游供应商不确定因素,从而更好地适应动态变化的终端客户压力,由此加剧“绿色牛鞭”效应[5]。2016年,我国开始在全国范围开展首轮中央环保督察,通过问责、处罚、整改等负向激励的方式,进一步强化了地方政府环境治理压力,促使其采取更加多样化的治理手段,以克服企业环境治理领域的难题[32]。如已有研究发现继中央环保督察冲击后,除了命令控制型工具被更严格执行外,旨在实现可持续治理的非管制型政策工具的运用范围也逐步扩大;中央环保督察为政府采购、排污权交易、环境影响评价等多元治理体系发展提供了外驱动力[33,34]。由此,预计在中央环保督察行动冲击下,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会承担更多的环境保护职能,更加严格遵守绿色采购标准,使得一级供应商形成未来环保标准持续上升的风险预期,为其向上游传递更严格的环保标准,加剧供应商网络的“绿色牛鞭”效应提供了供应链终端动力。由此提出假设H2a。
H2a在中央环保督察事件冲击下,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对供应商网络的“绿色牛鞭”效应显著加强。
另一方面,即使供应链终端环境压力未发生改变或处于较低水平,当一级供应商与上游供应商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较为严重时,为防止上游供应商隐瞒产品专有信息、延迟实现客户环境标准等不确定因素引发的负面影响,一级供应商具有更大动力向上游传递更高环境标准以缓解对供应商不确定因素的担忧,从而强化“绿色牛鞭”效应。已有研究认为供应链关系持续时间与双方信息不对称程度密切相关[35]。在关系初期,一级供应商通过一定筛选流程确定二级供应商,但由于此时的信息较不完备,双方信任程度较低,因此预计一级供应商具有较大动力增加GSCM,从而强化“绿色牛鞭”效应。当上下游供应商关系持续时间较长时,双方信息不对称程度进一步降低,且长时间的关系存续表明后续增量信息的出现并未使一级供应商推断出影响现金流风险的二级供应商属性,供应商质量得到了认证。由此,一级供应商对上游供应商信任水平提升,可以适当减少监督和讨价还价成本[36],从而减弱提高环境标准的动机,弱化“绿色牛鞭”效应。由此提出假设2b。
H2b当供应商网络关系持续时间较短时,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对供应商网络的“绿色牛鞭”效应显著加强。
本文基于上市公司披露的客户、供应商相关信息挖掘政府大客户所在的供应链网络,采用多元回归模型实证检验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对其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影响。为保证充分的样本数据,本文借鉴Wilhelm(2016)[37]的分析方法,将三层供应链结构视为最小分析单位,由一级、二级供应商构成供应商网络。由于2007年之前大部分企业都未公开披露前五大客户、供应商名称信息,因此本文选取2007—2020年作为研究时间段。客户、供应商名称及相关财务数据来源于国泰安(CSMAR)数据库,绿色专利申请数据来源于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对样本处理如下:(1)删除金融和保险类公司;(2)删除了财务和公司治理数据缺失的公司;(3)删除了ST类公司;(4)对主要连续变量进行了1%水平的Winsorize处理。
基准回归模型如式(1)所示,其中,Green表示供应商网络(包括一级、二级供应商)的绿色创新代理变量。借鉴黎文靖和郑曼妮(2016)[38]的研究,将绿色发明专利和绿色实用新型专利申请数量之和加1后取自然对数获得GreenExt度量供应商绿色创新总体水平;同时,将绿色发明专利申请数量加1后取自然对数获得GreenDep衡量供应商绿色创新质量。
Gov表示供应商所处的三层供应链终端是否存在政府大客户。首先通过筛选、整理上市公司年报中披露的前五大客户、供应商名称,确定三层供应链结构,包括终端客户、一级供应商与二级供应商,其中一级、二级供应商均为上市公司;其次,借鉴窦超等(2020)[23]、张沁琳和沈洪涛(2020)[39]的研究,手工搜集整理确定三层供应链结构终端客户是否为各级国家机关、事业单位或团体组织,若是,则表明三层供应链终端存在政府大客户,Gov取值为1,否则为0。若式(1)中β1为正且显著,表明政府大客户能促进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假设1a成立。
调节效应模型式(2)中,Tier表示供应商所处的供应链层级,若其处于供应链第二层级,即为一级供应商,则其Tier取值为0,若其处于供应链第三层级,即为二级供应商,则其Tier取值为1。若β2为正且显著,表明随着供应链层级的上升,政府大客户压力促进供应商绿色创新效果更显著,其压力呈现逐级放大的“绿色牛鞭”效应,假设1b成立。
Greeni,t=β0+β1Govi,t+βnControlsi,t+∑Year+∑Industry+ε
(1)
Greeni,t=β0+β1Govi,t+β2Govi,t×Tieri,t+β3Tieri,t+βnControlsi,t+∑Year+∑Industry+ε
(2)
考虑到公司及城市层面的其他因素同时会对企业绿色创新有所影响,借鉴李青原和肖泽华(2020)[40]、徐佳和崔静波(2020)[41]的研究,本文选取了总资产收益率、企业规模、资本结构、企业成长性、现金流水平、资本密集度、管理层激励、股权性质、环境规制强度、人均GDP、外商投资占比作为控制变量以避免出现严重遗漏变量偏误问题,变量的具体定义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如表2所示,供应商网络绿色创新总体水平GreenExt的均值为0.84;供应商网络绿色创新质量的均值为0.53,低于供应商网络绿色创新总体水平。供应商网络绿色创新质量GreenDep的中位数0,远小于均值,表明大部分供应商还未有绿色发明专利申请,我国企业整体绿色创新质量较低。自变量Gov的均值为0.19,即全样本中有19%的三层供应链网络中存在政府大客户,说明政府大客户对供应商网络的生产经营产生较为广泛的影响。
表2 描述性统计结果
基准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列(1)中Gov的系数为正均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在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能促进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总体水平,同时,列(2)中,Gov的系数也为正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在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能增加供应商网络的高质量绿色创新,本文假设1a成立。
表3 主效应与调节效应回归结果
进一步地,区分供应商所在供应链网络层级后发现,如列(3)、列(4)所示,Gov的系数仍为正且分别在5%、1%水平上显著,Gov×Tier的系数为正且分别在10%、1%水平上显著,说明在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下,二级供应商绿色创新的水平和质量的提升幅度显著高于一级供应商,即随着供应链层级的上升,供应链终端政府大客户压力向上游逐级传递时被放大,更能显著影响上游供应商绿色创新总体水平和质量的提升,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传导机制对供应商网络具有“绿色牛鞭”效应,与本文假设1b相符。
1.替换被解释变量的度量方法
以二级供应商绿色创新总体水平(质量)与一级供应商绿色创新总体水平(质量)的比值度量上下游绿色创新相对水平Green_RE(质量Green_RD),若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回归系数为正且显著,表明在政府大客户压力下,上下游绿色创新相对水平Green_RE(质量Green_RD)上升,即上游供应商绿色创新水平(质量)的变化幅度大于下游供应商,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传导机制对供应商网络具有“绿色牛鞭”效应。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虽然在列(1)中,Gov的系数不显著,但在列(2)中,Gov的系数在10%水平上显著为正,即在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下,二级供应商的绿色创新质量提升幅度高于一级供应商,使得两个层级供应商的绿色创新相对质量Green_RD显著上升,表明政府大客户压力存在“绿色牛鞭”效应。
表4 替换被解释变量回归与Heckman两阶段模型检验结果
2.Heckman两阶段模型
由于客户、供应商信息仍属于上市公司自愿性披露的范畴,本文的研究设计可能存在样本选择偏差问题,为此,本文借鉴唐松和谢雪妍(2021)[29]的研究,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以缓解该问题。首先在第一阶段中,将“是否披露主要客户或供应商信息”作为被解释变量(Disclosure),若披露,Disclosure取值为1,否则为0;将企业规模(Size)、资本结构(Lev)、总资产收益率(ROA)、企业成长性(Growth)、是否为国企(SOE)作为自变量,采用Probit模型进行回归。然后将第一阶段估计的逆米尔斯比率(IMR)放入模型式(1)中进行第二阶段的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第二阶段列(4)、列(5)中,Gov的系数仍然为正且在1%水平上显著,表明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能显著促进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水平和质量的提升。列(6)、列(7)中,Gov×Tier的系数为正且分别在10%、1%水平上显著,说明供应链终端政府大客户压力向上游逐级传递时被放大,更能显著影响上游供应商绿色创新总体水平和质量的提升,具有“绿色牛鞭”效应。以上结果说明在考虑了样本选择偏差后,本文研究结论仍具有较高稳健性。
3.工具变量法
由于政府大客户承担环境保护职能,从而向供应商施加压力促进其绿色创新,但也可能绿色创新水平较高的企业获得了政府大客户订单,该反向因果关系会对本文结论产生重要影响。为进一步缓解该内生性问题,本文借鉴李唐等(2020)[42]的处理方法,将是否存在政府大客户(Gov)与同一行业和地区供应商的该变量均值差额的三次方(IvGov)作为工具变量。同时,运用模型式(3)检验工具变量是否满足排他性约束要求,若估计系数β2表现为无显著影响,则工具变量将与基准计量模型的扰动项不相关,满足排他性约束要求。
第一阶段回归结果如表5列(1)所示,工具变量IvGov的系数为正且均在1%水平上显著,F统计量远大于经验规则值10,表明工具变量满足相关性条件,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第二阶段回归的估计结果如列(2)、列(4)所示,解释变量Gov的系数为正且在1%水平上显著,工具变量排他性约束检验如列(3)、列(5)所示,只有解释变量Gov的系数为正且显著,而工具变量IvGov的系数均不显著,表明工具变量满足排他性约束要求,只能通过核心解释变量即Gov影响企业绿色创新总体水平和质量,并不存在其他途径。以上说明工具变量选取有效,本文结论依然稳健。
表5 工具变量法检验结果
Greeni,t=β0+β1Govi,t+β2IvGovi,t+βnControlsi,t+∑Year+∑Industry+ε
(3)
1.供应链终端压力驱动:中央环保督察冲击与“绿色牛鞭”效应
为检验供应链终端压力上升能否进一步驱动“绿色牛鞭”效应,本文以中央环保督作为外生事件冲击,采用DID模型观察该冲击引发政府大客户压力上升情境下“绿色牛鞭”效应的变化。中央环保督察组于2016—2017年期间,在全国各省份分五批次进行督察,为此本文选取政策实施前后各三年,即2013—2020年作为研究时间段。首先,关于处理组虚拟变量Treat的取值方法上,预计在中央环保督察冲击下,供应链终端拥有政府大客户的供应商的绿色创新压力将显著上升,故该类供应商的Treat取值为1。虽然各省份督察时点不一致但是相隔时间较近,为此在2017年当年及之前年份,时间虚拟变量Post取值为0,之后年份取值为1。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列(1)、列(2)中,Treat×Tier的系数为正且分别在10%和1%水平上显著,表明“绿色牛鞭”效应存在,同时Treat×Tier×Post的系数分别为0.52、0.46,且在5%水平上显著,表明中央环保督察冲击后供应链终端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得到强化,为一级供应商向上游传递更多绿色环保需求提供了动力,进一步提升了供应商网络的“绿色牛鞭”效应,与本文假设2a相符。
2.供应链信息不对称驱动:供应商网络关系持续时间与“绿色牛鞭”效应
由于一级与二级供应商关系持续时间会显著影响一级供应商与二级供应商之间的信息不对称程度,为检验供应链信息不对称引发的供应商对上游不确定因素的担忧,从而驱动“绿色牛鞭”效应,本文将检验一级与二级供应商关系持续时间对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引发“绿色牛鞭”效应的调节效应。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Stable为一级与二级供应商关系持续时间虚拟变量,当一级与二级供应商关系持续时间大于中位数时,Stable取值为1,否则为0。在列(3)、列(4)中,Gov×Tier×Stable的系数为负且均在5%水平上显著,表明当一级与二级供应商关系持续时间较短时,“绿色牛鞭”效应较为明显,随着供应商关系持续时间的增加,“绿色牛鞭”效应被削弱,即供应商之间关系的稳定降低了双方信息不对称程度,减少了一级供应商对上游供应商不确定因素的担忧,向上游传递增量压力的动力减弱,与本文假设2b相符合。
Lee等(2014)[5]认为买方与供应商之间的关系具有差异性,可反映双方相对权力大小、供应商可替代性和相互依赖性。在不同关系情境下,供应商可采用不同方式响应客户环境压力,从而实现不同程度的“绿色牛鞭”效应。当二级供应商相较于一级供应商而言议价能力较高时,二级供应商更有可能拒绝履行一级供应商环保标准,或者与其讨价还价,降低一级供应商最先提出的环保标准,从而削弱“绿色牛鞭”效应。本文借鉴Dai等(2020)[43]的研究,以一级供应商所在行业的赫芬达尔指数来衡量其行业竞争激励程度,从而推断上下游之间相对议价能力。当一级供应商的赫芬达尔指数低于中位数时,表明其所在行业竞争较为激励;相对地,其二级供应商议价能力较高,虚拟变量Bargain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回归结果显示,当二级供应商相较于一级供应商而言议价能力较强时,会抑制其实现一级供应商提出的高环保需求,减少绿色创新,从而削弱“绿色牛鞭”效应。
由于绿色创新代表了技术前沿,采用绿色创新战略的组织面临着巨大的市场和技术不确定性,外部知识对于绿色创新似乎比其他类型的创新更重要[2]。随着交通和数字化的快速发展,供应链上下游之间的信息沟通成本快速降低,但与创新相关的异质性知识仍然属于难以以书面或电子等方式存储、转移给他人的软信息,该类信息的交互要求上下游企业频繁地、现场面对面地交流[44]。当一级供应商与二级供应商之间的地理距离较远时,会增加绿色创新知识的沟通交流成本,可能削弱二级供应商绿色创新能力,从而阻碍“绿色牛鞭”效应的发挥。借鉴杨金玉等(2022)[45]的研究,设置供应链地理距离虚拟变量Distant表示一级供应商与二级供应商之间地理距离。具体地,通过供应商注册地址取其经纬度信息,并计算一级二级供应商间的地理距离,若两者之间地理距离大于中位数,则Distant取值为1,否则为0。回归结果说明,当供应商网络之间的距离增加时,确实阻碍了上下游企业之间的软信息的交换,从而削弱了“绿色牛鞭”效应。
本文基于上市公司披露的前五大客户与供应商信息,以三层供应链结构为最小分析单位,从客户压力传递视角出发,实证检验了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对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影响。结果发现,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能有效促进供应商网络的绿色创新,且随着供应链层级的上升,政府大客户绿色采购压力呈现“绿色牛鞭”效应,即对上游供应商绿色创新水平提升幅度大于下游供应商。动力机制分析表明,中央环保督察冲击与较短的供应商网络关系显著增加了终端政府大客户压力与供应链信息不对称,从而加强了“绿色牛鞭”。异质性分析发现,二级供应商相对议价能力越强,与一级供应商地理距离越远,越会显著削弱“绿色牛鞭”效应。
不同于制度理论下客户压力与供应商绿色创新的静态二元关系研究,本文结合了绿色供应链管理、供应链系统动力学等相关领域研究,将研究主体拓展至供应链网络上的多元主体,探究客户压力的动态变化,为提升供应链整体创新提供了新的研究视角。基于以上研究发现,本文提出以下建议:第一,持续扩大现有政府绿色采购范围。在现有节能环保产品品目清单的基础上持续增加循环、低碳等绿色产品品目,对于未列入品目清单的产品类别,尽可能提高绿色环保标准,促进绿色产品推广应用。第二,在政府采购体系中,建立绿色供应链评价框架,助力政府部门快速合理筛选具有高绿色供应链管理水平的的供应商,同时增加企业绿色供应链相关信息披露要求,强化政府采购压力对供应商网络的“绿色牛鞭”效应。第三,中央环保督察工作中可联合相关主管部门加强对各地方政府采购的监督,重点关注在强制采购和优先采购过程中是否严格设定采购标准,是否存在招标不规范等问题。第四,对于供应商网络体系较为稳定的一级供应商持续增加绿色采购压力,充分发挥其放大压力传递的功能,避免成熟网络的“绿色牛鞭”动力不足;完善产业链上游层级的竞争机制,提升下游绿色压力转化为绿色创新的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