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登地震,曝日本核电站未知风险

2024-03-02 16:13贺一
看世界 2024年2期
关键词:原子能福岛电力公司

贺一

2024年1月2日,日本石川县能登地区,地震震毁大量建筑

据日本气象厅数据,自1月1日石川县能登半岛地区发生7.6级地震以来,截至6日,以“能登半岛近海”或“能登地区”为震源的地震已发生超过500次。

而在1月4日这天,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官邸举行新年记者会。记者不断追问有关核电站的问题时,这位首相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整理眼前的几页文件,紧接着快步离开了会场,留下一屋子的记者。

在岸田文雄背影快消失时,一位记者大声问道:“你的倾听能力哪儿去了?”

“倾听能力”是2021年岸田文雄竞选日本首相时打出的口号。但在这次记者会上,他大概没想要展现自己这一专长。要知道,地震发生当晚就已确认,位于新潟县的柏崎刈羽核电站内,2、3、6、7号机组反应堆乏燃料池水因地震晃动而溢出。这些水里含有放射性物质,但目前仍未公布关于放射性水平的检测结果。此外,地震当晚,石川县志贺核电站的乏燃料池也有冷却用水被震出。

然而,意外状况不仅有这些。

志贺核电站由北陆电力公司运营。在1月5日的记者会上,该公司称,核电站地震受损情况比公布的严重。因为机组变压器受损,实际漏油多达1.98万升,外部电源系统何时修复尚未可知。此外,1号机组核反应堆建筑周边,也出现多处地面下陷等情况。但该公司称,上述情况不会对志贺核电站的安全产生影响。

2011年福岛核事故后,日本多数核电站都被停止运行。此次受到地震冲击的这两个核电站,也是如此,只有用于储存并冷却核燃料的燃料池仍在运行。

转折发生在2022年。当时,岸田文雄宣布日本正在进入核能战略新阶段。自此,日本核政策发生重大转变,更多闲置核电站将会重启。与此同时,去年5月,日本更是通过一项法案,将原本40年限就要拆毁的核反应堆,延长到超过60年依然可以使用。

在地震发生的四天前,日本核电监管机构—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刚刚解除了柏崎刈羽核电站的运行禁令。这个日本规模最大的核电站,首个发电机组始建于1978年,此前因反恐和安全措施方面连续暴露问题和漏洞,被禁止运行。

2024 年1月11日,日本东京,首相岸田文雄举行记者会

地震发生的四天前,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刚刚解除了柏崎刈羽核电站的运行禁令。

随着更多的核电站被重启、更老的机组继续服役,这个地震、海啸和火山多发的岛国,需要做好更充分的准备。毕竟,核灾难一旦发生,它便不再只是一个国家的事情。

1月1日,日本石川县能登地区连续发生多次地震,最强达7.6级,波及日本多地并引发5米海啸。在这个地震频发的国家,7.6级还是相对罕见。

据日本共同社1月6日报道,此次能登半岛地震死亡人数为126人。强震发生时,受到严重影响的不仅有人口稠密的地区,还有位于这一地带的核电站。一个是志贺核电站,位于石川县境内,距离震中不足70公里;另一个在海岸线北边的新潟县境内,直线距离100多公里外的柏崎刈羽核电站。

1日晚间,东京电力公司发布消息确认,由于地震晃动,柏崎刈羽核电站的2、3、6、7号机组反应堆乏燃料池水溢出,这些水含有放射性物质,目前仍在测定放射性水平。此外,志贺核电站也出现乏燃料池中的冷却用水被震出的情况。

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林芳正紧急召开记者会,并表示:“已确认核电站目前没有异常情况。”但很多日本民众对此感到担忧,尤其是考虑到柏崎刈羽核电站的运营商—东京电力公司,其历史可谓劣迹斑斑。

华南理工大学电力学院蔡杰进教授向《看世界》表示,结合日本方面报道的信息以及本次地震的震级,本次事故应该处于可控范围内,但发生事故肯定不能算是“正常状况”。蔡杰进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核能科学与工程,曾于2009—2011年间在日本原子能研究开发机构安全研究中心从事研究工作。

这不是柏崎刈羽核电站第一次受到地震的冲击。2007年7月,新潟县中越地区发生里氏6.6级地震,地震强度超过了核电站设计的标准。但即便如此,崎刈羽核电站的核心设备并未受到明显损坏。此外,在這次地震后,柏崎刈羽核电站也采取了诸多加固措施,以提高抗震性能。

柏崎刈羽核电站

然而,在今年1月1日晚,新潟县最高震级仅有5.0级的情况下,柏崎刈羽核电站的反应堆乏燃料池水就溢出了。

在蔡杰进看来,这一信息值得更多关注。

核电站反应堆都会产生乏燃料,这些乏燃料就是已经在核电站内使用过,并且达到了其设计寿命,不再适合用于发电的核燃料。蔡杰进进一步介绍说,因为乏燃料中包含有未裂变和新生成的易裂变核素、未用完的可裂变核素、许多裂变产物和超铀元素,因此其仍在持续发热,需设置反应堆乏燃料池以对此进行冷却。

他表示:“通常情况下,核电站的建造一定会考虑地震等自然灾害的影响,并设置一定的防护标准和安全裕度。但在本次地震中,在较小的震级下仍导致了数个核电站的乏燃料池水溢出,这本身就反映出这些设施对地震的抵抗力可能未达预期,说明日方核电工程领域的防护标准和设计的安全裕度有待提高。”

针对网上层出不穷的讨论声,在蔡杰进看来,尽管日方表示“目前安全”,但这种情况仍需要严密的监测和评估,以确保没有进一步的泄漏风险。

对于日本这个地震频发的国家来说,也许从核事故中吸取经验教训是加强监管的必经之路,只是有时候,这教训未免太过昂贵。

谈起2011年日本东北太平洋地区发生的那场里氏9.0级地震,很多人仍心有余悸。

那场地震引发了巨大海啸,福岛核电站受到严重影响,并留下了一系列困难重重的处理工作。

这场事故后,日本的核能政策产生了明显的转变,日本政府暂停了大部分核电站的运行,并重新评估了核能的使用情况。与此同时,日本还采取了诸多措施来加强对核电站的监管,比如更新安全标准,允许地方政府参与决策,以及设立原子能规制委员会(Nuclear Regulation Authority,NRA)。

這并非微小的改善举措。要知道,在福岛核事故发生之前,日本的司法部门和地方政府在核能政策制定中几乎没有多大的影响力,日本也并不存在一个独立的行政机构对核电站进行监管。

2014年7月9日,福岛第一核电站的工作人员正在建造冰墙,试图堵住核泄漏

新举措实行后,日本地方法院和高等法院都在积极地发布禁令,禁止核电站重新运营。与此同时,核电站所在地举行行政长官选举时,候选人迫于政治压力,也会比过去更明确地表达他们反对核电站的立场。反核民间团体也逐渐将游说工作的重点转向地方选举。

但与这些相比,最为重要的还是原子能规制委员会的设立。蔡杰进对记者表示,建立原子能规制委员会的这一决定非常重要,因为它解决了之前监管机构与行业之间潜在的利益冲突问题,并得以专注于核安全的工作。

在2013年,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发布《关于商用反应堆及其邻近设施的位置、结构和部件标准的规定》,即日本的“新监管标准”,旨在以更严苛的标准加强核电站的安全性。

其中,在核电站抗震设计方面,“新监管标准”有着十分具体的要求。蔡杰进表示,日本NRA在这方面的审核标准是建立在综合研究和国际最佳实践之上的。

他向记者举例:“核电站的地震安全标准不仅要求考虑可能直接影响到站点的地震,还要考虑到远处地震引发的间接影响,如海啸。为此,NRA要求每个核电站进行详尽的地质和地震风险评估,确保其设计能够抵御超出之前预期的地震强度。”

要知道,在2011年的大地震中,福岛核电站的安全系统并未因地震而失去功能,但海啸的高度却被低估了,这是事故发生和进一步恶化的最重要的直接原因。

“新监管标准”的发布,确实表明了日本开始以更加严谨的姿态考虑可能导致严重核事故的自然灾害问题。

当然,蔡杰进也表示,抗震标准的制定和实施是一个动态过程,需要随着科学理解的深化和技术的进步而不断发展。他强调:“NRA不仅需要关注当前的地震科学,还需要预测和准备未来可能出现的风险。这需要持续的研究、国际合作以及对政策和实践的不断审视和调整。”

然而,当日本力图通过加强核电站监管机构的独立性和专业性来保障核安全时,有些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福岛核事故后,日本加大了对可再生能源的投资和开发,以减少对核能的依赖,但形成新的能源供给结构需要时间,需要成本,需要相对稳定的国际环境。在这一背景下,重启本国现成的核电站便显得极具诱惑力。

2022年8月24日,岸田文雄宣布日本正进入核能战略的新阶段,这主要是为了应对电力短缺和碳中和目标的挑战。

这一转变意味着日本将重启更多闲置的核电站,并考虑开发下一代核反应堆,以确保本国的中长期电力供应,并助力实现2050年的净零碳排放目标。当时,岸田政府计划从2023年夏季开始重启17座核电站。此次受到地震影响的两大核电站,也在重启计划内。

一直以来,志贺核电站1号和2号机组因处于地质断层而饱受争议。

志贺核电站

新潟县最高震级仅有5.0级的情况下,柏崎刈羽核电站的反应堆乏燃料池水就溢出了。

早在2014年,核电站所属的北陆电力公司就在为重启核电站做准备。当时,该公司提交的2号机组重启申请中,称公司采用了一种新探测方法,结果显示六百多万年前的矿物质没有显示出断层引起的变形,因此可以排除断层活动可能性。然而,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却对此得出了不同的结论。

2016年,原子能规制委员会专家组对志贺核电站进行评估,称该核电站所处的一段地质断层“不排除今后发生移动的可能性”。专家组建议,断层正上方的1号机组应该退役,并大幅改造2号机组。

然而,核能战略新阶段宣布后,原子能规制委员会的监管标准好像也跟着国家发展方向出现了调整。

在2023年3月,原子能规制委员会推翻了之前专家组的判断,在审查会议上,转而支持北陆电力公司的说法,并称“总体评估认为已经对该断层进行了充分检查”。

只是,有了原子能规制委员会的批准,并不足够。得益于福岛核事故后建立的多重安全防线,核电站要想重启,还需要得到地方政府和人民的支持。

对于新进展,石川县知事表示:“事情确实有了阶段性进展,但对于重启,今后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审查,我希望原子能规制委员会能够仔细、严格、迅速进行审查。”与此同时,他也强调,重启核电站急不得,应把谨慎和迅速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

同样通过安全审查有待重启的,还有柏崎刈羽核电站,然而,这个核电站有着更多的问题。

在2021年4月14日,日本原子能规制委员会在定期记者会上宣布,禁止东京电力柏崎刈羽核电站继续运营,并禁止东京电力向该核电站运输和装载核燃料。这是日本首次向运营普通核电站的电力公司发出运营禁令。

根据相关报道,柏崎刈羽核电站之所以被下达为期至少一年的禁止运营命令,是因为在反恐和安全措施等方面存在较多漏洞。该核电站不仅存在多个入侵侦测器故障问题,同年1月,还发现有员工冒用同事的证件进入核电站的中央控制室的现象。

也许是委员会觉得,东京电力公司“改善有力”,自我改善的机制逐渐落地,在2023年12月27日,他们解除了对柏崎刈羽核电站的运行禁令。

外界猜测,这可能是为了重启某些机组做准备。

只是,与志贺核电站一样,柏崎刈羽核电站重启面临的地方阻力也不小。

新潟县知事表示:“我们要求(原子能管制委员会)严格应对,从数字上看,他们已经检查了核电站数千小时。我县民众非常关心东京电力公司的可靠性,我希望他们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释,为什么他们决定解除命令是安全的。”

柏崎市市长则表示:“我希望东京电力公司记住,市民们关心的是核电站是否真的安全。如果出现错误,我希望东京电力公司立即作出回应并澄清细节。”

随着此次强震来袭,不难猜测,两大核电站的重启问题,仍将继续争论下去。

前有福岛排放核污染水风波未平,如今,又有两座核电站因地震被推上风口浪尖。然而,日本的核电安全争议远不止这些。

这两年,备受舆论关注的,还有被重启的高龄机组。

岸田政府计划从2023年夏季开始重启17座核电站。此次受到地震影响的两大核电站,也在重启计划内。

2023年5月,日本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核电站运营超过60年。此前,日本法律规定核反应堆运行寿命约为40年,达到期限后将被拆毁。2023年9月,日本关西电力公司时隔12年再次启动了高滨核电站2号机组的反应堆。这是福岛核事故后,日本国内重启的第12个核电机组。

这一机组已运转47年,是日本国内仅次于高滨1号机组的“高龄”机组。目前,日本国内共有三台运转超过40年的核电机组在运行状态。

这些重启的“高龄”核电机组同样体现了日本政府在核能政策上的转变,即最大限度地利用现有的核电设施。

这种做法在其他国家已有先例。比如2019年,美国核管理委员会(NRC)首次发布许可证续期,授权核反应堆运行60年至80年。前提是,运营商能证明老化对某些电厂结构和部件的影响将,得到充分的管理。

在蔡杰进看来,将核电站运营寿命延长至60年,在技术上是可行的,但这要求非常高的维护标准和持续的安全防护升级。

蔡杰进向记者进一步解释道:“在地震多发区域,这一决策增加了风险管理的复杂性。重启高龄机组必须经过严格的安全评估,包括对抗震能力的全面审查。虽然理论上可能安全,但应对每个机组进行分别评估,确保其符合最新且最严格的安全标准。”

在他看来,面对这些复杂问题,“关键在于持续的监测、透明的沟通和不断的技术更新,以确保任何风险都得到及时和有效的管理”。

决意大力推进核能发展时,岸田政府是否真的具有“倾听能力”,这要打一个问号。如何确保核安全监管机制仍能发挥出应有的独立性与专业性,是日本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責任编辑何承波 hcb@nfcma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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