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鹏
大邹在村口经营着一家小超市,生意还挺红火。
这天一早,村支書带着一拨人来到超市,一番话说下来,大邹差点急了眼。
原来,县里目前正在开展违章建筑的集中整治拆除工作。大邹的超市,是未经许可私自改建的,属于违建,要限期拆除。
大邹家的房子就在村口,超市这块地紧挨着他家的院墙,以前是块空地。
当初大邹也没和谁商量,直接沿着自家院墙把超市盖了起来。大家也都觉得这是人家家门口的地方,别人的确管不着,再说也没妨碍到谁,还给大家买东西提供了方便,所以一直以来也没人说什么,可没想到现在却突然要被强制拆除。
村支书见大邹情绪有些激动,连忙劝了几句,顺势将一张盖着红印章的限期拆除告知书递了过去,严肃地说:“时间紧,任务重,你要配合。后天施工队就来拆了,你提前准备一下!”
这可愁坏了大邹,如果真把超市拆了,那相当于断了自己的财路。
不行!得找人托关系走走后门,想办法把超市保住!
大邹连忙四处打听,还真就让他问着了。真是没想到,县违建整治办公室的主任,竟然是他的同学张强。
大邹和张强其实也是很久没联系了,上次见面还是几年前的同学聚会。大邹只知道张强在县政府工作,别的也没细打听过,没想到这次成立的违建整治办公室,张强居然是一把手。
大邹喜上眉梢,这事找张强办,估计问题不大,毕竟同学多年,这点面子按说是会给的。想到这,他没有丝毫犹豫,揣上几条好烟,提上几瓶好酒,就直奔张强家了。
二人寒暄一阵,大邹委婉地说明了来意。
张强听罢眉头微微一皱,但随即就舒展开来,笑着说:“好说好说,你明天去找齐科长,他负责你那个片区的具体工作,我提前给他打个招呼,你找他就提我。”
大邹心花怒放,又简单聊了几句别的,便借故离开了。
临走前,张强硬是要大邹把带来的烟酒拿回去,二人推让半天,都不让步。
最后,大邹故作不高兴地说:“你要是不要,我心里就不踏实,莫非你没诚意帮我这个忙?”
张强听罢无奈地摇摇头,只好勉强收下了这些礼品。
次日一早,大邹按照张强的安排,找到了齐科长,笑呵呵地说明了来意。不料齐科长却不接大邹的话,而是一直忙着手头的工作,把大邹晾到了一边。
大邹心中疑惑,不知齐科长这番做法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张强没跟他打招呼?
“齐科长,我的事,张强和您说了吧?”大邹讨好道,“实在给您添麻烦啦!您看,这事没问题吧?”
“谁?”齐科长板着脸上下打量着大邹,随即扭过脸边忙边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张强呀!”大邹看出齐科长是在有意回避话题,有些着急地重复道,“就是我那超市的事!”
“哦……”齐科长不屑冷哼道,“你倒挺有本事,找到了张主任,可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县官不如现管?”
大邹听得一头雾水,细细品味着齐科长的话语,心想:这是要为难我,难道嫌我没给他送礼?
齐科长见大邹不解,生气地说道:“你找谁不好,非要找张强,你不知道我俩不对眼吗?”
大邹恍然大悟,心说坏了,原来是闯到了张强死对头的掌心里,齐科长这难道是要趁机报复?
齐科长冷笑一声,站起来边说边往门外走:“我可不怕得罪张强,他的面子我是不会给的。在我负责的片区,就是要按规定办,找谁也不好使。你这超市我是拆定了,拆你没商量!”
大邹彻底傻了眼,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状况。让他深感意外的是,张强这一把手居然不顶事,一点权威都没有,齐科长竟然真不给面子。
大邹愁眉苦脸地去找张强,将事情经过如实诉说了一遍。
张强听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看上去非常生气:“心胸狭隘,不可理喻,不讲情面,岂有此理!”
接着张强告诉大邹:“这个齐科长说话一向呛人,我们俩之前就因工作思路的分歧,多次发生争吵,闹得很不愉快。这次我放下身段去找他说情,原本以为他会不计前嫌,能够给个面子,彼此关系就算缓和了。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记恨之前的矛盾,执意不给照顾。我虽然是一把手,但具体的拆除工作,还要由片区负责人来执行,不敢强制要求他违规办事,否则如果被举报的话,是要出问题的。”
大邹听罢,心瞬间凉了,看样子张强也没了办法,自己的超市是必拆无疑了。张强见大邹满脸失望,连忙搂住他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同学,实在抱歉,我真的是无能为力,还望你理解。”
希望就此破灭,大邹也认清了现实。他回到超市,开始抓紧时间低价处理剩余的货品,为拆除做准备。大家听说后都来捡便宜,一时间,超市里热闹非凡。
这时,有个叫阿全的村民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对大邹说:“油盐酱醋烟酒茶,还有那些做菜的调料,我都要了,你就按原价卖给我吧!”
阿全在村里开着一家小饭馆,口碑很好,十里八乡不少人慕名而来,就为了尝他那几个拿手菜。阿全来买这些副食调料,肯定也是给饭馆采购用的。
大邹开始很高兴,自己的货有了着落,还不用赔钱,可他转念一想,阿全的饭馆和自己超市的情况一样,也是后来盖的,肯定也属于违建,那他咋还来买食材,难道饭馆还能继续营业,不会被拆除吗?
大邹不动声色,待阿全走后,他悄悄跟在后边,来到饭馆一看,顿时蒙了。这里还和往常一样红火,食客是一拨接着一拨,丝毫没有要被拆除的迹象。
忽然,大邹想了起来,阿全和张强也是同学,而且他俩关系特别铁。难道,是张强动用关系,帮阿全把饭馆保下来了?
想到这,大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什么不好办,什么难说话,都是敷衍,张强就是不想给自己办这事。阿全的饭馆和自己的超市都在一个村里,同属齐科长管辖的区域,他这处违建既然能不被拆除,那说明一定是张强动用自己的职权,强压下了齐科长的反对。
一把手就是一把手,还能真的镇不住下属?真想办成的事,岂能办不成?
大鄒心里琢磨着,虽说都是同学,但也有个远近亲疏。人家张强和自己关系没多好,所以这事就没必要费劲去办,毕竟交情决定了他的态度。
第二天一大早,施工队就到位了。看着经营多年的超市被拆除,大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跑到阿全的饭馆,依旧照常营业,而且顾客人来人往的还不少,这让他心里更加难受了。
没过几天,父亲来电话,要大邹去阿全的饭馆等他。大邹不明所以,赶紧前往。
刚到门口,大邹就发现张强竟然在靠门的那张餐桌前坐着,定睛再一看,身边居然还有齐科长。
二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并无隔阂。
大邹心中疑惑,难道二人重归于好了?
这时,阿全端着一壶茶走了过去,三人很自然地坐到了一起,好似多年的老友。
大邹看着他们那亲密的举动,又想起阿全这违建的饭馆,在暗箱操作下免于拆除,而自己的超市却惨遭夷平,一股无名怒火顿时涌上心头,竟然气冲冲地走到三人近前,冷笑着问:“张主任,齐科长,最近可好呀?”
“老同学来啦?”阿全看上去并不心虚,而是非常高兴地招呼大邹坐下,顺势倒上一杯茶递过去,笑盈盈道:“我最近研究了几道新菜,你一会儿尝尝,给提提意见。”
“这茶味道不错!”大邹闻出这茶正是阿全从自己超市买走的那款,于是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即瞟向张强,阴阳怪气地道:“新菜?当着张主任的面,我哪敢提意见。”
张强看着大邹,看上去非常尴尬,欲言又止但好像又不知该说什么,齐科长表情同样也很不自然。
大邹见状心里更加明镜似的,继续冷言道:“不知二位领导来我们村,有何贵干?难道哪里还有违章建筑要拆吗?”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别不知好歹!”大邹的父亲此时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脸嫌弃地怒视大邹,骂道:“真是给我丢人现眼!”老爷子随即缓缓道出事情真相,这当中居然还有隐情。
原来,超市拆除的前一晚,张强就提着大邹送给他的烟酒,又带上许多补品,来到了大邹的父亲家。一来是看望老爷子,顺便有事相告;二来是退还大邹硬塞的烟酒。
老爷子干了多年的乡村教师,培养了很多优秀的学生,虽然年事已高,脑子却不糊涂,而且三观相当正。张强觉得,有些事情当时不方便和大邹讲,但是有必要先和老爷子通个气,也能避免误会,于是便说明了当中的情况。
其实张强和齐科长是给大邹演了一出戏,二人实际上并无矛盾隔阂,关系还很好呢。他俩在被调往违建整治办公室之时,就预料到一定会有很多亲戚朋友,因违建的事情来向自己求情。
为了拆除工作顺利开展,二人商量好了,来找张强的,他就推给齐科长,齐科长再以二人关系不和为借口拒绝。而来找齐科长的,他则会以一把手说了算为由,将事情推给张强,张强再扮演黑脸,故意找借口将求情之人拒绝。
二人正是用这样的方式,顺利挡住了所有前来求情的亲友,因此圆满完成了违建整治拆除任务。
张强认为自己骗了老同学,因此感到很不好意思。他今天特意安排在饭馆见面,就是想请大邹吃饭,说明真相的同时再赔个不是。当时不敢说,也是担心节外生枝影响拆除进度。
大邹听罢半天没缓过神来,他觉得这事不可思议。这时,老爷子继续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居然扰乱拆除秩序,还想着走后门,还学人家送礼,真是给我丢了大人!”
大邹知道,父亲最看不惯这种歪风邪气,自己的行为,自然入不了他的眼。
可大邹心里也委屈,自己走后门没走成,可阿全却走成了,张强明摆着没有一视同仁,居然还在这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真是气人!想到这,他又有些按捺不住,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阿全这饭馆也是违建,你们咋不拆,只拆我的超市?”
“嘿!你真仗义!还想举报我哩?”阿全边笑边说,道出其中奥秘。
原来,阿全的饭馆虽然是后来盖的,但他其实是先拆掉自家宅基地上房屋的一部分,然后才在上边翻盖了功能齐全的饭馆。不仅没有占用公共资源,而且也符合层高的要求,同时也在翻盖之前,向相关部门申请了所有手续,建成之后还完成了验收,所以不属于违建。
大邹恍然大悟。这时,阿全打趣地问道:“假如我这饭馆真是违建,咋办?”
“拆你没商量!”张强和齐科长异口同声地说道。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大邹笑罢,只觉得脸上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心中畅快,之前堵着的那块心结早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