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唤
【摘要】西王母信仰是我国社会中影响最大的民间信仰之一,汉代画像石中出现大量西王母画像彰显了汉代社会对西王母的崇拜。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西王母图像虽一脉相承,又各有其特色,本文主要以河南地区汉代画像石为例,阐述河南地区汉代画像石与西王母图像的研究价值,又结合汉代时期西王母形象的变化,分析不同地区西王母图像的差异,从而对河南地区西王母图像的具体特点进行深入剖析,为该地区西王母图像研究提供一定参考。
【关键词】汉代画像石;西王母;图像演变;区域性特征
【中图分类号】K8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06-008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6.026
汉画像石是汉代人民的精神写照,汉代画像石中运用大量的西王母画像表明了这一阶段对西王母信仰的崇拜。汉代画像石不是单一出现在某一区域的阶段性产物,而是中国古典艺术发展到顶峰的具体表现。河南地区是汉代画像石分布较为集中的区域,尤其是汉代出土的西王母图像,数量较多,时间跨度上也体现了西王母图像演变的各个阶段,具有区域性特征。研究河南地区汉代画像石中的西王母图像有助于我们了解汉代时期该区域的西王母信仰,探究西王母图像所蕴含汉代社会墓葬文化。
一、汉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研究概况
西王母是中国古代神话中最为古老的神祇之一,战国时期西王母信仰开始形成,汉代时期西王母信仰愈发兴盛,在民间信仰中占据重要地位。西王母图像是汉代画像石研究中的重要题材,西王母图像研究的重点一直是对其构图范式的研究,其次是西王母形象嬗变研究以及艺术表现形式的演变研究,也有与其他偶像神或者西方人物进行比较研究,也有学者对其相关附属物进行深入研究。
西王母自出现在古文献中,其形象便有所变化。两汉时期西王母形象发生巨大转变,其象征性也有所不同。国内外对于西王母图像的相关研究虽取得了一定成果,但根据对现有文献材料进行深入分析,目前大多数研究都偏向于将西王母形象视作为其研究的一部分,西王母甚少作为单一研究对象出现在文献中。本文以河南地区出土的汉代画像石资料为基础,对该地区发现的西王母图像进行讨论,从西汉到东汉末年的时间跨度上对西王母图像在汉代不同阶段的发展变化进行归纳总结,对西王母图像区域性特点进行探究,进而为后续河南地区乃至其他地区的西王母图像研究提供有力支持。
二、两汉时期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演变
(一)西汉时期
早期階段的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常见三足鸟、玉兔、蟾蜍以及九尾狐等动物形象,其中三足鸟是最早出现在西王母身边的动物形象之一。古文献中承担为西王母取食责任的便是已经成为西王母使者的三青鸟。西汉时期,三足乌取代了三青鸟的地位,成为西王母的使者。依据汉代谶纬之学,三足乌主孝,是吉瑞之禽,象征着太平。三足乌在汉代也是与太阳有关的神鸟,是时人心中日精的代表。在陕西神木大保当汉墓门楣上的画像石中,人面人身的句芒胸前有一轮红日,红日中正是一只生有三足的黑色飞鸟。
兔子和蟾蜍也是出现在西王母身边次数较多的动物形象。汉画像石中常见捣药兔、捣药蟾蜍,以及兔子与蟾蜍在月亮中的图像。屈原在《天问》中载有:“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关于“顾菟”的指代争议较多,在汉代已表示为蟾蜍与兔子并存于月中。兔子在汉代时期具有长寿的象征,画像石中的兔子不仅存在于月亮之中,还成了西王母的侍从。西王母身边的兔子一般都手握药杵捣药,承担制作不死之药的职责。《淮南子》中载有“(姮娥)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在古文献中蟾蜍不仅是月的象征,还是月精。兔子、蟾蜍与西王母结合在一起,嫦娥窃取了西王母的长生不老药后奔月,捣药神兔制作长生不老药与西王母长寿祥瑞的象征等意象都生动地表现出了人们对长生的渴求。
九尾狐也是西王母身边常见的动物,《山海经》中记载着九尾狐生活在青丘,声音如婴儿一般,可食人,食用九尾狐的血肉可以辟邪解毒。流传至汉代文献中,九尾狐的辟邪之功与国家政治联系在了一起,成了彰显国家强盛,政治昌明的祥瑞之兽。九尾狐的九尾也被赋予了子孙繁盛的意义。西王母图像中出现大量的九尾狐不只是追求祥瑞和子孙兴旺,还表达了墓主祈求西王母护佑赐福之意。
(二)东汉时期
汉代阴阳五行学说的盛行,使得人们十分重视阴阳平衡。西王母身为女性,为阴性形象,于是人们创造了与之相应的阳性形象。早期,与西王母相对的阳性形象是风伯。东汉时期修建的孝堂山石祠东壁刻画了风伯的形象,在该图像中,有一亭子,亭内有两人,亭子左边有一个身体硕壮的力士双手持着竹管状物朝着亭子的方向吹风,亭子的屋顶被狂风掀起,这个吹风的人便是风伯。汉代人们追求长生不死和得道成仙,画像石中发现的风伯吹屋图像一般被解释为想要借助风伯口中吹出的巨大风力,吹掀祠堂的屋顶,助墓主灵魂升天成仙。风伯吹屋图像几乎都雕刻在祠堂东壁的位置上,与墓祠西部上方西王母仙境相对应。从位置上也可推测风伯主要是助墓主灵魂到达西王母仙境,以达到其成仙的目的。汉画像中的风伯形象是汉人基于墓葬艺术范畴,对古代风神形象的改造,赋予其助墓主灵魂升仙的功能,承载着时人长生不死的终极理想。
汉画像石进入后期阶段时,东王公作为西王母的配偶神出现在文献史料中,东汉中期之后,画像石中开始出现大量的东王公图像。东王公的出现是阴阳平衡观念在画像上的具体反映,有的学者认为西王母是阴的象征,东王公是阳的象征,同时,东王公作为配偶出现也是西王母形象俗化的重要一步。这一时期西王母的形象特点大致为以下几点:首先是身着汉人普通服饰,梳发髻,其次是西王母的背景,除了昆仑山之外,还出现了庄园等世俗建筑,可见西王母图像中的神圣性下降,人间的场景与西王母形象相结合,西王母的形象不断走向俗化,更加接近世俗世界。再者是山东画像石中的西王母多正面戴胜端坐,肩生双翼,四川画像石中的西王母则都有龙虎座,表明这两地的西王母有极高的地位。
西王母形象流变过程中,西王母图像日益与日常生活紧密结合,可见其逐渐俗化,与人更加亲近,更符合时人的观念。河南南阳市茹楼端庄出土的西王母画像石,西王母侧面而坐,身上不是穿着仙衣,而是汉代妇女的日常服装。徐州铜山白集出土的一座石祠的东西两壁上刻画了东王公和西王母的图像,在该图像中
西王母没有戴胜,位于最上层,西王母与东王公则相拥在一起,西王母和东王公身上的服饰已是汉人寻常的装扮。这一时期的西王母、东王公的神性色彩不再鲜明,反而与当时的日常生活结合的十分紧密,更加迎合汉人的需要,配偶神的一系列变化也为西王母信仰增添更多内容,使得西王母更加完整,更具有长生的色彩。
三、河南地区汉代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特点
河南是发现汉代西王母图像的主要区域之一,除画像石外,还出土了大量的画像砖以及墓室壁画等。本文主要以出土数量较多且涵盖图像种类最广的画像石为研究载体。河南地区发现的汉代西王母图像分布时间主要在西汉中后期到东汉初期,几乎没有发现东汉之后的西王母画像石。对该地区汉代画像石进行分析可知,西王母图像主要有以下特点。
(一)情节式图像为主
河南考古发掘中发现最早的汉代西王母图像是洛阳西汉卜千秋壁画。在该墓中,西王母图像位于墓顶脊一组壁画之内,发掘报告中将其称为“仙女”,这组壁画中西王母的形象是双髻,面向墓主,做拱手下跪之态,在其身侧也仅有一只兔子。这组西王母图像中并没有出现代表西王母形象的象征物,例如戴胜、三足乌等,故而学术界对其是否为西王母的图像观点不一,大多数学者依据图中女性的衣着和云朵的造型判断它应属于西王母图像,目前学术界基本上肯定了该图最早汉代西王母图像的地位。这一时期的西王母图像尚未定型,为早期形象,且多为侧面,巫鸿先生将河南地区的西王母图像的构图称为“情节式”构图。所谓“情节式”的特点是:注重故事场景的直观表现,突出造型的趣味性和可读性,图像场景都力图突出画面的完整性,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以及丰富的想象空间,显示出早期直观、朴素的宇宙观。
例如,南阳魏公桥出土的西王母画像石(详见图一),在图像正中间刻有一体型较大的圆轮,圆轮内部有一只蟾蜍,蟾蜍代表着月亮,表明圆轮为月,有日月崇拜的含义。西王母位于圆轮左侧,拱手侧坐,身后有两只飞翔的鸟。圆轮的右侧则有玉兔,九尾狐等动物,玉兔蹲坐在地,做捣药的姿态。在該图像中,西王母崇拜与日月崇拜出现在一起,在古代神话传说中,西王母和日月属于不同的神话,人们渴求长生不死与民间广为流传的嫦娥窃西王母的不死药奔月的神话传说关联在了一起,故而创作出新的图像意境。
南阳宛城区出土的西王母画像石(详见图二)与之前的画像石风格又有所不同。该图呈竖条形,图像内有西王母、东王公以及骑獐子的仙人、凤鸟、玉兔等形象。此图为自上而下构图,西王母与东王公位于高台之上,侧坐拱手相对,西王母戴胜,东王公则戴冠,西王母较东王公略高,凤鸟位于东王公上方,凤鸟的爪足挤占了东王公的图像空间,使得东王公的形象略小于西王母,可见雕刻者在雕刻中没有做好规划,在雕刻东王公时不得不做了调整。这也反映出这一时期东王公虽为西王母的配偶神,但在社会上尚未得到重视,因而得以保留这幅东王公在刻画中低于西王母的图像。该图中玉兔已被刻画为生有双翼的非人非兽的形象,玉兔仍在做捣药的动作,但其下半身却用了拟人化处理,是该图像创作者的独特创意。
(二)东王公图像较少
东汉中期,河南地区画像石已走向衰落,画像石的数量减少,这一时期东王公作为西王母的配偶神开始出现在西王母图像中,所以考古发掘出土的刻有东王公的画像石数量很少,仅有三件,分别在南阳和密县。河南地区东王公图像较少的原因可能是画像石墓的减少。西汉末东汉初,东汉光武中兴带来的战乱使得人们流离失所,社会动荡,经济凋敝,修筑画像石墓已经成为奢侈的事,墓葬数目的减少使得画像石数量也随之减少。
密县打虎亭画像石墓出土的西王母图像,虽然画面残缺了右侧图像,但部分保存较好的画像中可见西王母、东王公同乘一辆车,在云中穿行。西王母此时已没有戴胜,而是高髻发型,拱手而坐,东王公戴冠。以此可以看出东汉晚期,西王母出现了新的发型,戴胜不再是固有的形象象征。此外,该图中的车轮是由一条蛇蜷缩而成,构图新颖,极具想象力。
而密县打虎亭汉墓主室门正面画像雕刻的却是西王母、东王公对称构图。发掘报告中载:西王母与东王公画像刻在石门扇上部的左右两侧,西王母在右,肩生双翼跽坐于四条圆尖腿的圆形云台上,头顶上部有形似伞状华盖,背后有跪侍者手执带盘灯,面前有跪侍者双手举托盘献仙桃。侍者上方有三青鸟,下方有九尾狐。画面下部还有一挽发髻短衣力士,昂头弓腰做求药状。东王公在与西王母对称的左上方,肩生双翼,亦跽坐于圆足云台上,华盖形态与西王母相同,背后有一跪侍者,面前有二鸟和奔驰怪兽。该画像石属于东汉晚期,在该图像中西王母位于右侧,东王公则在左侧,汉人奉行以右为尊,又推崇男尊女卑的社会观念,由此图像可见这一时期西王母信仰在民间盛行已久,东王公出现时间尚短,虽为男性形象,但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要低于西王母,东王公的地位在后世才发生转变。
四、汉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区域性特征
河南地区出土的汉代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有其鲜明特征,其他地区所发现的汉代画像石中西王母图像也各有其特征。例如,山东地区关于西王母的画像石,早期多为以西王母为中心的图像,到了东汉中期,东王公出现之后,祠堂画像中往往是西王母东王公一起出现,墓室画像则是西王母、东王公居于高座之上,高座的形态各异。
陕北以及晋西北地区出土的西王母图像较多,基本较为完整的画像石墓均可发现西王母图像。这一区域的西王母图像中,西王母、东王公一般都华盖覆顶,坐于“悬圃”之上,“华盖”一词在秦汉之前便与升仙相关,在汉代社会中,华盖亦是象征着帝王威仪的实物,“悬圃”一词在古文献中代表着昆仑山。昆仑是不死之境,昆仑山是到达仙境的达仙境的通道,由此可见时人对求仙以及长生不死的追求。除此之外,西王母图像中也出现较多的鸡首人身和牛首人身图像。早在西汉末期,山东及其附近地区便发现了鸟首人身像,而陕晋地区的鸡首人身和牛首人身图像有其独特的象征。在早期图像中,鸡首人身、牛首人身的身份为西王母侍从,西王母的配偶神出现后,鸡首人身、牛首人身的位置产生变化,形成对称局面,鸡首与牛首阴阳相对,与当时流行的阴阳学说相符合。
四川地区的西王母图像流行较晚,主要集中在东汉中晚期,这一地区西王母图像最为重要的地方特色是“龙虎座”。有的学者认为龙虎是西王母的守护者,而在汉代文献中,龙虎有帝王之意,西王母图像中的龙虎从一定层面上证明西王母在当时具有绝对的独尊地位。除此之外,汉阙也是一地方特色。“阙”在古文献中指的是建筑物的门。西王母图像中的阙一般被认为是天门,也就是进入天国之境的门,而天国仙境里的主神就是西王母,可以提供不死之药,使得墓主可以继续享受美好生活。由此可见,汉阙图像所反映的还是汉代人们追求的“升天成仙”思想。
五、结论
综上,汉画像石中的西王母形象在不同时期有其不同的发展变化,不同地域的西王母图像在同一时期也各有其差异,本文结合河南地区汉代画像石的情况,对西王母图像特点进行具体分析,更加深刻的认知到汉人对长生不死的渴望以及对西王母信仰的尊崇。河南地区的汉画像石中保留着极其丰富的材料,可以补充文献资料所不及的地方,对西王母图像研究乃至中国古代社会文化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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