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研究

2024-02-28 07:05邹鸿辉
管理学报 2024年1期
关键词:生产率前置差距

邹鸿辉 谢 恩

(同济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1 研究背景

国有企业作为中国共产党执政兴国的重要支柱和依靠力量,其公司治理结构的改善对我国实现经济社会的高质量发展目标具有重要意义[1,2]。与其他所有制类型的企业相比,国有企业更加需要注重实现公平和效率的治理目标。一方面,作为独立经营、自负盈亏的市场主体,国有企业治理应以提高效率为核心,持续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实现可持续的内生增长[2];另一方面,国有企业治理还应该更加重视如何在内部分配中实现公平。区别于其他所有制类型的企业,国有企业是体现公有制经济的决定性力量,理应成为社会的“公平标杆”[3]。然而对照这两方面的要求,我国国有企业的治理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国有企业不仅长期遭到效率低下问题的诟病[4],内部薪酬差距扩大的问题也一直受到媒体与公众热议[5]。

针对国有企业存在的薪酬差距过大和效率低下的问题,学者们进行了诸多有益的探讨。相关研究总体上侧重从产权制度改革[4]和引入现代公司治理机制等视角展开。这些研究为如何改进国有企业的治理提供了有益的观点和结论,但整体上还是在源自西方的治理框架下展开讨论,忽略了党组织参与治理对国有企业实现公平和效率目标的影响。近年来,有学者对党组织在国企当中的治理功能进行了讨论,但主要关注体现个人发挥作用的领导体制(如“双向进入、交叉任职”、党委书记担任董事长),以此分析党组织在国有企业中的治理影响。例如,部分文献基于“双向进入、交叉任职”的组织形式,探讨了党组织参与治理对公司治理水平与董事会效率[6]、高管-员工间薪酬差距[7,8]、并购中的国有资产流失[9]以及企业投资效率[10]等方面的影响。自党的十八大以后,加强国有企业党的领导实践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已由关注个人发挥作用的“双向进入、交叉任职”领导体制,向全面加强党的领导和强调发挥整体作用的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模式转变[11~13]。其中最为关键的措施是由2015年颁布的《中国共产党党组工作条例(试行)》,以及2016年全国国有企业党建工作会所提出并推进实施的党组织“讨论前置”制度。此后,“讨论前置”的决策机制成为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以实现党对国有企业领导和公司法人治理结构有机融合的重要制度安排。

在上述学术演进和国有企业实践背景下,学者们围绕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的治理效果展开了探讨,但已有研究主要聚焦于宏观层面的分析[12,14]。然而,基于理论层面的分析仍无法准确识别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治理效果的影响质量及作用机制。尽管有少部分文献开始从实证上检验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治理效果的影响,但主要从企业绩效和财务违规等角度分析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的治理作用[15~17]。还有部分文献探讨了党组织“讨论前置”与个人嵌入的“双向进入、交叉任职”治理模式对国有企业内部治理问询和金融化程度的协同影响[18]。但是,公平与效率作为国有企业治理的两大重要目标,尚未有研究探讨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这两个目标治理效果的影响和作用边界。因此,本研究着重分析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治理效果,以及党组织“讨论前置”的治理效果在不同类型国有企业中是否存在差异。

本研究基于2007~2018年沪深两市A股国有上市公司数据,通过人工查阅国有企业《公司章程》是否纳入党组织对重大事项“讨论前置”制度条款,整理获取了国有企业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的政策时点。此外,利用双重差分模型来识别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并进一步考虑党组织“讨论前置”在不同类型国有企业中的异质性影响。本研究主要的贡献体现在:①现有文献大都从体现个人作用发挥的嵌入模式考察党组织治理对国有企业的作用影响[6,7,9,10,18],将党组织参与公司治理的内涵限定在不涉及改变公司治理结构的党组织治理模式[11,12,17]。然而,参与国有企业公司治理的主体是党组织而非个别党员领导干部,因此,从内嵌治理视角探讨国有企业党组织治理的整体性作用是一个尤为重要的命题。但已有针对党组织“讨论前置”的研究大多停留在理论层面的政策分析和功能探讨[14],只有少量文献从实证上探究其对国有企业的治理效果[15~17]。鉴于此,本研究实证考察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公平与效率的治理效果,为理解党组织内嵌治理的作用效果提供了微观层面的经验证据,也进一步丰富了党组织“讨论前置”决策机制对国有企业治理效果的影响研究。②现有文献主要关注党组织“讨论前置”内嵌治理对国有企业绩效的影响[15,16],缺乏探讨其对国有企业公平与效率的治理效果及其异质性影响。本研究的发现有助于识别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公平与效率治理效果的影响和边界作用,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作为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的重要制度安排,是缓解国有企业委托代理问题的重要治理机制。据此,本研究为深化国有企业党组织内嵌治理改革,以促进全要素生产率提升和降低内部薪酬差距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与实证证据。

2 制度背景与研究假设

2.1 制度背景

随着改革开放以来国有企业改革的逐步深化,国有企业党组织治理制度安排也在不断发展,大体经历了探索、确立、强化和完善4个阶段,党组织的参与程度逐渐加深,发挥的作用日益增强[18],成为国有企业治理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织机构。自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关于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最重要的制度安排就是“讨论前置”[11]。2015年6月颁布的《中国共产党党组工作条例(试行)》中规定:“涉及国家宏观调控、国家发展战略、国家安全等重大经营管理事项应当经党组研究讨论后由董事会或者经理层作出决定。”“讨论前置”的制度目标是“党组织把好政治关,管理层算好经济账,共同作出最优决策”。这一安排强调了党组织在国有企业重大问题决策方面的领导作用,即董事会、经理层决策的前置程序是党组织研究讨论,若企业的经营决策不符合党中央的决策部署和国家法律法规,党组织可以对其进行纠正与否决,而且被党委会否决后的议案事项无法进入公司后续的决策和执行程序[13,14]。由此可见,这种制度安排可以保证党组织的“把方向、管大局、保落实”的职能得到有效发挥,从而推动国有企业的经济目标和政治目标实现有机统一[18]。因此,对重大事项“讨论前置”是党组织在国有企业中发挥领导作用的关键途径,也是把党组织嵌入到公司治理结构中的重要优势,能够达到遏制内部人控制问题和实现国有企业稳定健康发展的双重目标。

2.2 理论分析

代理理论认为,现代企业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导致股东与管理层的利益不一致,从而产生代理问题[19]。在中国国有企业中,两权分离带来的代理成本更为严重。从产权关系角度来看,国有企业是属于“全民所有”,但“全体人民”并不能真正有效履行国有资产所有者的职能,必须通过层层委托“代理人”行使职能,从而造成了国有企业存在“所有者缺位”现象[6,9]。由于委托代理层级多、所有者缺位、信息不对称严重等缺陷的存在,造成国企内部人控制问题较为突出[3]。一些学者认为,国有企业效率低下和薪酬差距大的根源,在于所有者缺位、委托代理层级多等引发的内部人控制问题[3,4,19]。在制度转型和治理弱化的内外条件下,内部人控制问题导致国有企业高管权力能凌驾于公司治理机制之上以攫取私有收益[20],从而扩大了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降低了生产率。已有文献探讨了降低国有企业代理成本的各种治理策略,包括股权安排、董事会和监事会结构等内部治理机制[4,19],以及媒体和市场竞争[21]等外部治理机制。

党组织是国有企业特有的监督机构和内部治理机制。学者们认为,党组织可以是制约内部人控制的重要平衡力量,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防止内部人控制问题的产生,降低国有企业代理成本[6,9,16]。作为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的战略性制度安排,“讨论前置”不仅确定了党组织在国有企业治理体系中的领导核心地位,而且使得党组织能够以制度化的形式行使企业的决策权、把关权和监督权[12,13]。因此,党组织“讨论前置”促进了党的领导与国有企业治理机制的深度融合,有助于缓解所有者虚位导致的国有企业多层级委托代理问题,从而能够有效抑制国有企业内部人控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促进国有企业治理效果的提升[13,15~17]。因此,本研究基于代理理论,剖析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治理效果。

2.3 研究假设

2.3.1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公平与效率治理效果的影响

党组织“讨论前置”降低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的作用机理体现在如下方面。首先,“讨论前置”决策机制能够加强党组织政治监督和制衡的治理功能,抑制高管攫取超额薪酬的自利行为。国有企业管理层攫取超额薪酬等自利行为是一种滥用职权的现象,在很大程度是由国有企业内部治理结构的不合理以及权力配置失衡所导致[5]。既有研究指出,由于缺乏对经理人的有效制衡和监督机制,国有企业往往具有更严重的代理问题。党组织作为国有企业公司治理的核心力量,对国有企业内部人控制有显著的制衡作用,能够代替委托人对管理层行使监督职权[9]。当党组织通过“讨论前置”制度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时,党组织政治监督和制衡的职能会对高管形成压力[8],从而对高管寻租与攫取私人利益等自利行为产生震慑作用[15,16],减小国有企业高管在制定薪酬契约时扩大薪酬差距的可能性[7,8]。

其次,党组织“讨论前置”制度安排能够以党员的价值观和道德感形塑国有企业高管,促进高管自律。党组织“讨论前置”决策机制能够进一步推进党的领导与公司治理的有机统一,将党的思想、组织和制度等资源融入国企治理体系[13]。党组织高度提倡舍己为人、无私奉献和社会责任感等核心价值观,通过定期组织党委集体成员针对国企的重大事项开展先行讨论,有助于将党的核心价值观、行为准则和思想信念等内化为全体管理层成员的共识,培养国有企业高管的利他精神,在管理层中凝聚集体主义的“平等”价值理念。因此,党组织内嵌治理作为一种正式制度嵌入国企公司治理体系后,有助于建立起高管团队共同遵循的价值体系与伦理规范,促使高管在薪酬决策中彰显伦理责任,从而使得薪酬政策制定更加注重公平分配。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a党组织“讨论前置”能够显著降低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

党组织“讨论前置”提升国有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首先,“讨论前置”制度能够使党组织充分参与重大问题决策,有效促进各方的信息交流,进而提高国有企业经营决策质量。根据高层梯队理论,由于受到企业决策主体有限理性的影响,高管仅凭个人知识、专长和经验往往难以对重大决策做出正确判断。与个体决策不同,集体决策有助于融合集体智慧,综合不同成员的知识、信息和经验,进而提升决策质量与效率[22]。党组织在重大事项决策前进行事先讨论沟通,能够充分利用分散在不同党员高管间的信息、知识和经验,通过信息交流与集体智慧增强国有企业经营决策的科学性及民主性[16]。因此,“讨论前置”通过促进决策信息在党组织和董事会之间实现双向流动,从而有助降低决策失误引发的全要素生产效率损失。

其次,党组织“讨论前置”制度能够提高企业实施经营决策的效率。党组织“讨论前置”制度通过党委会先议、会前沟通、会上表达、及时纠偏等程序,加强了对决策实施全过程的监督,确保党委会做出的决策能得到有效贯彻实施。此外,“讨论前置”制度能够促进董事会与经理层的沟通和目标一致性,使两个治理机构协调运转,有效发挥党委“参与决策、带头执行、有效监督”的政治与领导核心作用,确保企业决策的执行效果[14]。党组织“讨论前置”还能够结合组织的监督权和董事会的经营决策权,在重大决策和执行过程中进行内部协调及“把关定向”,降低企业重大事项决策的实施效率损失风险,从而促进国有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b党组织“讨论前置”能够显著提升国有企业全要素生产率。

2.3.2党组织“讨论前置”在垄断行业国企中的治理效果

党组织“讨论前置”降低内部薪酬差距的治理效果在垄断行业国企中更显著。首先,党组织“讨论前置”内嵌治理发挥的政治监督作用能够有效弥补垄断行业国企在制定管理层薪酬时外部监督的缺失,从而有助于缩小内部薪酬差距。由于缺乏外部市场竞争,垄断行业国企管理层薪酬制定难以找到合适的外部参照,导致自定高额薪酬的行为缺乏有效的外部监督[23]。党组织“讨论前置”决策机制通过加强党组织在垄断行业国企中的治理,使得党委会成员可以更好地在垄断行业国企中扮演政治监督的角色,在薪酬决策中能有效监督高管的自利行为并保护职工的合法权益,达到在内部分配中维护社会公平的目的[8]。同时,在垄断行业国企中,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内嵌治理能够最大化发挥“党管干部”原则的效用[6],可以从制度上对垄断行业国企管理人员形成有效控制,促使管理层自觉接受党的领导,减少因管理层自由裁量权过大而导致的薪酬差距问题[23]。

其次,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制度安排可以有效约束高管的自利动机与行为,抑制垄断行业国企高管自定超额薪酬而扩大内部薪酬差距的倾向。与竞争行业国企相比,垄断行业国企可以凭借政府赋予的行政垄断地位获得超额垄断利润,这为高管主张并获得更加丰厚的个人报酬提供了“土壤”[23]。孟凡良[3]指出,央企等垄断行业国企高管与其他所有制企业高管相同,对物质利益都具有很强的追求欲望,主张企业实现超额利润时获取高额的报酬收入。此时,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内嵌治理能够在公司治理层面有效体现党委的政治把关作用。党组织的政治属性能使公司在经营中防止过度追求单一主体利益,依法维护公司职工、股东和其他利益相关主体的合法权益[8]。党组织“讨论前置”决策机制可以引导管理层在制定薪酬方案时进行充分的政治思想讨论,并且在定期的党委集体成员政治理论学习的过程中,更能正确理解垄断行业国企在社会经济发展中的功能定位,有利于培养高管的政治和社会责任感,从而抑制垄断行业国企高管道德风险和攫取超额薪酬的自利行为,以缩小企业内部薪酬差距。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a在垄断行业国企中,党组织“讨论前置”更能显著降低内部薪酬差距。

在垄断行业国企中,党组织“讨论前置”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治理效果可能更显著。首先,党组织“讨论前置”制度赋予了党组织依照规定讨论和决定企业重大事项的权力,通过决策原则与决策程序的设计,以达到有效监督管理层滥用权力、行使机会主义行为的目的[17],将会显著降低垄断行业国企决策失误所带的效率损失。相比于面向市场竞争的国企,垄断行业的国企高管拥有的权利可能更大。孟凡良[3]指出,垄断行业国企管理层在政府放权改革过程中获得的权力不断增大,权力高度集中且缺乏有效监督,在企业生产经营决策过程中存在严重的“一言堂”现象。由于决策权力集中存在偏重经验决策、决策过程封闭和缺乏自我修正与调节机制等弊端,这会导致垄断行业国企面临着严重的决策失误,从而引发效率损失风险。党组织“讨论前置”制度的具体实施流程包括确定议题和沟通酝酿,通过会前酝酿能广泛听取党委委员对企业重大问题及重大经营管理事项的意见。因此,党委会集体决策有助于识别和综合党委领导班子成员的不同观点,避免“一把手”的个人独断专行,提升垄断行业国企重大问题决策的民主性和科学性,进而对抑制企业重大决策失误和改善企业经营效率产生积极作用[22]。

其次,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内嵌治理通过明确党委会、董事会、总经理办公会职责定位范围,做到职责明晰、条理清晰,有利于提高领导班子运转效率和水平。垄断行业国企往往规模庞大,更容易出现机构臃肿、官僚文化、行动僵化、协调困难等“大企业病”,导致实施决策的效率低下[1]。党组织内嵌治理通过发挥党组织总揽全局的领导和内部干预作用,会显著提升垄断行业国企决策实施效率。而且,党组织通过“讨论前置”参与企业重大经营决策并有效发挥领导作用的制度,可以从源头上规范垄断行业国有企业决策的执行程序,这也为党组织对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在垄断行业国企中的贯彻执行提供了制度保障[22]。LI等[10]的研究发现,党组织在国企治理中的参与程度越高,对提升公司投资效率的积极作用越强。综上,党组织“讨论前置”通过全面影响垄断行业国企重大事项的决策质量和实施效率,进而显著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b在垄断行业国企中,党组织“讨论前置”更能显著提升全要素生产率。

2.3.3党组织“讨论前置”在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的治理效果

党组织“讨论前置”降低内部薪酬差距的作用在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可能更为显著。首先,“讨论前置”决策机制将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能够加强党组织的内嵌治理作用和内部政治监督,可以使党组织成为企业内部人控制的有效力量[6,9,16],从而提高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内部治理有效性,发挥政治监督和制衡的治理功能。由于国有企业管理层权力较为集中加上内部监督机制薄弱,即使出现经营业绩不佳的情况,高管依然能够利用手中权力影响自身薪酬契约[24]。杜勇等[25]研究发现,权力越大的高管更可能自定薪酬,当企业业绩出现亏损时,管理者可以借助自身的职位权力“俘获”董事会,从而对薪酬的制定和实施进行操纵。党组织嵌入公司治理能以党委身份更好地监督管理层成员,明确权责边界,并约束其道德风险和自定薪酬等权力寻租行为[7]。因此,党组织内嵌治理发挥的内部监督效应对抑制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高管权力寻租更为有效,有利于降低内部薪酬差距。

其次,党组织“讨论前置”使国企党组织能够以制度化的形式行使企业的决策权、把关权和监督权,实现对所有者缺位和委托代理等问题进行有效治理,从而对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抑制其高管业绩亏损自我归因偏差心理将更为有效。由于国企本身承担着较多的政策性负担,经营性亏损与政策性亏损往往难以区分。在这种情况下,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高管更容易出现自我归因偏差的心理,将各类亏损都归咎于政策性负担,从而会降低以业绩为基础的薪酬契约制度的作用效果,甚至造成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出现“高管薪酬-业绩倒挂”现象[25]。此时,在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加强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内嵌治理,党组织可以通过道德、信念、价值观等形塑党员高管和管理层其他高管的利益偏好与行为准则,能够在高管集体内形成“廉洁奉公,敢于承担,敢于风险”的价值观,从而抑制高管业绩亏损自我归因偏差的心理。因此,党组织“讨论前置”的这些制度优势,更能有效促进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实现内部公平分配的治理效果。据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a在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党组织“讨论前置”更能显著降低内部薪酬差距。

党组织“讨论前置”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在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可能更为显著。一方面,党组织“讨论前置”决策机制使党组织成为领导企业重大决策的治理主体,其研究讨论成为企业管理层重大决策的前置程序,可以促进高管之间充分的沟通和交流,提供良好的信息收集和反馈,保证决策的科学性和民主性[22],从而改进经营业绩不佳国企的决策质量,降低效率损失。威胁-刚性假说认为,业绩不佳会导致管理者的信息搜集和处理能力下降,从而降低企业战略决策的质量。“讨论前置”决策机制可以使党组织充分行使否决权、建议权和追责问责权,优化国有企业重大事项的决策模式[12,16],同时对重大事项决策进行集体讨论决定是民主集中制的直接体现,这种模式能够避免在重大事项决策上的失误,从而有效降低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决策失误带来的效率损失。

另一方面,党组织“讨论前置”制度通过明确界定党委会、董事会和管理层的具体职能,能最大化地降低职能交叉和重复决策的可能性,从而可以确保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各项重要决策的落实。当企业出现经营不佳情况,管理层出于在短期内实现业绩恢复的压力,可能会频繁制定大量的决策措施,导致组织内部易出现“政出多门”等任务重复的现象。党组织“讨论前置”能够从制度上强化党组织在企业法人治理结构中的地位,赋予党委会具有领导和制定企业重大决策的制度性权力,有利于加强对决策实施全过程的监督,确保党组织做出的决策能得到有效贯彻实施[6,13],这对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将发挥更大的效用。另外,党组织通过“讨论前置”制度落实政治监督的主体责任,加强防范意识,充分评估企业决策执行中存在的风险[16,17],能够在最大限度上规避影响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决策执行效率的重大缺陷。由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b在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党组织“讨论前置”更能显著提升全要素生产率。

3 数据来源与研究设计

3.1 数据来源

本研究选取2007~2018年沪深两市A股国有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并剔除了347个金融保险行业的样本以及1 118个关键变量缺失的样本。最终得到的有效样本为10 684个公司-年度观测值,涉及1 136家上市公司。国有企业党组织“讨论前置”的数据获取和整理过程如下:①从巨潮资讯网下载全部国有上市公司历次公布的《公司章程》。②通过手工查阅《公司章程》中关于公司党建的制度规定,形成被解释变量(党组织“讨论前置”)的指标数据;上市公司的财务数据和治理结构特征数据均来自CSMAR数据库和公司年报,地级市GDP数据来源于《中国城市统计年鉴》。

3.2 变量测度

本研究各变量的测度如下。

(1)内部薪酬差距参照黎文靖等[26]的研究,本研究对企业内部薪酬差距(CG)的测度如下(内部薪酬差额=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支付的现金(1)“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所支付的现金”数据来源于现金流量表。-董事、监事以及高管薪酬年度报酬总额)

(1)

式中,CG是用企业高管的平均个人薪酬和员工的平均个人薪酬之间的差额进行测度。为了消除内部薪酬差距量纲上的影响,使得分布更为正态,本研究对上述内部薪酬差距取自然对数[26],以此作为主要被解释变量。

(2)全要素生产率在测算企业全要素生产率(TFP)上,半参数法被众多学者广泛运用[27,28],在本研究中分别简称为OP法和LP法。这两种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决同时性偏差和样本选择偏差问题,能够有效缓解内生性问题[28]。基于此,本研究采取LP法估算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同时以OP法作为稳健性检验(2)使用OP法测算时,需要控制企业进入退出变量,参考宋敏等[27]的做法,本研究以公司简称和所属行业同时发生改变作为企业是否退出市场的指标。。

(3)讨论前置借鉴现有关于党组织“讨论前置”决策机制的研究[15~17],本研究以企业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的政策时点为划分依据,即通过查阅国有上市公司《公司章程》是否在当年纳入“讨论前置”的制度条款来测度。党组织“讨论前置”(PP)的变量定义:国有企业年度内在《公司章程》纳入“党组织研究讨论是董事会、经理层决策重大事项的前置程序”制度条款,则PP在当年及以后年度赋值为1,否则为0。

3.3 模型设定

本研究旨在探讨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治理效果影响。参照刘志阔等[29]的研究,采用双重差分模型以检验该项制度实施前后的治理效果。本研究的基本回归模型设定如下:

Yi,t=β0+β1PPi,t+βiControlsi,t+ui+τt+δc+εi,t

(2)

式中,i表示企业;t表示时间;Y表示被解释变量内部薪酬差距(CG)和全要素生产率(TFP);β0表示常数项;β1、βi均表示系数;ε表示残差项;Controls为其他控制变量,以控制其他可能影响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变量。在企业特征方面,借鉴已有文献的研究[6~8,10,22,27],本研究控制了有关企业资产、年龄和资源冗余等方面的影响,包括企业规模、企业年龄、资产负债率、无形资产占比、企业税率、吸收冗余、现金流、财务松弛度和股本报酬率;公司治理结构因素方面,控制了CEO持股比例、CEO更替、外部审计质量、管理层规模、独立董事人数、经济独立性和股权集中度等变量;此外,企业经营业绩也对高管薪酬和经营效率具有重要的影响[24],借鉴刘运国等[24]的做法,本研究通过判断上市公司是否被“ST”处理来控制企业经营业绩不佳的影响。在行业层面,本研究控制了产业政策的影响;同时控制了行业竞争度,已有文献发现,行业市场的竞争压力会对管理层产生激励和约束作用,从而影响了国有企业的治理效果[21];另外,参照岳希明等[23]和刘运国等[24]的做法,本研究还控制了垄断行业的影响。在地区层面,参考宋敏等[27]的做法,本研究将地区经济发展纳入控制变量范围。此外,还引入了企业ui、年份τt和城市δc固定效应。具体的变量定义和计算见表1。

3.4 描述性统计

本研究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1。由表1可知,内部薪酬差距的平均值为12.755,标准差为0.941,表明国有企业间内部薪酬差距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与黎文靖等[26]的估计结果接近。全要素生产率的平均值为8.195,标准差为0.724,同样表明国企间全要素生产率存在较大差异。控制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与现有文献基本一致。

4 实证结果

4.1 单变量分析

为进一步理解党组织“讨论前置”与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之间的相关性,本研究进行了初步的单变量分析。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前后的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离散度均值(中位数)差异检验结果见表2。由表2可知,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国有企业(实验组),内部薪酬差距的平均值和中位数均在5%水平上显著低于控制组企业,同时全要素生产率的平均值和中位数均在1%水平上显著高于控制组企业。由此可以初步预测党组织“讨论前置”有利于国有企业缩小内部薪酬差距和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单变量检验结果印证了本研究提出的假设。

表2 单变量分析(N=10 684)

4.2 基准回归

本研究的基准回归如下。

(1)结果分析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回归结果见表3。表3模型1中,PP的系数在5%的水平下显著为负,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显著降低了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假设1a得到支持。模型2中,PP的系数在5%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显著提升了国有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验证了假设1b。综上可知,党组织“讨论前置”能够有效促进国有企业提升公平与效率的治理效果。

表3 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N=10 684)

(2)平行趋势检验双重差分估计结果满足一致性的假设,是要求实验组和控制组符合平行趋势条件,本研究借鉴刘志阔等[29]、BECK等[30]的处理方法,检验平行趋势。为避免考察样本过少,仅考虑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前9年到党组织“讨论前置”后2年,其中前9年作为基准期。本研究分别绘制了95%置信区间下被解释变量为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PP估计系数结果(分别见图1和图2)。如图1和图2所示,党组织“讨论前置”实施前,各虚拟变量的估计系数基本不显著,说明实验组和控制组在党组织“讨论前置”实施前不存在明显的差异,满足平行趋势假设。

图1 平行趋势检验(被解释变量:内部薪酬差距)

图2 平行趋势检验(被解释变量:全要素生产率)

(3)基于倾向得分匹配方法检验考虑到企业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可能受到自选择偏差的影响,如国有企业本身特征。因此,为了避免非随机选择带来的偏差,本研究借鉴刘志阔等[29]的做法,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方法进行匹配,选取与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企业特征相近的国有企业进行估计。经过匹配得到的样本量为7 977个观测值。本研究采用双重差分模型对匹配样本进行重新估计,结果见表4。由表4可知,在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控制选择性偏差可能带来的影响后,研究结论依然稳健。

表4 稳健性检验:倾向得分匹配方法(N=7 977)

(4)安慰剂检验为了排除与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无关的其他政策、事件或随机性因素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可能影响,本研究通过随机化国有企业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的事件时间点,并进行了1 000次随机抽样,按式(2)进行回归。若随机处理后的PP系数均值接近于0,则说明随机因素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不存在显著影响。本研究绘制了该方法所得到的变量PP估计系数分布图(分别见图3和图4)。由图3和图4可见,随机过程的估计系数分布都集中在0附近,并且表3中模型1和模型2的变量PP真实估计系数在安慰剂检验中是明显的异常值。因此,安慰剂检验结果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对降低内部薪酬差距和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正向效应不太可能由其他不可观测因素驱动,证实了研究结论的稳健性。

图3 安慰剂检验(被解释变量:内部薪酬差距)

图4 安慰剂检验(被解释变量:全要素生产率)

4.3 党组织“讨论前置”治理效果的异质性分析

党组织“讨论前置”治理效果的异质性分析如下。

(1)垄断行业国有企业前文理论分析认为,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实现公平与效率治理效果的作用在垄断行业国企中更为显著,其检验结果见表5。表5模型1中,交乘项PP×MO的系数在5%的水平下显著为负,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降低内部薪酬差距的治理效果在垄断行业国企中更显著。模型2中,交乘项PP×MO的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说明党组织“讨论前置”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治理效果在垄断行业国企中更显著。从上述结果可知,假设2a和假设2b均得到验证,即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内嵌治理促进提升公平与效率的治理效果在垄断行业国企中更显著。

表5 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垄断行业国企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影响(N=10 684)

(2)经营业绩不佳的国有企业理论分析认为,党组织“讨论前置”更能有效促进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提升公平与效率治理效果。实证检验结果见表6。表6模型1中,交乘项PP×ST的系数在10%的水平下显著为负,且模型2中交乘项PP×ST的系数在5%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的内嵌治理降低内部薪酬差距和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的正向效应在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更为显著,假设3a和假设3b均得到检验。

表6 党组织“讨论前置”对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作用影响(N=10 684)

4.4 稳健性检验

本研究的稳健性检验如下。

(1)替换被解释变量为防止因变量的度量偏差,本研究参考黎文靖等[26]的做法,考虑剔除为职工所支付的养老保险金等社会基本保障费用后的员工净薪酬总额来计算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具体地,将式(1)中内部薪酬差额用“支付给职工以及为职工所支付的现金/1.56-董事、监事以及高管薪酬年度报酬总额”进行替换计算,以测度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同时采用OP法测度的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作为被解释变量。回归结果与前文分析保持一致。

(2)剔除当年上市的公司样本考虑到上市公司在上市当年的财务报表经过一定财务处理,可能无法准确反映企业上市当年的实际财务信息,从而会导致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计算偏误。故本研究剔除当年上市的公司样本后进行重新估计,研究结果仍旧稳健。

(3)排除金融危机的影响考虑到全球金融危机可能会对国有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和薪酬契约产生影响。据此,本研究剔除2008年的样本重新回归,研究结果依然稳健。

(4)排除高管经历的影响已有研究认为,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也会受到高管经历的影响。为了避免高管经历可能对研究结果产生的影响,本研究进一步对CEO的海外经历、学术经历和军事经历加以控制。在控制高管经历等因素后,结论依然成立。

(5)排除企业党组织、领导和工会特征的影响现有文献发现,高管的党员身份也会影响公司治理的效果,而工会作为维护员工利益的社会团体同样会对企业内部薪酬差距产生影响。基于此,本研究进一步控制了国有企业党组织特征(以高管党员人数衡量)、董事长与总经理的年龄和党员身份(若为中共党员,则赋值为1,否则为0),以及工会特征(以工会成员是否担任企业高管测度)的影响。同样,在控制企业党组织、领导以及工会特征的影响后,研究结果依然稳健。

5 结语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央在国有企业党组织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上最重要的制度安排就是党组织“讨论前置”,以实现党对国有企业领导和公司法人治理结构有机融合。基于国企改革的这一重大现实议题,本研究利用2007~2018年沪深两市A股国有上市公司数据,采用双重差分模型,实证探究国有企业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研究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能够显著降低国有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提升其全要素生产率,促进实现国有企业提升公平与效率的治理效果。上述结论在经过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如平行趋势检验、倾向得分匹配检验、安慰剂检验和替换变量测度后依然成立。进一步研究发现,党组织“讨论前置”对降低内部薪酬差距和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正向效应在垄断行业国企与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中更为显著。综合上述结果表明,党组织“讨论前置”作为内嵌到公司治理结构的重要制度安排,是缓解国有企业委托代理问题的有效治理机制,能够显著提升国有企业公平与效率的治理效果。

本研究的理论分析与经验证据可能有以下的政策启示:①始终坚持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和现代企业制度的建设作为一以贯之的原则,将党组织内嵌于公司治理结构。党组织内嵌治理能够强化内部政治监督与约束,是解决国有企业中内部人控制和委托代理问题的有效制度安排,从而帮助国有企业实现改善公平与效率的治理效果。②要加强将党组织对重大事项“讨论前置”的制度条款纳入国有企业《公司章程》,确立完善党组织在企业法人治理结构中的法定地位。同时,细化落实党组织“讨论前置”程序,建立党组织“讨论前置”具体决策机制,促进董事会与经理层的目标一致性,优化国有企业内部决策机制以降低决策失误引发的效率损失,有效制衡和约束管理者机会主义,提升国有企业的治理效果。③着重加强对垄断行业国企和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党组织内嵌治理建设,通过党组织“讨论前置”内嵌治理规范这两类国有企业决策程序,完善决策监督和事后责任追究等制度来强化权力监督与制衡,有利于提升垄断行业国企和经营业绩不佳的国企治理水平,推动这两类国有企业实现高质量发展。

当然,本研究尚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以国有上市公司为研究样本,分析党组织“讨论前置”对企业内部薪酬差距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然而,国有上市公司一般为大型企业,所得出的结论不一定能够推广到所有类型的国有企业。未来的研究可结合问卷调查数据和企业普查数据,分析在各规模类型国有企业中党组织“讨论前置”的治理效果。另外,未来的研究还可以进一步探讨在新冠疫情冲击下,国有企业实施党组织“讨论前置”对企业公平与效率以及企业韧性的影响,这有利于进一步评估党组织“讨论前置”对国有企业在应对突发事件中的积极作用,为在疫情后深化国有企业党组织内嵌治理改革,以提升企业韧性和实现公平与效率的治理目标提供更多的经验证据。

猜你喜欢
生产率前置差距
中国城市土地生产率TOP30
被诊断为前置胎盘,我该怎么办
前置性学习单:让学习真实发生
国企党委前置研究的“四个界面”
国外技术授权、研发创新与企业生产率
被诊断为前置胎盘,我该怎么办
难分高下,差距越来越小 2017年电影总票房排行及2018年3月预告榜
关于机床生产率设计的探讨
缩小急救城乡差距应入“法”
固定成本与中国制造业生产率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