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岩行组章

2024-03-03 16:53刘玉新
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2期
关键词:水泉天坑银杏

刘玉新

水泉湾湾

大水泉,峰岩村的一个美丽村湾。这个水灵灵的名字,只需一眼,胸中就溢满了诗意。水与泉,于夏热时,在不经意中,予人一身清凉,一层湿润。先祖的智慧就在于,把一处寻常地理意义上的水源,用一个通俗概念,描绘成一首生命的长调,又或是,一幅印象派的油画,研磨过的翠绿,轻轻几笔,就洇湿了这座千年盘桓的山湾湾。

很多村有井,有泉,有池塘,有淙淙小溪,也都有着一个邻里乡亲熟稔的名字,却不一定有“大水泉”这么响亮,听得亲切。一个“大”字里,怀揣着绿色的希望,年年把梦想寄托到远方和诗中。

这样的名字,如果闭了眼,能想象出蛙声和稻香,绿油油的开始,金灿灿的结束。月牙弯弯,泉水汩汩。那样大一块坡地,一个水田接着一个水田,层层叠叠码上去,一条世外桃源的“清江龙脊”,一座峰岩村湾的大米仓,就悄无声息地铺陈在这半高山上了。

甚至还可以想象到,秋黄时节,山灣湾里一连十天半月收稻子的声音:“嘭嚓嚓,嘭嚓嚓,唰唰——唰唰——嘭嚓嚓——”鲜明的节奏总是让人想起丰收的歌咏。当一粒粒稻子散落板桶的时候,来年的日子就一下子有了足够的底气。

听当地老人说,过去峰岩大水泉是清一色的腊水田,家家户户种水稻,春种秋获,旱涝保收,是个人见人爱的地方。

我站在大水泉的池子边,静静地听着它的微澜轻语。那喷出的细长水线,轻轻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然后珍珠般洒落池中。这一池子水,村民现在并不饮用,饮用水都来自村口的地下泉。于是,池子成了村中一景。绿植之中,嵌一眼泉,从春到冬,细水长流,经久不息。

回身东望,眼前的山峦丘陵起伏,刚好把这块平地镶嵌在盆地的底部。现在水田都改成了旱田,苞谷和黄豆的长势喜人,一垄垄的庄稼带着青葱的气息,就连间种的行间都满生着一层绿。野生的辣子昂扬着生机,勃勃向上。

池边有一小亭。习习的凉风穿空而过,送来苞谷吐须的清香。拔节,扬花,再过些时候,苞谷就要成熟了。七月的阳光格外透明,一根根金丝从蓝天高处直射水池,闪烁在周围的屋瓦上,一动一静,山边边的老林子里荫翳出清凉。

大水泉的人,中午很少出门。吃过饭,喝过酒,搬了躺椅,顺着堂屋,借着山坳的风,眯上一觉,等到下午太阳落山后,再去园子里转转,看看,摘一篮茄子辣椒,顺便掰几个嫩苞谷,晚上的餐桌上就有了新鲜吃货。也有人扛了锄头,习惯在田边地头捡拾,掏去小渠里的浮渣碎块。大雨涨水,就不怕堵了。

夕阳落下,炊烟升起,有人牵了牛羊,打一声哨子,唤了身后的狗,悠悠地,一脚一脚往家走去!

天坑趟出一条河

大水泉有水,大水泉的人有福,但大水泉之外的地方,在峰岩,水却奇缺,成了祖祖辈辈的心病。流传的几句歌谣成了旧时的写照——有女莫嫁峰岩村,山上山下多石墩。有粮有水靠天赠,一年难见三个人。

为了水,村民们南山北岭地搜寻,山林、岩洞、乱石沟,一代又一代人的艰辛努力,喀斯特地貌让峰岩人望“峰”兴叹。

天坑。槐树蔸。滑轮。吊篮。一个,二个,三个,依次吊下去。天坑边上石头下压着四份遗属,天坑边上人群的心头压着四条生命。

天坑下究竟有些什么?不得而知。但峰岩四壮士只有一个信念:找到水。这是村民共同的心愿,也是52岁村支书张济平的铮铮誓言,他第一个下到天坑,就想到了可能“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但他仍然一往直前,就像一个奋不顾身的勇士,冲锋号响起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扑向敌人的机枪阵地。

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正是一名党员的责任与担当。

80米的距离,如果平放到地面,几分钟就抵达终点。可是天坑探险,阴森潮湿的洞壁,犬牙交错的锐石,石缝中长出的野草,呼啦啦惊飞的蝙蝠,声音在岩壁上碰撞、冲突、回响、跌落。一点点探身,没有准确的方向,黑暗、湿冷,手电微弱的光晃动着,向下移动,再向下移动。平时丢一块石头,半天才听见响动,深入洞中,却觉得时间更为漫长。

当四个吊篮下到底部,传回生命存活信息的时候,天坑上,人们一片欢呼,壮士们都活着,活得好好的。天坑下不仅有水,还是泉水,清凉甘洌的泉水。有了水,就会有办法。老书记已在心里盘算着水泵级数,想象着管道像游龙一般伸向四面八方。

2016年,驻村第一书记覃玉红多次坐着吊篮亲自查看水源,一个坑底500立方米的蓄水池方案在他脑中初具雏形。上到坑口后,两位书记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们互相传递着彼此的信任、无言的支持。距离第一次天坑探险已过去整整八年,八年的时间,建水池、竖钢架、布管线,但仍然满足不了全村用水。

于是,村两委班子商定,清理原通道、扩建蓄水池、延伸管道线,开凿一条地下隧道。说干就干。没有工程师,自己土法上马。没有测量仪,大家凭直觉寻找方向。图纸在大家的心中,干劲在大家的手上,钢钎和大锤的声音在天坑里回荡。整整56天后,一条长89米的隧道从暗河直通山口池塘。乡亲们给她取了一个充满英雄气概的名字:地下红旗渠。

现在,曲径通幽处,人们看到的是一尊尊钟乳石在灯光下摆出了各种造型,廊道下水流潺潺。大夏天里,洞内温度也就20摄氏度左右,走一遭,神清气爽,满心满肺都是高密度的负氧离子。

“天生一个仙人洞”用来形容此时的这条地下渠再恰当不过。如果,将来“地下红旗渠”成了峰岩的一处旅游景点,不难想象,文化会在89米的“红旗渠”上源源流淌,或许也会在某个拐弯处,来一场灯光秀,演绎一台音乐剧,讲述一场峰岩村四壮士经天纬地的故事。

如今,全村32个蓄水池在12万米长的管道上如长藤结瓜,曲曲折折,上坡下岭,走进了家家户户。清凉凉的山泉水滋润着渴盼了多少辈人的心田啊!有了水,炊烟就飘得格外欢快,敞开的大门里总有笑声溢出来。

乡亲们都说,多亏了党的乡村振兴好政策,多亏了党的好领导。如果没有两个书记和村委带着他们攻坚克难,改变“天干三天井无蛙,男人也想往外嫁”的缺水现状,他们一定还在像过去一样,攒屋檐水,舀沟沟水。

村中老壽星

村中有棵千年银杏,五代同堂。不远处,是胡家老屋。

眼前呈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沿着坡地,从下至上,树越靠上坡越粗、越大、越老。打个比方,就像一家老小,站在一起,由小到大,玄孙、曾孙、孙子、儿子,一代一代,齐聚一堂!

那根母树产出的子孙树,杯口粗的,海碗粗的,钵子粗的,脸盆粗的,紧密相连,谁也不能轻易把它们分开,瓜黏籽,籽也黏瓜,遮天而蔽日。春绿大地之时,它就荫庇一方田园;到了秋天,则华丽满身,金黄的颜色,老远就看得清清楚楚。

是先有胡家老屋,还是先有千年银杏,岁月的忘性,让我们无法叩问明白,但是,村里的老老少少记住了胡家老屋的同时,也记住了千年银杏。老屋与银杏,用当下的话说,是峰岩的地标之一。

胡家老屋的这棵千年银杏,颜色不嫩不老,叶片不厚不薄,籽粒不冗不简,枝丫环空,根须错节,别处并不多见。

当阳玉泉寺,有两棵银杏树,可以与之一比。古老的树身,一层一层粗糙的褶皱,深陷在历史的时光里,每次都让我想起满额头皱纹的老寿星——慈祥的眼里,充满了庇护与温情;舒展的怀抱,随时准备着接纳与安抚。

银杏树,又名公孙树,俗称白果树,别名鸭掌树。父亲那次在玉泉寺捡了几粒种子,在手里掂了掂,对我说:“这就是白果树,半高山最肯长。”乡亲们说惯了白果树,反倒很少有说银杏树。白果入药,用得好,是味好药,若不当,则有小毒坏事,包括银杏茶,专业炮制,最宜。而我们今天看重它的,主要是园林功能,因为它春嫩夏绿,秋季鹅黄,浑身都是风景。苏东坡有词形容得好:“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

银杏优美的树形,俊朗的容颜,简直就是美少年。

认真说起来,银杏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树种,有“活化石”之称。与它齐名的珍贵植物很多,如桫椤、石松、鹅掌楸等。除了银杏,与我有过一面之交的,一是在五峰的后河,看到了红豆杉;二是在长阳的乐园村,看到了珙桐。后河看红豆杉,脑中画面是王维的《红豆》,明知此红豆无关爱情,也仍觉得情感上富含珍贵;乐园村看珙桐,不仅是看珍贵,更重要的是,威尔逊当年采集珙桐种子的康家湾,位于今天的乐园村,乐园村也因此成为欧美珙桐的原产地。

世上幸存者,无论是动植物,还是昆虫、矿藏、文献、人间传说,总是令人感叹,珙桐如是,银杏亦如是。如此说来,胡家老屋前的这棵千年老树长在峰岩村,是峰岩村的“神树”,是峰岩村人的福祉。

让我们致敬这棵银杏!致敬峰岩这块古老的土地!

红土地 黑土地

这里不缺英雄与传奇。在村口,一面描绘英雄战斗故事的红色浮雕墙,一座峰岩革命烈士纪念碑,时刻提醒着到访的人们,这里是一片英雄的土地。我们站在峰岩烈士纪念碑前,缅怀烈士的不朽功勋时,想得更多的是珍惜生活,感恩国家,回报这个伟大的时代。

脱贫攻坚战中,村党支部带领干部群众,撸起袖子加油干。峰岩再度声名鹊起,村党支部受到湖北省委的表彰,老书记张济平被评选为湖北省人大代表,驻村第一书记覃玉红荣登“荆楚楷模”和“中国好人榜”。2022年,峰岩村被评为“美丽乡村典型示范村”。峰岩村这面旗帜已高高飘扬在土家山寨,映红了清江两岸!

当甜蜜生活翻开新的一页,放眼四望,这里苍山叠翠,清泉长存。

红色土地,美丽村湾。

值得补记的是,峰岩也是“蜂”岩,它的传奇仍在传诵:峰肩垴上那两个比肩并立的石头“蜂桶”,年年月月,一定还在蜂蜜飘香,不然,怎么会有着峰峰岭岭如此滋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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