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婷 吴 江 沈校亮 陈浩东
(1.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2.武汉大学电子商务研究与发展中心)
数字技术的发展便利了人们的生活,但也催生出新的社会问题——数字鸿沟,即部分数字技能缺失、数字资源匮乏的弱势群体与数字化时代脱节。该问题的解决不仅有助于数字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也将让更多的弱势群体共享数字红利,构建更加高效包容的数字社会。因此,城乡居民之间以及不同年龄群体之间的数字鸿沟问题受到了广泛关注[1]。数字支付具有的灵活性、便利性和低成本等优势,使其成为备受关注的数字服务[2]。然而,由于农村社会的保守传统、自身知识不足等原因,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持怀疑态度[3, 4],甚至产生数字支付抵制行为。该行为阻碍了数字支付在农村老年人群体中的传播与应用[4],制约了农村消费需求的释放。因此,有必要探究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表现和成因,帮助农村老年人克服数字支付采用障碍并享受数字支付红利。
尽管现有研究分析了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不同表现类型,但主要基于创新抵制行为的分类进行分析[5, 6],缺乏在中国农村情境下探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表现。国外学者探究了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前因,并发现个体、技术和社会等因素会影响数字支付抵制行为[4, 7]。然而,这些研究的关注对象大多是中青年群体[5, 7~10]。由于不同年龄层次的人对数字服务的认知及采用行为存在显著差异[11],现有研究结论并不适用于预测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此外,已有研究主要基于各种理论进行定量研究,未能充分捕捉影响农村地区使用数字服务的社会和文化背景[6],无法更好地揭示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表现和成因。
鉴于此,本研究以心理归因为研究视角,系统地回顾了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相关研究;通过田野调查的方式进入研究情境进行半结构化访谈,运用扎根理论方法,提炼出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表现和心理归因,并探讨心理归因的作用机制。本研究为明晰什么是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何科学有效地实施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消减行动等问题,贡献了理论见解和实践启示。
数字支付是指使用数字工具进行支付,包括移动支付、移动钱包、电子支付等[12]。国外学者普遍将数字支付抵制归属于创新抵制的研究范畴,并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进行了定义和分类。基于创新抵制行为的定义,数字支付抵制行为是指用户因数字支付改变了现有令人满意的支付现状,或与其信仰结构相冲突而抵制数字支付[7]。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不是采用的对立面,而是一种特定的行为形式[4]。现有研究主要从决策阶段和行为结果两个方面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进行分类。从决策阶段角度,数字支付抵制分为主动抵制和被动抵制。其中,主动抵制是由功能和心理障碍演变而来的消极态度,是对数字支付属性的评价结果;被动抵制是评估前就有抵制数字支付的倾向[6]。从行为结果角度,数字支付抵制分为拒绝、推迟、反对。其中,拒绝是指完全不打算采用数字支付;推迟是指在短期内会采用数字支付;反对是打算采用数字支付,但未决定何时采用,且短期内不会采用[13]。
尽管国外学者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进行了分类,但缺少特定于中国情境下的分类。由于情境因素会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产生影响,并且会引起多种形式的抵制行为[6],因而有必要探究中国农村情境下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表现。
目前,关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因素研究主要涉及3个方面:用户个体特质、数字支付技术因素和社会情境因素。在用户个体特质方面,现有研究发现,用户习惯和对数字银行的消极态度正向影响其抵制行为[14, 15];再者,电子生活方式缓和了使用等障碍对手机银行抵制的影响[9];此外,不确定性规避、教育和收入显著影响数字支付抵制行为[7, 16]。在数字支付技术方面,使用、传统、价值、形象、风险障碍显著影响数字支付抵制[4],系统功能过载、信息过载、技术不确定性会导致人脸识别支付抵制[17]。在社会情境方面,社会影响降低了无经验用户对网上银行的抵制,增加了有经验用户对网上银行的抵制[18];地方和区域政治会影响农村居民的移动银行抵制行为[6]。
现有研究主要存在以下特点:①关注中青年群体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因素[7~10]。虽然少量研究探索了老年群体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因素[3, 4],但农村情境下的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仍缺乏关注。②验证了风险等因素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但这些研究主要基于已有理论构建模型,缺乏在农村老年人群体中对这些因素进行概念化。③探究了人口统计因素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7, 10, 19],但未探究人口统计因素影响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深层次原因,例如年龄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可通过个体的物理变化(生理能力下降)和心理变化(需求变化)来解释[20]。④关于各因素对个体行为的作用机制,现有研究缺乏系统且深入的探讨。多数研究侧重于采用定量方法,探究哪些因素对个体行为存在统计意义上的显著性影响,缺少对其背后作用机制的深度分析。
本研究基于扎根理论的编码步骤,来探究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表现、心理归因,以及心理归因对抵制行为的作用机制。扎根理论是一种科学的定性研究方法,其规范、严谨的研究程序让构建的理论扎根于经验数据,研究过程能够被追溯和检查,从而提升了研究结论的信度和解释力[21]。采用扎根理论分析的原因如下:①目前鲜有研究关注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形成,缺乏可直接借鉴的理论成果,不宜采用以理论演绎和假设检验为主导的定量研究方法,适合采用扎根理论方法对此问题进行探索性研究[22];②本研究旨在了解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采用量化研究方法难以准确、完整地反映农村老年人的真实心理,需要采用扎根理论的编码方法对农村老年人的访谈资料进行深入分析和归纳;③基于访谈文本的扎根分析不仅能够探索新的概念和关系,还能深入剖析个体行为的形成机理。
本研究基于理论抽样的原则,在保持理论创见和研究深度的同时,尽可能地提升研究结论的覆盖面和代表性,选取了湖北省蕲春县和孝昌县,以及湖南省洞口县8个村庄的48位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为研究对象。研究对象需满足以下条件:①对数字支付有一定的了解,且存在数字支付抵制心理或行为;②长期居住在农村。由于本研究旨在探索影响或预测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主要心理因素,以及这些因素对农村老年人行为的作用机制,在选择样本时尽可能兼顾不同的年龄段、性别、文化程度、职业等因素[23],受访者的基本情况描述见表1。
表1 受访者基本信息表(N=48)
总之,本研究抽取的受访者典型性满足研究主题的要求,且受访者长期居住在农村,为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提供了情境条件,可以更好地分析社会情境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关联关系,从而使得本研究的结论更具说服力和解释力。
本研究利用田野调查的方式进入情境,采用半结构化深度访谈的方法收集一手资料数据,共访谈农村老年人48人。其中,13人采用小组访谈(1人因听力问题由其女儿代为表达);其余35人采用一对一的访谈(10人因方言问题由当地年轻人代为翻译)。
为了最大程度地保证受访者对研究人员的信任程度及研究数据的质量,本研究通过以下2种途径找到受访者:①村干部带领研究团队到满足条件的村民家里,并向其介绍本次调研的目的;②研究团队提前告知村干部招募受访者的条件,并由其将受访者召集到村委会。基于研究伦理的考虑,在访谈开始时会向受访者说明研究目的,并征求受访者的研究许可。接下来,在向受访者解释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概念后,请受访者回答以下4个方面的问题:①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数字支付(线下扫码支付、线上购物支付和手机银行等)的基本情况;②是否抵制数字支付?如果是,请解释具体原因;③根据自身的经历、对周围同龄人的观察、与周围同龄人的交流等,认为他们产生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原因是什么?④性别、年龄、受教育程度、职业等人口统计特征。
扎根理论方法要求资料收集与分析工作同步展开,因此资料收集贯穿扎根过程的始终,具有问题导向性、持续性与动态性的特点[24]。根据扎根理论方法倡导的边收集边分析,本研究在遇到内涵不完备或逻辑关系不清楚的概念或范畴,或是提出了新假设、发现了新问题时,都会基于理论抽样的原则再次补充收集新资料。资料收集主要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2021年6月,研究团队对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的2个村庄开展田野调查,对13位60岁及以上的村民进行深度访谈,根据资料收集和分析情况对访谈提纲中难以理解的问题进行修改,并结合相关理论文献和一手访谈资料形成了初步的理论框架。接下来,研究团队开展了第二阶段的资料收集和分析工作,2022年8月,对湖北省黄冈市蕲春县的另外3个村庄的18位60岁及以上的村民进行深度访谈。为了验证研究结论是否能够应用于其他城市的农村地区,研究团队开展了第三阶段的数据收集和分析工作,2023年3月,对湖北省孝感市孝昌县的1个村庄和湖南省邵阳市洞口县的2个村庄的17位60岁及以上的村民进行深度访谈。
本研究对48份访谈文本的编码规则如下:①大写首字母代表村庄;②数字代表访谈人员编号。例如,SBY3代表石板岩村的第3位受访者。
本研究按照程序化扎根理论的3级编码程序开展数据分析,包括开放性编码、主轴编码以及选择性编码。为保证编码结果可靠有效,由2位研究人员独立编码,再将各自的编码结果进行对比、讨论与修正,尽力确保编码的合理性和客观性。
开放性编码是对原始访谈资料进行分解、比较、概念化以及范畴化的过程,目的在于深化现象并确认概念与范畴。编码时,2位研究人员逐字逐句地分析原始访谈资料以进行概念化。鉴于初始概念的层次相对较低,数量庞杂且存在一定程度的交叉,本研究对概念作进一步的提炼以聚拢相关概念,进而实现概念范畴化。初始概念和初始范畴见表2。
表2 开放性编码范畴化
主轴编码是发现和建立子范畴之间的逻辑联系,并通过将子范畴合并、归类成主范畴的过程。本研究通过梳理各个子范畴之间的关系及逻辑层次,最终归纳出7个主范畴,分别为数字支付能力、主观规范、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数字风险传播、数字支付支持和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各主范畴的内涵及其对应的开放性编码范畴见表3。
表3 主轴编码形成的主范畴
选择性编码是进一步挖掘出核心范畴,分析核心范畴与各主范畴的联结,并通过“故事线”的形式描述整体行为现象[25]。此处的“故事线”指的是主范畴的典型关系结构,包含各范畴之间的关系以及各种脉络条件。本研究的典型关系结构(故事线)及关系结构的内涵见表4。
表4 主范畴的典型关系结构
通过分析主范畴的内涵和性质以及反复挖掘原始资料,本研究确定“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及其作用机制”这一核心范畴,围绕核心范畴的故事线概括为:农村老年人将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归因于数字支付能力和主观规范;两大心理归因通过数字支付认知和数字支付情感影响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作用过程可单独或链式传导。此外,数字风险传播和数字支付支持作为外部情境变量,影响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之间的关系。基于此“故事线”,本研究构建出一个全新的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理论框架——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及其作用机制模型(见图1)。
图1 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及其作用机制模型
理论饱和是指研究资料或样本覆盖了研究情境的所有方面,即使获取额外数据也不会发现新的范畴[25]。为了验证理论饱和,本研究对预留的1/3访谈资料(16份)展开编码和分析,下面列举其中具有代表性的8位受访者的话语作为举证。
SBY7:我不需要(在手机里放钱)(个人规范:缺乏需求);现在骗局多(感知风险性:诈骗风险);手机银行我搞不清楚(心理能力:理解能力差);麻烦,大脑让它休息会儿不好?(感知复杂性:使用麻烦)。
XH5:怕人家把钱转走了(数字忧虑感:担心金钱损失);我在网上买得很少,我都是付现钱(消极抵制:使用频率低);我书读少了,字打不出来(文化能力:读书少)。
TC3:我们不敢用(数字忧虑感:害怕);有很多年轻人都上当受骗(感知风险性:诈骗风险);小字我们都看不清楚(生理能力:视力低下)。
TC5:我不会用,因为我文化水平有限(文化能力:读书少);我担心(被骗)(数字忧虑感:害怕上当受骗);用的老人机(物质支持:缺乏设备支持)。
HB6:网上银行啊,主要是大脑不行(心理能力:大脑反应慢);年纪大了,记忆力要差一点(心理能力:记忆力低下);就怕受到诈骗了啊(数字忧虑感:害怕上当受骗)。
ZJW2: 没有文化啊,不会用那个(手机支付)(文化能力:读书少);再是看不到,声音小了,我们也听不到(生理能力:视力低下、听力不足);我们不会用啊,他们(年轻人)会用啊(社会传统认知:年龄认知)。
LAP5:小时候不读书啊(文化能力:文盲);没有记性啊(心理能力:记忆力低下);没那么大的需求(个人规范:缺乏需求);(同龄人)都是老人机(社会示范规范:同辈影响);脑筋不灵活,不清楚,学不好(心理能力:理解能力差)。
SLC2:年轻人都是用智能手机,都喜欢那个扫码(付钱)(社会传统认知:年龄认知);我们记性太差了,我们不会用(心理能力:记忆力低下);还不是用的时候复杂得很(感知复杂性:使用复杂);我儿子哦,他也不给我买(智能手机)(物质支持:缺乏设备支持);电视上也有诈骗(大众媒体传播:电视传播);村委会每次开会都宣传(防诈骗)(人际沟通传播:村委会传播);知道这个很快就忘记了,记忆力不好了(心理能力:记忆力低下)。
完成预留的访谈文本的开放性编码后,发现模型中的范畴已经发展得较为完善,没有出现新的范畴和关联关系。因此,可以认为构建的理论模型达到了理论饱和。
本研究结合创新抵制和信息技术抵制等内容,对访谈数据进行编码,基于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程度,将其抵制行为分为漠不关心、消极抵制和坚决抵制3类。漠不关心是指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使用不感兴趣,表现为疏远、不采取行动,即不愿意尝试或学习使用数字支付,如“确实不感兴趣”(SBY3);“不想学”(TC1)。消极抵制是指农村老年人无意识地不使用数字支付,表现为使用数字支付的低频率、滞后性,如“用得很少”(XH5);“有现金就付现金,没现金就用手机”(WDD5)。坚决抵制是指农村老年人明确拒绝使用数字支付,农村老年人的支付习惯是现金支付,如 “有什么东西我都是用现金”(SBY3);“不可能用这些东西去支付”(XH4)。
数字支付能力和主观规范是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两个主要心理归因,共同作用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其中,生理能力、文化能力、心理能力和个人规范属于内部心理因素,社会示范规范和社会传统认知属于社会心理因素。数字支付能力和主观规范的作用验证了社会学习理论,即人类行为是内部因素和社会环境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26]。
5.2.1数字支付能力
数字支付能力指农村老年人进行并完成数字支付(如使用各种数字支付App等)所需要的相对稳定的主观条件,包括生理能力、文化能力和心理能力。分析访谈资料发现,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能力不足是其抵制数字支付的主要成因之一。数字支付生理能力是农村老年人完成数字支付的生理条件,主要体现为身体状况能否支持其完成数字支付。部分受访农村老年人因为生理能力欠缺导致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常见的是视觉衰退问题,如“看一会儿眼睛就不行,血糖高了”(SBY2);“现在眼睛看不见,看那个字都很难看清楚”(WDD4)。
数字支付文化能力是指农村老年人是否具有使用数字支付的基本文化素养,主要以识字水平和学习内容作为测量指标[27]。当农村老年人缺乏基本的文化素养时,他们会因为看不懂数字支付软件上的各种拼音、英文以及符号等而缺乏使用数字支付的能力,进而抵制使用数字支付,如“没读书呀,因为有的不懂就没有开通”(WDD5);“有的也不会,我们这个年龄也没有读什么书,我只读了两年书”(WDD6)。
数字支付心理能力指农村老年人完成数字支付所需的智力水平,体现为理解能力和记忆力等。大量研究证明,人的认知能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到了老年期更是普遍衰退[28]。受访者普遍表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记忆力下降、理解能力差,不愿意使用数字支付,如“弄不清楚就不用”(WDD3);“我没那个信心,你有时候用一下就忘记了”(HB2)。由此,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1数字支付能力由生理能力、文化能力和心理能力构成,是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之一。
5.2.2主观规范
主观规范指农村老年人在决定是否抵制数字支付时感知到的社会压力,反映的是重要他人或团体对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分析访谈资料发现,主观规范对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社会示范规范、社会传统认知和个人规范3个方面。其中,社会示范规范指农村老年人身边重要的同龄人或群体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对其产生的一种示范效应。这与规范影响理论一致,即群体规范会影响个体进而使个体行为符合该群体的期待[29]。访谈中发现,社会示范规范主要来自周围的同龄朋友、同村人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农村老年人为了和同村人、同龄朋友保持一致进而抵制数字支付,如“农村的一般在我这种情况下,一般不用”(XH4)。
社会传统认知指流行在农村居民中关于数字支付的传统认知,如认为数字支付是年轻人用的、老年人不应该用等。已有研究证明,农村社会的传统认知对个体的数字技术使用具有负面影响[23]。本研究同样证明,农村中有关数字支付的传统认知导致了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都不用,年纪轻的孩子都是用支付宝、微信来支付的,像我这七十岁以上的人根本用得少”(XH4)。
个人规范指农村老年人对自身使用数字支付的需求认知和自身使用数字支付感知到的压力。访谈发现,缺乏需求和失败经历是形成个人规范的主要因素。农村老年人使用数字支付的失败经历,以及缺乏使用需求促进了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不愿意用,说实话,用了3天以后,搞忘记了”(XH4)。由此,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2主观规范包括社会示范规范、社会传统认知和个人规范,是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之一。
数字支付能力和主观规范是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两种心理归因,主要通过数字支付认知和数字支付情感两种途径,共同作用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此外,数字风险传播和数字支付支持影响了数字支付认知和数字支付情感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之间的关系强度和方向。
5.3.1数字支付认知的中介作用
数字支付能力不足和主观规范导致农村老年人在决定是否使用数字支付时引发负面的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认知源于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行为进行信息处理后形成的一种认识状态,体现为感知复杂性、感知不兼容性、感知风险性[3]。数字支付能力对数字支付认知的影响包含3条路径:①文化能力显著影响感知不兼容性,当农村老年人的文化能力不足时,认为数字支付软件上的字母和拼音设计不适合他们用,进而产生感知不兼容性的负面认知,如“不适合老人,它有的是英文,有的是汉语拼音……汉语拼音我又搞不懂,英文更搞不懂”(SBY4);②生理能力显著影响感知风险性,当农村老年人的生理能力不足时,会对数字支付产生感知风险性的负面认知,如“看的时候我眼睛很好,看一会儿眼睛就不行,血糖高了”(SBY2);③心理能力显著影响感知复杂性,当农村老年人的心理能力不足时,会对数字支付产生感知复杂性的负面认知,如“很麻烦啊,记性不好啊”(SLC3)。
主观规范对数字支付认知的影响包含3条路径:①社会示范规范显著影响感知复杂性,周围的同龄人都不使用数字支付会给农村老年人带来示范性影响,进而对数字支付产生感知复杂性的负面认知,如“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应该很少人用,那些东西挺麻烦”(WDD4)。②社会传统认知显著影响感知不兼容性,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传统认知,会使其对数字支付产生感知不兼容性的负面认知,如“这适合年轻人,但是不适合老年人”(XH2)。③个人规范显著影响感知复杂性,农村老年人使用数字支付的负面经历会使其感知到压力,进而对数字支付产生感知复杂性的负面认知,如“我扫不了(码),扫了两三次,这个东西太复杂了”(XH3)。
负面的数字支付认知将直接导致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研究表明,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认知评价,如感知复杂性、感知风险性、感知不兼容性等,对其抵制行为具有重要影响[3]。因此,农村老年人的负面数字支付认知会促进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就是太复杂了,有的弄不懂,没有开通”(WDD5);“你钱都被别人骗去了,那我不用”(HB2)。由此,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3a数字支付能力可通过数字支付认知作用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
命题3b主观规范可通过数字支付认知作用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
5.3.2数字支付情感的中介作用
数字支付能力不足和主观规范会引发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消极情感。数字支付情感是农村老年人源自内心对数字支付的真实感受,体现为数字忧虑感和数字厌恶感。数字支付能力对数字支付情感的影响包含3条路径:①文化能力显著影响数字忧虑感,当农村老年人文化能力不足时,会对数字支付产生忧虑的消极情感,如“它有的是英文,有的是汉语拼音,我也搞不懂,我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就又不敢点”(SBY4)。②生理能力显著影响数字厌恶感,当农村老年人的生理能力不足时,会对数字支付产生忧虑的消极情感,如“我不喜欢……看一会儿眼睛就不行,血糖高了”(SBY2)。③心理能力显著影响数字忧虑感,当农村老年人的心理能力不足时,会对数字支付产生忧虑的消极情感,如“我搞不清楚,我就不敢搞用、不敢学,怕被人骗了”(SBY6)。
主观规范对数字支付情感的影响包含3条路径:①社会示范规范显著影响数字忧虑感,周围的人都不敢用会给农村老年人产生示范性影响,进而使其对数字支付产生忧虑的消极情感,如“那些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大多数不敢用”(WDD1)。②社会传统认知显著影响数字忧虑感,老年人的社会传统认知会促使其对数字支付产生忧虑的消极情感,如“怕扫错了,现在年纪大了,这个大脑转不过来,要笨一些,不像年轻的人”(TC2)。③个人规范显著影响数字忧虑感,农村老年人在使用数字支付的过程中感知到了压力,进而对数字支付产生忧虑的消极情感,如“我尝试过,常常就怕把钱转出去,又转不回来”(XH1)。
消极的数字支付情感会引发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与情感事件理论研究结论较为一致,个体的情感评价会驱动行为反应,且其方向(积极和消极)与行为反应的效价(好坏)一致[30]。访谈发现,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消极情感会引发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我手机里都没有钱,我不爱装钱,怕人家把钱转走了”(XH6);“我不喜欢用,我不想用麻烦的东西”(SBY7)。由此,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4a数字支付能力可通过数字支付情感作用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
命题4b主观规范可通过数字支付情感作用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
5.3.3数字支付认知和数字支付情感的链式中介作用
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和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之间的关系验证了ABC态度模型,即情感是认知和行为的中介变量。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支付能力和其感受到的主观规范,会引发其对数字支付产生操作复杂(XH2)、不适合老人(SBY4)、输错风险(XH3)等负面认知评价。同时,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负面认知评价唤起了害怕(SBY5)、不喜欢(WDD1)等消极情感,如“那要是我用起来更加麻烦……所以不敢使用”(SBY3);“麻烦,我不喜欢用”(SBY7)。其次,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忧虑和厌恶等消极情感导致了他们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我手机里都没有钱,我不爱装钱,怕人家把钱转走了”(XH6)。由此,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5数字支付能力和主观规范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作用路径中,数字支付认知影响数字支付情感而形成链式中介,共同作用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
5.3.4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调节因素
数字风险传播和数字支付支持会影响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之间的关系。数字风险传播是指有关数字支付风险的信息,通过大众媒体、社交媒体或人际沟通等渠道传递给农村老年人。这些信息通过电视(TC2)、手机(WDD5)、朋友(WDD4)、派出所(XH2)等传播后,提高了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风险认知,进而引发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钱怕错了嘛……我已经看到很多老人上当的事情啊,我不能走他的路”(SBY3)。同时,这些信息传播也让他们对数字支付的情感更加消极,进而促进了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怕上当受骗……一般的就是电视里面啊,什么诈骗啊,总在诈骗”(TC2)。因此,数字风险传播在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之间起着调节作用。
数字支付支持指农村老年人在社会网络中对他人支持其使用数字支付的感知。这些感知可以增强农村老年人的能力或减弱应对数字支付带来的压力。扎根编码结果显示,数字支付支持由政策支持、物质支持和情感支持构成。年轻人的情感支持会减轻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负面认知,进而抑制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要年轻人经常把我们带着,教我怎样使用,这样就要快些……我就愿意用”(XH1)。同时,情感支持缺乏也会增强农村老年人对数字支付的消极情感,从而导致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如“(子女)没有时间教……我不想学……就是自己用的时候怕被骗”(HB5)。因此,数字支付支持在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之间起着调节作用。由此,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6a数字风险传播在数字支付认知和数字支付情感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作用路径中起调节作用。
命题6b数字支付支持在数字支付认知和数字支付情感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作用路径中起调节作用。
本研究采用扎根理论,构建了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及其作用机制模型。研究表明: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表现为漠不关心、消极抵制和坚决抵制;其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归因于数字支付能力和主观规范;数字支付认知和数字支付情感在两大心理归因对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影响过程中起单独或链式中介作用;数字风险传播和数字支付支持影响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与数字支付抵制行为之间的关系强度和方向。
本研究的理论贡献在于:①明晰了中国农村情境下的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表现维度;②构建了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及其作用机制模型,清晰地展现了各个要素之间的关系;③识别出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关键影响因素:数字支付能力、主观规范、数字支付认知、数字支付情感、数字风险传播和数字支付支持;④发现农村老年人受农村社会中传统认知和自身见识缺乏的影响,对数字支付产生忧虑感和厌恶感,这些特定于农村情境的新发现丰富了数字支付抵制的相关研究,而且提炼出的这些新的变量范畴,如社会传统认知、数字忧虑感、数字厌恶感等,为后续量表开发奠定了基础。
本研究的实践启示在于:①通过数字支付适老化改造,消除农村老年人使用数字支付的阻碍。具体而言,通过简化数字支付操作界面和优化导航等措施,降低农村老年人的使用难度和学习成本,从而提升其自我效能感。②通过改变农村的参照文化氛围,减缓农村老年人的数字支付抵制行为。具体而言,通过鼓励一部分具有创新精神的农村老年人使用数字支付,树立同辈榜样,并改变农村居民认为“数字支付属于年轻人、男性”的传统认知,从而带动更多的农村老年人使用数字支付。③通过公共政策干预完善数字支付支持,解决农村老年人因子女外出打工而无法获得数字支付支持的问题。具体而言,发挥基层干部的作用,使其引导老年人正确使用数字支付;同时,利用农村书屋或乡村图书馆等信息机构场所,开展数字支付知识讲座等活动,帮助农村老年人获得数字支付相关知识。
本研究也存在以下不足:①构建的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的心理归因及其作用机制模型,信效度未经过大样本检验,未来需对模型中的因子进行概念化并开发测量量表对模型进行验证。②访谈对象集中在中部地区,调查结果只能代表部分农村老年人的情况。由于不同地区的社会发展水平存在差异,未来研究可以拓展至其他地区的农村,并比较不同地区的农村老年人数字支付抵制行为成因的异同,从而深化研究结论。