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收手

华永宽

这天，一个叫洼儿沟的山里小镇喜从天降：财神爷降临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打山外过来几位装扮举止相当奇特的人。说他们奇特，是因为他们都头顶高冠、身着黄袍，举手投足间充满神秘。他们在镇外小庙住下后，一顿锣鼓家伙吸引来众山民，然后开始了当众扶乩。

所谓扶乩，就是在一个大匾里铺上细沙，乩笔插在一个筲箕上，叫一个山民平端筲箕在大匾上方，乩人开始作法。他们缓缓挥舞木剑，口中念念有词，请神灵下凡。时间不长，那山民的双臂就会自动移动，像是有神灵在牵动他的双臂，带动了乩笔在细沙上写字。

山民们都不识字，不知道细沙上写的是什么，可即使有人识字也认不出，因为细沙上的字就像是鬼画符。不过，这些乩人认识这些图案，经过认真辨识后，他们狂喜不已地宣称：请来财神爷降临本地了！

山民们忙问是怎么回事。乩人说：“我们一路追随财神爷，一路恭请财神爷下凡。只要财神爷降临在某地，当地人就会发财。可是我们努力了这么长时间，财神爷却一直不肯赏脸。现在，他老人家终于肯现身了，说明他有意施恩给你们。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上承财神爷旨意，帮你们迎财神、发大财！”

大伙儿听了，自然兴奋得手舞足蹈。只有一个山民沉吟片刻后说道：“可是，我们何德何能，会请动财神爷单单降福给我们呢？”

乩人一挑大拇指，说：“这个问题问得好！财神爷为什么单单青睐你们？因为你们镇里的人好啊。刚才乩上说了，某年某月某日，你们镇有一户人家起火，是全镇人一拥而上，齐心协力扑灭大火，从而积下功德。有没有这事？”大伙儿一起说：“有！有啊！”

乩人又说：“某年某月某日，你们这儿发过一次山洪，是你们大伙儿扶老携幼、互相帮助，才没有造成大的伤亡，有没有这事？”

大伙儿更加兴奋，一起大喊起来：“有！有啊！”

乩人又说：“你们全镇人心地善良，邻里互助，镇里的老人、孤儿都被你们照顾得好好的，有没有这事？”大伙儿山呼海啸一般响应着：“有！有啊！”

乩人大声说：“好人有好报，这就是财神爷光顾你们镇的原因。现在大家请回，做过好事的请私下过来，我们会单独教你如何迎接财神。放心好了，我们至少要在你们镇住上一个月，等大伙儿都接到财神后我们再离开。”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小镇人集体陷入狂欢中，因为真的有山民发财了！他们开始置田、造屋、吃白面。

发财的方式很简单：交一块大洋给乩人，乩人让他随便请某月花神，这叫“请花会”，山民说请八月花神，乩人让他当场抓阄，打开阄一看，正好是八月，山民立即得到十块大洋，整整十倍回报。乩人说不用谢我，这是财神爷赏的，因为你心地善良，要谢就谢财神爷。山民一下子就发了笔不大不小的财，一时间嚷嚷得全镇人都知道，闹得个个心痒痒的。

如果请不中呢？例如请八月花神，打开阄却是五月，那么这块大洋就算作是给财神爷的供养，不退了。

一块大洋可不是小钱，就这么没了，山民当然有点儿急，乩人说：“这是财神爷对你的薄惩，谁让你不行善事的？”

山民分辩说：“我行过善事的。”

乩人冷峻地说：“可是财神爷告诉我们，你虽然行过善事，但也做过不好的事，所以这回发财没你的份。行了，你请回吧，回去后多行善事，下回发财自然有你的份。再纠缠下去恐惹得财神爷发怒，财神爷将永远离你而去。”

这么着，小庙理所当然成了镇里最热闹的地方，有人兴奋，有人沮丧，所有山民的心都被拴在了小廟里。就在这时，黄三郎回来了。

黄三郎是个头脑活络的山民，别的山民只会固守一亩三分地，黄三郎在侍弄农田之余还贩山货到山外，一进一出间挣点儿外快贴补家用。比起其他山民，这样的日子虽说饿不着，但也撑不死，可是忽然之间都知道黄三郎发了财，邻居们纳闷，问他怎么就发了财，黄三郎笑而不答。

黄三郎刚刚贩卖山货回来，一回来见有这好事立即来请财神。跟别的山民不同，他一出手就是五块大洋，乩人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有钱，略一交谈更知道他见过世面，这样的人在山民中肯定有号召力，于是对他分外礼遇，问他要请几月花神，黄三郎挠挠头皮说，我是十二月生日，就请十二月花神吧。

于是当场抓阄，一打开在场人齐声惊呼：正是十二月！

当黄三郎提着整整五十块大洋叮叮当当走街过巷回家时，山民们都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是自财神爷光临本镇后最大的一笔赏赐！这可不是假的，大洋白花花在这儿！正当山民们四下钻窟打洞筹钱准备继续请财神时，黄三郎却对大伙儿说：“暂时不要去请财神。至于为什么，稍候便知。”

大伙儿相信黄三郎，就暂且按下骚动的心，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一直按兵不动，他们不动有人动了，是那几个乩人，他们主动找上了黄三郎。

在黄三郎家，众山民也都在，乩人笑眯眯地说：“黄三郎，财神爷一直等着你哩，财神爷他老人家降下旨意说你做过的好事最多，所以还要照顾你，你怎么不去请了？”

当着众山民的面，黄三郎说：“我不请了。”

竟然有人不要财神爷的照顾？众人一脸茫然，乩人的脸色却有点儿变了。

黄三郎说：“因为我知道你们的花样，总结起来一句话：请中花神的大洋是请不中的人出的，你们让少数人小赢，让更多人大输，你们则从中牟利。赢了的人满世界嚷嚷，输了的人牙打掉了往肚里咽，所以才会有更多人上你们的当。而赢了的人还想发更大的财，所以还会继续请，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财神再也请不出来了，最后一败涂地。其实，你们赚钱的法子，就是开赌场。你们说财神爷降临我们镇，是因为我们这儿的人善良，一起救过火，一起防过山洪，一起帮助过老人、小孩。试问一下：哪个村没失过火？我们这儿的哪个村没发过山洪？哪个村没有老人小孩？哪个村不曾做过这样的善事？你们说有些人发财是因为做过好事，试问一下：谁一生还不曾做过一两件好事？你们说有些人请不中是因为这人做过不好的事，试问一下：这世上又有谁是十全十美的君子？从没做过一点坏事的？扶乩之说更属无稽之谈，那些鬼画符怎么来的？不过是端筲箕的人时间长了胳膊酸，止不住颤动，带动乩笔乱画一气，然后你们胡乱解读而已。归根到底一句话，你们就是江湖骗子！不要跑，你们跑不掉的，我已经报官了。瞧，官府已经来了！”

看着官府抓走这些惊慌失措的骗子，山民们惊讶万分，半晌有人恍然大悟：“黄三郎，你突然之间发了财，莫不是……”

黄三郎大笑：“正是。有一次在外地也碰上这样的请花会，规模更大，回报更多。我们一同做生意的哪见过这个，一开始几乎都请中了，我更是赢了好多大洋。大家兴味更浓，我却突然腹痛不得不离开，等我治好腹痛两天后再去，同行已是全军覆灭，好几位更是血本无归。从此我死死记住一个血的教训：世无横财，切莫贪心，及时收手，一贪就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