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陈振昌

今兒都除夕了，整整躲了四天的太阳还不露脸。高个子男人看了看天，虽是大寒，但天上乌云聚拢，天气干冷干冷的。没有下雨，就不碍事，该干什么还可以干什么，还是去拔些萝卜，整些蒜苗，挑去彭寨街摆卖吧。多收一元几角也是钱。至少，买炮仗烟花给孩子过年不至于那么缩手缩脚的。

街上没几个行人。高个子男人的青菜很显眼，萝卜个个白胖颀长；蒜苗青翠嫩葱，水鲜欲滴，招人喜爱。可集市以人为贵，以客为上，人少了，再好的买卖也就少了眼火不是？高个子男人担挑里的萝卜和蒜苗没卖出去几斤，畚箕仍然满满当当的。

青菜行对面的骑楼下，是卖日常用品的杂货摊档。高个子男人的对面是个俊俏的女人。她卖鞭炮，笸箩里摆放着炮仗和烟花，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可货物挨挨挤挤的，没有稀疏松垮，说明也没卖出去多少。女人会时不时地看向男人这边，男人也会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女人那边。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赶集的人都惦记着过年，也都匆匆赶快回家去张罗年夜饭……

真没指望还会有人来光顾，高个子男人就走到了女人那边。不知道是刚才你瞧我我瞧你给了他底气，还是他断定女人和他的想法一样，没任何拘束，想说的话没有任何迟疑就抛了出去：“卖不了了，真卖不了了。嫂子，没几个人赴街了，街都空荡荡了。不如我们交换交换，如何？我可喜欢你的炮仗了，好像你也喜欢我的青菜呢。”女人也没感觉突兀，呵呵笑着，说：“大哥，我们想到一块了。换吧，换吧。”高个子男人说：“真好，真好。你肯我愿，咱们过个乐呵年。”女人不再说话，忙着拿红纸金萡纸把炮仗、烟花包扎起来。男人也把畚箕里的萝卜、蒜苗一小梱一小梱地装到女人的笸箩里。

高个子男人说：“嫂子，你的炮仗值钱。留下些吧，不用全拿给我。全给我你就亏大了。”女人说：“大哥，不计较的。大哥说得对，你肯我愿，没有什么亏不亏的。让孩子们多玩玩，过上快乐年就好。你的萝卜、蒜苗看着就诱人，我们全家都爱吃，这个年准快乐。”

高个子男人就是我爸。那年我11岁，真高兴坏了，过了这么多个年，还没过过被炮仗、烟花管够的年。不但我们一家子乐，一条街的孩子都乐。

时光过得真快呀，转眼间，我已经考上了暨南大学，读中文系。大二时，新调来一位系主任，这教授很时尚，出了道作文题，让全系学生比赛。要求体裁是小小说，主题是“穿越”。“穿越”这个主题不错，看了就让人兴奋，能产生想象力。有学生写秦始皇穿越当下的，当代人如何邂逅他，目睹秦始皇的威严与神武；也有学生写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穿越到的珠江夜游的；还有学生写王阳明周游讲学巧遇家教老师的……

我的作文没有另起题目，直接用了母题《穿越》，我感觉我的穿越是现实主义的题材，很实在，也很精彩，自然而然地“穿越”到了那个时代——以物换物的时代。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系主任在颁奖那天，宣布一位叫范子娟的女同学和我并列一等奖，她的作文题目也叫《穿越》。说的是和我几乎一样的故事。不同的是，她用较大的篇幅描写了一担青菜给他们过年带来的特殊的愉悦，我则重点描述了炮仗和烟花的美妙画面。系主任说，他看到这两篇雷同的作文后吃了一惊，并分别找我和她问了话，了解情况后作出判断：不是抄袭，不是剽窃，而是巧合天成。我这才知道，那个和我爸爸交换商品的女人的孩子叫范子娟。

或许这是两个家庭的“穿越”吧，我们的父母把当年的快乐传给了我们。我和范子娟从那以后也成了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