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赴难

吕航

江山代代有忠臣。

东汉帝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涌现出张钧、向栩、吕强、曹操、孙 坚、傅燮、卢植、朱儁、皇甫嵩、董卓……文臣不惜命、武将不怕死，大汉忠臣数不胜数。不幸的是，这些忠臣最强悍的对手，不是黄巾军，而是东汉王朝的皇帝——汉灵帝。

一个忠臣—— 郎中张钧让汉灵帝干掉了。黄巾叛乱爆发，张钧先生心急火燎，上奏说必须顺应民意，杀掉罪恶的十常侍（不止十个，士大夫为骂起来顺口，简称“十常侍”），只要这样做，不用出兵讨伐，黄巾乱军就可自行消亡。汉灵帝看完奏章，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觉得张钧迂腐，难道现在杀掉十常侍，张角大师能投案自首？另一方面觉得张钧说得有道理，国家搞得这么乱，不能是皇帝的责任，宦官才是罪魁祸首。

汉灵帝把奏章给张让、赵忠等奸佞宦官传阅，吓得他们摘掉帽子、褪去靴子，一个劲儿磕头认罪，表示愿意出钱贴补剿匪军费。汉灵帝见钱眼开，气儿顿时消去一大半，又转头对张钧发怒道：“你太狂妄，难道十常侍没一个好人吗？”机灵的张让听出话里玄机，连忙私下指示阉党官员，诽谤张钧与黄巾叛军有来往。这么明显的打击报复能看不出来？汉灵帝愣是装糊涂，让张钧下到大狱，任由他死去。

前仆后继，侍中向栩又来了。汉灵帝听说向栩有奏章，没看就脑袋疼。向栩是出名的性格古怪，喜欢披头散发呆坐，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时不时放声长啸，陶醉于精神世界而不能自拔。坐累了，向栩先生便骑着毛驴去市集乞讨，或是邀请众多乞丐朋友到家里住宿吃喝。这种不着调的狂士，能有破敌良策？

奏章果然相当雷人。向栩表示：“大汉王朝以孝治天下，不要兴兵讨伐，只要派人宣读《孝经》，黄巾乱贼可以自己消失。”汉灵帝气炸了，明白向栩不是提建议，而是讽刺自己没有以孝治天下。看到“干儿子”不高兴，张让赶忙跳出来，诬陷向栩是黄巾乱军内应。还是“干爹”体贴，汉灵帝心领神会，把向栩扔进大牢，再后杀了。

知难而上，中常侍吕强挺身而出！吕强直言劝谏汉灵帝，表示只有杀掉贪腐官员、任用贤能人士，才能平息黄巾暴乱。为铲除宦官队伍的另类，“汉灵帝干妈”趙忠亲自出马，污蔑吕强不仅喜欢妄议朝政，还常常躲在阴暗角落里，偷偷阅读《汉书·霍光传》（霍光曾废立皇帝），绝对有不臣之心。

都是宦官，差距怎么这么大呢！汉灵帝早就烦透为人直率的吕强。既然“干妈”千辛万苦找到杀人理由，绝不能浪费，立刻下令抓捕。吕强看到来势汹汹的士兵，知道必然有去无回，怒目而视地大喝：“大丈夫尽忠国家，怎能受你们这些狱吏的侮辱！”说完愤而自杀！宦官吕强用实际行动表明，一个人是不是大丈夫，要看心有没有被阉割。

汉灵帝是昏君，但并不糊涂，知道无论杀忠臣还是杀贪官，或是读什么《孝经》，都不可能解决几十万黄巾乱军，唯一有效的办法，是比试大刀与战马。汉灵帝紧急派出四位能征善战的将领——北中郎将卢植、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东中郎将董卓，领兵出击讨伐。

北中郎将卢植，堪称文武全才，不仅平息过九江叛乱，还是通古今学的大儒。卢植率军对阵张角大师带领的十几万冀州黄巾军，虽一时难以速决，但已占据明显优势。眼看胜利在望，汉灵帝派来了不懂军事却能巡视战况的小太监。有人劝卢植拿钱打点小太监，免得生事，可卢植是大知识分子，给太监塞钱的龌龊事，干不出来！

战场胜败，往往不取决于战场。没捞到外快的小太监气愤不已，复命时一通诽谤，表示黄巾叛军毫无战力，之所以久拖不决，全怨卢植畏敌如虎、贻误战机。听了不懂军事的小太监汇报，不懂军事的汉灵帝怒火中烧，立即把懂军事的卢植革职问罪，由东中郎将董卓接任主帅。

董卓是不可多得的军事干将，不仅颇有谋略，而且勇猛善战，骑马飞驰时可以左右开弓。这项技能不得了，一是帅气，二是厉害。一般骑兵是左手持弓右手引弦，如果左、中、后方有敌人，相对好办；如果右边出现敌人， 则需拨转马头调整方向。在时间就是生命的战场上，能够左右开弓的董卓，一直罕遇敌手。

史书记载，董卓纵横西北战场几十年，杀敌无数、屡受嘉奖，不夸张地讲，稳坐汉末军功第二把交椅。只要给董卓足够时间，不是不能战胜黄巾军。可惜汉灵帝一如既往没耐心，董卓上岗两个月没取胜，便也得到与卢植同样“减死罪一等”的重罚。

幸好还剩两名干将。右中郎将朱儁平定过交趾叛乱，军事经验丰富。讨伐黄巾叛乱中，朱儁带领孙坚等将领浴血奋战，功勋卓著。左中郎将皇甫嵩更厉害，出身名将世家，从小看惯行军列阵、血染征鞍，成年后担任与匈奴比邻的北地郡太守。在讨伐黄巾叛乱中，皇甫嵩带领曹操、傅燮等将领，大破颍川黄巾军，而后南征北战、连战连捷，最终剿灭十几万冀州黄巾军，并把病死的张角大师“剖棺戮尸，传首京师”，堪称平定黄巾之乱的最大功臣。

皇帝添乱、宦官弄权、战将蒙冤，在乱哄哄的状态下，九个月之后，还是把黄巾叛乱平息了。无论过程怎么烂，结果都是好的，汉灵帝很高兴，对皇甫嵩、朱儁、曹操、孙坚等立功人员加官晋爵。蒙冤入狱的卢植，也因皇甫嵩的美言获释，喜获尚书岗位的安慰大奖。

最倒霉的莫过董卓先生。直到年底，汉灵帝大赦天下，董卓才与其他偷鸡摸狗的罪犯一并释放。灰头土脸的董卓重见光明，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老子与西凉乱贼有过大小百余战，保卫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临危受命讨伐黄巾军主力，两个月没分胜负就惨遭免职问罪，还有没有天理？如今黄巾叛乱平息，你们一个个加官晋爵，只有老子在牢里待着。不遇到大赦，我还出不来了！我呸，这等昏聩黑暗的朝廷，老子不保了！

历史反复证明，每一个王朝的覆灭，都不是缺少精兵猛将。

本文节选于《青梅煮酒：三国群星闪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