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之心

2024-03-13 05:25徐源
当代人 2024年1期
关键词:阳湖身子白鹭

倒天河穿城而过,在平缓处被拦截下来,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人们把它叫碧阳湖。一位诗人曾为它写了一首诗,诗名《湖水之心》。

她是在车载广播里听到这首诗的,那时她正开着车在碧阳大桥上兜风,秋高气爽,晚霞涌进后视镜,然后又从她的眼眸上飘向远处的天际。后来机缘巧合,她竟在一次饭局上与诗人相识,他们交往一年,一起度过了良辰、看尽了美景。今天,她在这儿等他。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衣,肩上披着一条花格子披肩,手腕挎着黑色小包。她扎着马尾辫子,戴着两个圆形耳环,这让她瘦瘦的身形显得娇小、可爱。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十二个小时,如果他不来,她下定决心成为他一生无法抚慰的“湖水之心”。

沿湖步道和围栏多用汉白玉大理石修建,山区里白色的事物,只有石灰石和云朵,石灰石质软易碎,适合用来烧制石灰,云朵嘛,一堆一堆累积在山顶,从没人触碰过,风吹即散。大理石肯定是有的,但只有黑色的,庄严、冷峻,人们用来做墓碑。汉白玉大理石不属于山区特产,它来自南方,无论用在哪儿都显得温润而丰满、脱俗而雅致。围栏上雕刻着历史人物和民族风情,栩栩如生;步道石的纹理,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多为回字纹,回环反复,延绵不断。

沿湖绿化树,有一片银杏,一到秋天,一片黄,随便捡一枚叶子,都可制作成书签。现在,它们光秃秃的,风从树枝上漏下来,吹进她的衣袖,她每抱紧一下身子,心也被风吹空一下。已是初冬了,她加快脚步,欲走到前面的草坪上,那儿有一张棕色的长椅,一束阳光正打在上面,她理了一下头发,看着那束阳光,觉得“打”字有点生硬,这样的表述不好,他不会喜欢的。走了几步,她看见一束阳光“坐”在棕色的长椅上,而并非“打”,这使得她的心情愉悦了许多,想上前与它聊聊天,想抱住它。

全国有湖的城市很多,她只去过杭州西湖,且是和他一起去的。想想这碧阳湖,只有巴掌那么大,她的心又忧郁起来。湖中央一位穿着红色工装的清洁工,正划着小船打捞垃圾,他是与湖水最亲近的人。离湖不远处是一家卷烟厂,此时,淡淡的焦油味正弥漫在空中,像某户人家厨房里传出的味道。她喜欢这种味道,这是他的味道,他喜欢抽烟,而且喜欢把烟雾吐到她的胸脯上,于是,他们就在烟雾中接吻,在烟雾中交换彼此的身子。

她想,要是现在跳进湖里,会不会被清洁工打捞上来?她想,不会的,不会的,跳进湖里就会变成湖水,与更多的湖水交融在一起,没有谁能够认出她。清晨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这些波光漫过湖岸,浸染着干枯的草坪,浸染着她,直到她感觉自己也成了一粒波光,闪耀着、兴奋着,在冬日沉寂的意境里,像一粒音符被陌生人从喉头里唱出来。

湖面尽头,有一座小岛,叫白鹭岛。以前,岛上没修阁楼时,每年初冬会有许多白鹭来此栖息、过冬,它们身体纤瘦修长,披着一身白色的羽毛,在草丛间嬉戏,在湖面上舞蹈,在天空中飞翔,一群一群,一片一片,优雅而壮观。自从修了阁楼,冬天白鹭就很少来了。一些人就会在湖边等候,他们等啊等啊,有时只等来了一两只,有时一只也没有,他们像在等一个梦。

人们等候白鹭,就像此刻她等候他,这份执念的美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但是,她还是希望他能来。

她坐在长椅上遐想时,湖里的清洁工已打捞了满满一船垃圾,多为衰败的水草,她看见水草们在船舱里蠕动。他吃力地撑着竹竿向她这边划来,她不知道,他将怎样处理这一船水草。或许,他应该把它们送回到春天。

船抵达湖岸,他把绳子抛向围栏,他抛了三次,都没抛上去,她想上前去帮忙,但又觉得唐突,他好不容易把绳子拴在围栏上,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了船头,对着清晨,抽起了烟。他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有着一张大大的嘴巴,这让他抽起烟来看上去非常过瘾,她以为他抽完这一支烟,就会像胜利者一样,处理他今天的战利品,那些可怜的俘虏,杂乱地挤在船上,正等待着他的发落。可是,他又抽起了第二支,这次,她决定上前去,向他讨一支烟抽。

太阳已从郊外的山顶升到了天空的三分之一处,由之前的血红变成了淡黄,阳光似乎也厚了许多。她把花格子披肩摘下,挂在手腕上,站了起来,向着清洁工走去。他一直看着远处的天空,一直抽着烟,并没有留意她的到来,她伸出右手,抚摸了一下汉白玉大理石围栏,一股冰凉的冬意直透进她身子里。她干咳了一下,他才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向了她。

这时,她说:“大哥,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他看了看她,一臉疑惑,没有说话,从衣兜里掏出了烟盒,抽出一支,从船头上站起,把烟递给了她。

她说:“谢谢!”他还是没有说话,再次从衣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她接过打火机,背对着风,点燃了香烟。

“你每天都在湖里打捞垃圾吗?”她问他。

“你看,那朵云。”他用手指了指天空,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那朵云,它的周边被镶了一道五彩的光晕,就像穿了一条花边裙子。这是一朵被光宠幸的云,它骄傲地站在天空,向人们炫耀它的美。这道五彩的光晕持续了五六分钟,当太阳从另一朵云身后钻出来时,它就逐渐变淡了,后来消失不见了,但那朵云还站在那儿,还是那么骄傲,没有一点悲伤,反而,它白得更加耀眼。

她把目光从云朵上移下,移到他的脸上,这是一张古铜色的脸,粗糙得充满质感,想必历经了不少风吹日晒。

他看着她忧郁的脸,问她:“还要再来一支吗?”她摇了摇头。

“昨天我在湖里打捞了一朵云,你信吗?”他说着,脸上洋溢幸福,“那朵云,倒映在湖里,白得像一团雪,我本想把浮在它上面的草捞起,但是,一不小心就捞着了它。我把它打捞上来,它湿漉漉的,我把它晾在树枝上,一会儿就干了,变得无比轻盈,它向我点了点头,张开翅膀飞向了天空。”她笑了笑。

他看见她笑了,又接着说:“那真是一朵调皮的云。昨天,我太累了,在船上睡了一小会儿,当我醒来时,它又掉进了湖里,比在梦中还要白、还要美,我一会儿看看湖,一会儿看看天,分不清谁是谁的倒影。你喜欢云吗?”

“喜欢。”她说。她这样说的时候,想起了顾城的一首诗: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喜欢就好。没事时可以多看看云,多和它说说话,挺有意思的。”他边说,边把船里的枯草卸在岸边,“前年我患了鼻咽癌,医生说我活不过半年,但他们忽略了云的治愈能力。多看看云,挺有意思的。”他卸完草后,撑起竹竿,划着船向湖心而去,他回过头,向她笑了笑。她想,今天,他还会在湖里打捞起那一朵云吗?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刚才的那朵云已不见了,现在,它是否掉进了湖里?碧空万里,如她此刻的心境,干净而空旷。她闭上眼睛,伸开双臂,仿佛想抱紧这辽阔的一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也开始变蓝,这蓝是如此通透,使她忘记一切。

哦!云,多美的云。她在心里发出了感叹。湖对岸有一家茶楼,服务员从楼里走出来,在门头上挂上了牌子,临近中午,茶楼开始营业了。她曾和他在茶楼里喝过三次茶,她准备到茶楼里坐坐。

她走上曾被百年时光镀过的腾龙桥,绕到湖对岸,这是一条长长的步行街,清一色仿古建筑,行人稀少,街道冷清。茶楼大门两根圆柱上镌刻着一副对联:淡中有味茶偏好,清茗一杯情更真。对联以章草书写,更具古意。门旁两个带着包浆的石狮子,让岁月的流逝找到了印证,这显然是茶楼老板重金从某个地方淘来的,两个石狮子的到来,让这条新建的仿古街有了灵魂。她喜欢这种古雅之味,掏出手机,对焦在石狮子上拍了一张照片。她把这张照片从微信上发给了他,并附上一句话:

“一叶楼,来了两头小狮子,你不来看看吗?”

虽然她知道,他不会给她回任何信息,可回不回是他的自由,发不发是她的权利。她走进茶楼,找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服务员走过来,问她想喝点什么,她说:“一份简餐,一杯翠芽。”简餐是面包、烤肠、土豆条,翠芽是乌蒙山云雾茶,生长在海拔近两千米的山上。那年清明前,她和他去山上采茶,她的脚不小心受了伤,是他背着她下山的,云雾潮湿地舔着他们的身子,春意在草木间生机盎然,她趴在他背上,感觉那是世界的全部,他走走停停,背了她近两小时的山路,才回到山下的客栈休息。之后,他躲在客栈的楼梯转角处,接了半个小时电话,她知道,那是他家里人打来的。

“家里人”,她很羡慕这个词。

服务员端来一杯翠芽,叶芽在开水浸泡下舒展着身子,还原了春天青涩的模样,一芽一芽往上浮,仿佛生命的活力再次得到激发。而那些沉在杯底的,也都精神饱满地竖起身子,等待着她的检阅。现在要是春天,多好!她想,要是这些翠芽还生长在树上,多好!茶水的浅绿色渐变得深起来,她轻轻品了一口,一股清香沁入心脾。爱,也是可以互相渗透的吗?她想,她对他的爱,也许就如这一杯茶。

茶楼里进来两位老人,一男一女,白发苍苍,手牵着手坐在了她对面。男人叫来服务员,说:“给我们来两杯翠芽。”

“我不要翠芽。”女人不高兴了,噘起嘴,撒娇地说。男人笑了笑,安慰地对女人说:“好吧,我们不要翠芽。”

“我们要喝奶茶。”女人说。

“好吧!我们喝奶茶。”男人说。男人叮嘱服务员,奶茶里不要放糖。

男人掏出湿纸巾,细心地给女人擦拭着手,他把双肩包放在沙发上,叮嘱女人不要乱跑,自己去一下卫生间就回来。男人走后,女人激动地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耳朵,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男朋友是当兵的,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祝贺您啊!阿姨。”她客气地说。

“叫谁阿姨呢?叫姐姐。”女人不高兴了。

“祝贺您啊!姐姐。”她重新说道。

女人向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迅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男人上卫生间回来了,女人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这时,服务员端来了两杯奶茶,他们碰了一下杯喝了起来。他们喝得很快,好像仅为喝奶茶而喝奶茶,没有半分闲下来的雅趣。

男人歉意地对她说:“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打扰到你了,她患有阿尔茨海默症,记忆时断时续。”

“没事的,”她说,“你们真让我羡慕。”

“我们结婚五十年啦!确实是值得羡慕的。”男人脸上焕发着红光。

“五十年?!你们吵过架吗?”她突然来了兴致。

男人笑了,说:“是啊!五十年,我今年八十岁了……当然吵过啊!日子不就是这样嘛,吵吵闹闹就是一生。一生啊,重要的是我们经历了什么,而不是得到了什么。”

死亡是每一棵生命之树必结出的果实,她想,八十歲,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呢?八十岁,天空中还会有一朵镶着光晕的云朵吗?如果一杯翠芽能喝到八十岁的话,她觉得,她身子里藏着的那一份阳光,也能抚慰着她走过人生的每一条小路。八十岁,八十岁,她喃喃念道。

临行前,两位老人礼貌性地给她打了一个招呼,女人对她说:“小妹妹,慢慢喝啊!我急着去幼儿园接孩子呢。”

男人牵着女人的手,说:“走吧,我们去湖边走走,孩子们都参加工作啦,不用接啦。”

她续了一杯开水,杯中的茶叶慵懒地挤在一起,这让她有点灰心。透过窗子,她看见被阳光照射得明晃晃的碧阳湖,像一面镜子,那些光反射在她脸上,让她眩目。她有点恍惚,不知是她在看湖,还是湖在看她,她想起了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人生,也许都互为参照物吧。她和他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她从他身上看到了爱,他从她身上看到了性。这不是她想象的,有一次,他摸着她的胸脯,对她说:“你让我享受了性之美好,就像诗歌,让我享受了灵魂之炙烤。”每一次做爱前,他黏她黏得很紧、很甜,完事后,他就把她晾在一边,那时,一种庞大的孤独就向她笼罩而来,她求他抱抱她,而他总是说:“我很累啊!”她的身子和心灵,就被这孤独一点一点掏空,直到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屑,被风任意扬起。她希望纸屑上有一句他的诗,但没有,什么也没有,她很沮丧,有几次她下定决心,不再与他一起,但又受不住他的诱惑,他站在她面前时,骨子里总透出诗歌高贵的气质,这气质能融化一切冰冷的心,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的。

她看了看手机,中午两点,他还是没有给她回信息,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她决定沿湖往前走,到白鹭岛上去。她已经有好几年没在碧阳湖看到白鹭了,“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醉言归”,它们飞得多美呀!它们在诗词里繁衍生息,它们带着古典的光芒,皎洁如雪,向人类炫耀不染尘埃的高贵。

她走过步行街,来到宽阔的广场,七八个中年妇女正在跳广场舞,一个小小的音箱,就能激发她们身子里所有的能量,她们画着浓妆,扭着肥硕的屁股,任意践踏冬天的每一份萧条。这儿離白鹭岛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阁楼基本上占据了整座小岛,它大概有十四五层,高耸地挺在那儿,非常傲慢。

她绕着走到白鹭岛时,太阳已开始往西偏移,高楼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变换了影子的位置。岛四周草木繁杂,要是夏天准一片苍翠,现在在她眼前的只是大自然裸露的筋骨,树干笔直,枝条苍劲,凡交错处必见力度,好一幅冬天的狂草。阁楼雕梁画栋、飞檐反宇,收碧阳湖之水于脚下,揽四方灵山于怀中,闹市独辟清幽,俗事堪闻书声,好一栋无名的阁楼。

阁楼二楼以上未投入使用,一楼正在举办摄影展。这是一场关于碧阳湖的个展,从前言处,她看到了摄影师的艺术照,留着小胡须,长长的卷发搭在肩上,眼睛非常明亮。她走到一幅作品前,停留下来,那是一幅关于白鹭的作品,夕阳下,两只白鹭依偎着,身后是金色的碧阳湖,身前斜着几根水草,它们像在倾诉,又像在互相抚慰,意境宁静、悠远。看着这幅摄影作品,她的心也静了下来。

“这是一对情侣。”摄影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他显然比艺术照上矮小许多,他的声音有点薄,好像与那凸起的喉头没有半分关系。

“你怎么知道?”她回过头,问他。

“五年前,我跟拍了它们整整一个冬天。”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自豪,“在恋爱的季节,它们后脑勺上会长出两根翎子一样的羽毛,你看!就是这个。私定终身后,它们会一起筑巢,它们对爱情非常专一,实行一夫一妻制,这在自然界是很少见的。它们之中,如果一方死亡,另一方永不会再寻伴侣,人孤一时、鹭孤一世,这是值得我们敬仰的鸟类。”

摄影师在碧阳湖畔拍了十年的鸟,谈起白鹭,就像谈起自己曾经的光辉岁月,他兴奋着,恨不得自己立刻变成一只白鹭,在她面前印证自己的叙述。

“可惜,现在看不到了。”她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

“白鹭对生活环境要求极高,只有那些没有被污染的绿色生态圈才有可能成为它们的家园。我们——曾经伤害过它们。”她看见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潮湿的亮光。

“它们还会飞回来吗?”她问。

“它们会飞回来的。”他说。

“真的吗?”

“真的。这几年,每年冬天,会有一些白鹭在迁徙中特意绕道经过碧阳湖,还有少部分甚至选择在这里过冬。”

“今年有吗?”她期待地问。

“会有。”他肯定地回答。

她想,她要在碧阳湖边,等候一只白鹭的到来。等候一只鸟,比等待一个人有意思多了。她看了看手机,下午五点,没有他的信息。于是,她再次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今年的碧阳湖畔,会飞来一只孤独的白鹭。她把手机装包里,迎着寒冷的晚风走下了白鹭岛。

她记得,他们最后一次会面,也是在这样寒冷的晚风中,他们争吵了几句,她扭头而走,他在后面喊了她几声,喊得那样随意,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他就不再喊了,她继续走了一段路,没再听到他的声音,她希望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但他是那样决绝,不再挽留,当她忍不住回头时,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见几棵歪着头的树,站在他们刚才吵架的位置,仿佛在嘲笑她的痴傻。

她再次走到湖边,她要等候一只白鹭的到来。天色渐暗了下去,湖面由灰色渐变成了黑色,这一湖墨水,够一位诗人写多少诗篇?也许,一首《湖水之心》就够了,她在心里念起了其中一节:

画天画地,我画不了鹭之魂

想你慕你,却囚不住你放荡的影

你心如湖面,那么辽阔,哪粒水,能倒映我

昨天的艰辛与明日的悲欢

你身如鹭舞,那么优美,何时,把细碎的步子

像风铃,挂在清晨的窗口,我夜晚的梦里

画前世画今生,我画不了宿命

忘恩忘义,我忘不了你

绿化树上的彩灯亮了起来,湖面上闪烁着五彩的光点,那些彩灯仿佛是树的叶片,让冬天立刻变得生机勃勃。在这座城市,人们喜欢灯光胜于阳光,灯光给人以幻想,阳光给人以现实,晚上来湖畔散步的人比白天多,人们喜欢用灯光涂染一天的疲倦,喜欢面向灯光聊天、饮风。

她走在树下,绿化树上五彩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她仿佛穿上了一件五彩的蝶衣。离她不远处,一位倚着石栏的小女孩尖叫了一声,然后激动地大喊:“看!白鹭。”

大家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没看见白鹭,她不知道别人看见白鹭了没,她只看见湖对面的一处枯草丛晃动了一下,随后,那庞大的夜幕也晃动了一下,她的心也晃动了一下,那真是白鹭吗?她有些疑惑。

她把目光从湖对面慢慢收回,在失望之际,她在湖中看见了白色的事物,不是石灰石,也不是云朵,而是一轮月亮,不是古铜色的月亮,而是洁白的月亮,它沉在湖心,是那样素美,像湖安静的心。月亮也看见了她,月亮漂移着,漂进她心里,她感觉她的身子是月光做成的,她感觉她也长出了月光般的羽毛,那羽毛不是浅绿色的衬衣,不是花格子披肩,那是光的青睐,这一切,皆源自她此刻对世界的信任。

现在,碧阳湖,月亮是一只白鹭,她是一轮月亮。

(徐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短篇小说发表于《山花》《山东文学》《当代小说》《黄河文学》《延河》等。出版诗集三部、散文诗集两部。)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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