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镌刻在人类基因中。冒险题材小说一直为古今中外的文学家和文学爱好者津津乐道。王欧雯的《无从追寻深林》讲述的正是一位年轻的冒险者桑介的故事,她独辟蹊径,着重探讨了冒险者的失败与勇气。
作者以抽象的设定、凝练的语言为小说灌注了隐喻色彩、增添了神秘风情,书写了一则当代冒险寓言。首先,作者从宏观上设置了内核相同的双层嵌套式叙事结构。结构的内层,即父亲格旦在劝儿子桑介不要离开村里时所讲的第一个故事,篇幅很短——民族的某位祖先转世为羊群中最为机敏的一只,因吃毒蘑菇跌下山崖而死。结构的外层,是主人公桑介本人的故事,小说全篇说的也是这个故事,公认聪明的男孩子桑介选择离开传统的山林,走向未知的城市生活,经历十年的努力后自认失败,想要重返山林却无法面对。以“优秀——冒险——失败”为内核的叙事结构经由重复具备了象征性。从这个意义上讲,哥哥大桑介的命运同样属于这个结构,三个“三成半”组成了家族命运的重复,也使桑介一家有了《百年孤独》中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命运不断循环往复的影子。小说在读者脑海中生成了一个由特殊性到普遍性、可以代入自身经历的蓝本。每一个想要冒险的人都有选择冒险的原因、都有失败的可能、都经受过失败的痛苦,每一个想要冒险的或者有失败冒险经历的读者都会对此产生共鸣,小说也因此拓展了精神向度,有了寓言的性质。
其次,作者将山林的自然景观、游牧民族的古老习俗与独特观念融入文本,从细节上实现小说的抽象化与神话化。如人物在思维过程中时常以动物或事物喻人,如人物信仰佛教与轮回转世、贯彻让新生儿在石头堆里经历磨难等古老习俗,如黑狗朵帮、松鼠、牛羊马驹等林间动物描写的反复出现等,上述万物有灵的生动气韵令故事产生了一种神话式的审美韵味。
最后,作者在叙述中频繁切换叙述视点,穿插不同人物关于现实与回忆的不同侧面,丰富了作品的观看视角和时间层次。小说中人、动物乃至山林本身的视角与立场转换,回忆与现实的频频交织,模拟词汇简单、发言跳跃的语言表达方式等,为读者增加了时常需要思维陡转的阅读门槛,进一步增加了故事的抽象性与多义性。
透过隐喻与象征的外壳,小说的主旨已借父亲格旦之口挑明:“……你怎么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呢?失败了以后你(桑介)既待不了城市,回来也不会牧羊了。”《无从追寻深林》本质上是站在当代年轻人的立场刻画了桑介失败的冒险,并经由桑介的失败探讨了传统与现代的对立统一,并在结尾处留下了失败后向何处去的追问。
在传统与现代的对立统一方面,作者写出了传统的迟滞与现代的幽邃,也写出了传统的慰藉与现代的丰富。作者在小说中塑造的山林代表着传统,它既像泥沼,环境与世隔绝,人员相当固定,村民有着酗酒等陋习;又像窝巢,给了林间的孩子山野的灵性,以及选择皈依宗教、选择从事畜牧业等简单生活的可能。而小说中的都市则在物质上相对丰富、文明上更加多样,但同样存在着人的精明狡猾、社会体系的复杂等阴影。
历史发展的车轮毋庸置疑,现代化的城市只要向传统的山林展露它的一个小角,山林中“聪明的孩子”就有了想要冒险的冲动。固守传统只是部分人的选择,不断开拓才是大多数年轻人必然要走的道路,这也是小说的基本立场。这种年轻的冒险精神既是小桑介个体的勇气与觉醒,也是他对父母不断将其想象成已经死去的哥哥的反叛,背负家族对已死之人的思念与期待对一个独立的生命来说并不公平。
当然,看似落后的山林中也有冒险精神,如格旦夫妇遵循传统让还是婴儿的大桑介经受在野外独自过夜的历练,以及选择为大儿子进行成功率并不高的手术,人类的冒险精神并不分传统与现代,这也是传统与现代的统一弥合,只不过传统的冒险很多时候将结果交予天命。甚至连主动选择离开传统世界的小桑介,他拥有的也仅是年轻人冒险的决心与勇气、天真的乐观自信与理想主义,本质上他跟他的父辈一样盲目。不具备现代知识体系的小桑介在考试接连失败后选择了懒惰与退却,这正是他失败的根由。
小桑介融入现代都市的冒险固然失败了,但现代社会带给他的变化已然使其不愿也不能回头,这种与传统的断裂纵然带有无限的怅惘,却也是时代的必然,使作品的当代性更加鲜明。而小说结尾处留下的冒险失败后向何处去的空白,等待作者与读者一同继续填补与超越。
(李硕,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外现当代小说、叙事学等领域的研究和文艺评论,评论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文艺报》《中国艺术报》《河北日报》等。)
编辑: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